初綻鋒芒

“趙辛。”燕桓的聲音低低的落入餘年年耳中,她還未來得及擦乾眼淚,便見趙辛已經跪在近前。

“屬下在。”趙辛垂着眸子,並不看餘家小姐。所謂非禮勿視,有周闖的例子在前,他自是對不該入目之人視而不見。

“你在此處陪伴餘小姐。”燕桓吩咐道。

“屬下遵命。”趙辛的頭便埋得更低了。

燕桓說罷便走,餘年年卻猛衝上去,死死抱着他的腰肢道:“我是皇后的親侄女兒,燕桓哥哥怎能讓一個陌生男子寸步不離我的閨房!”

餘年年這一起身,身上的外袍便順着光裸的香肩滑落在地,燕桓一低頭,便見女孩兒藕臂纖白,緊緊纏繞在他的腰身之上。

“趙辛武藝高強,定能令邪祟不敢近前。”燕桓道:“若是你不願他在此處,我命他去隔壁候命。”

趙辛如臨大赦,連忙道:“屬下這便去。”

趙辛一邊嘟囔,一邊踹門而入,卻被迎面之人用繡鞋拍在臉上,他這才意識到是自己闖了女孩兒的閨房,連忙奪路而逃,卻被自己絆了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房門未閉,只聽趙辛悶哼一聲,然後跌跌撞撞地出了屋。燕桓目不轉睛的盯着他,餘年年也好奇地伸出腦袋。

又有一隻繡鞋橫飛出來,穩穩擦過趙辛的鬢髮,不甘心地落在地上。

燕桓蹙眉,趙辛與趙連是他的近侍,倒是哪個婢子這般大膽,竟敢以下犯上?

慶元王府的暗衛之首——趙辛大人竟是不敢擡眼,“阿吾姑娘,我錯了還不成嗎!”

“錯了?”女孩兒的聲音甚是囂張跋扈,“既是知錯,便乖乖脫了衣裳,教我看回來!”

趙辛一臉驚愕,面上卻是要紅的滴出血來。

唯有燕桓的眸子愈發深沉,他低聲道:“還不滾出來!”

方纔還在叫嚷的女孩兒瞬時沒了聲響。

秦悅躲在房中,暗道糟糕,她答應過餘年年,不論今夜發生什麼,都不會踏出房門半步。

方纔她沐浴完畢,正在穿衣,便被人一腳踹開了房門。

秦悅當下大驚,哪裡來的大膽登徒子!

待她看清來人,卻是三番五次與她作對的趙辛。上次晴空造謠之事,趙辛便險些冤枉了她,而後又是屢屢在燕桓面前諫言,說她攪得內府不得安寧。

趙辛平日裡找茬便是算了,今夜更是做出這等沒羞沒臊的事來,令秦悅怒不可遏,她當即撿起了繡鞋,奔着他的面門便是“啪”地一甩。

待她甩出第二隻繡鞋,慶元王殿下的聲音便不合時宜地響起。

他說,還、不、滾、出、來!這般語氣分明是帶着慍氣!

秦悅爲難極了,“殿下恕罪,阿吾披頭跣足,面目可憎,不方便滾出來!”

話一出口,她便聽到慶元王的聲音越來越近,“今夜寸步不離餘小姐。”

餘家小姐倒是比隔壁那位溫柔多了,趙辛擦了擦冷汗,連忙道:“是。”

秦悅只聽餘年年一聲嬌呼,“燕桓哥哥留步!”

不知餘年年房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秦悅便被人扯住了袖袍,連拉帶拽地出了屋。

她沒有穿鞋,痛得連連驚呼,燕桓便順勢捉住她的腰帶,單臂將她提起。

秦悅生怕燕桓一鬆手,她便以臉着地,更是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燕桓單手捉了秦悅,邁着長腿,自西苑大步而出,轉眼間便回了內室。

秦悅一路腦袋朝下,便是混沌得頭暈目眩。待到燕桓鬆了手,她便迷迷糊糊地趴在了絨毯上。

四目相對,銅鈴般大小的眼睛近在咫尺,驚得她瞬時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意識到眼前之物正是她送給慶元王殿下的“阿吾”。

此時入了夜,“阿吾”身上竟然泛起了陰森可怖的氣息。

“欺主犯上,罰你今夜抱着這具屍身入睡。”燕桓居高臨下地看她。

秦悅又看了“阿吾”一眼,見它渾身上下竟是無比詭異!她連忙討好似的抱住慶元王殿下的大腿,“殿下誤會了,我沒有欺主犯上。”

燕桓擡步上榻,秦悅便一個趔趄趴在他身邊,眼看着他取過一本書來,不再看她。

“你和餘年年串通一氣,有何企圖?”他語氣疏離,倒是真的不悅,“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餘小姐是皇后的侄女,又生得漂亮,殿下不喜歡麼?”秦悅單刀直入。

燕桓從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喜。”

“殿下不喜餘小姐,是因爲阿吾麼?”她又問。

“你?”這一次燕桓倒是看了她一眼,不過是側目鄙夷。

“不是我,是它!”秦悅連忙指向一旁的白虎。

慶元王殿下便又惜字如金道:“是又如何?”

“這便是了。”秦悅認真道:“餘小姐來連江城不過兩月,便能放逐阿吾,而後又在阿吾頭七與殿下偶遇,恐怕不是偶然。”

燕桓放下書,轉而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平靜道:“繼續說。”

秦悅這才留意到,慶元王殿下原是沐浴更衣之後纔去的西苑。此時長髮半乾,半落在肩頭半垂於牀榻。二人相距極近,她能看清他白皙面容上的精緻五官,以及墨色之中帶着羣青的眼眸。

那樣的眸子是她從未見過的,神秘得彷彿要將她的目光吞噬。

鬼使神差的,她不由自主感嘆道:“殿下的眼睛真美!”

燕桓未曾料到她話鋒突轉,臉上浮起薄薄的不自然,卻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長髮道:“倒是學會了拍馬屁。”

他雖是責備的語氣,聲音卻柔和了些許。

秦悅見他怒氣已消,緩緩道:“我以爲定然有人在爲餘小姐通風報信,爲的是令殿下與她離心。”

燕桓一語不發地把玩着她的秀髮,許久才道:“何以見得?”

“若是殿下信我,便拭目以待。”秦悅篤定道。

不料燕桓不假思索地說了個“好”字。

秦悅大喜,嘟囔道:“殿下開恩,就別罰我抱着阿吾睡了……”

說來說去,究竟是膽小如鼠,燕桓不動聲色地擡了脣角,“趙連,你進來。”

是夜,趙連奉命,將猛虎“阿吾”放在餘小姐房中,並由趙辛率十餘暗衛守護西苑。

餘年年每每睜眼,便見一隻栩栩如生的老虎圓睜雙目瞪着她,嚇得她連覺都不敢睡,哭了整整一宿。

因慶元王殿下的吩咐,趙辛不得已宿在隔壁,亦是徹夜難眠。

他只道阿吾是個無才無貌的胖子,卻不料她纔是最有心機的那一個,不過短短十幾日,竟是取得了殿下的信任。

待趙辛完成家主的命令,已是第二日清晨。

餘家小姐洗漱的時候,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就連上好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滿臉浮腫。

她一邊哭,一邊咬牙切齒道:“燕桓,我恨你,恨你!”

慶元王殿下容貌英俊,喜愛他的女子不計其數,但是大都被殿下的冷峻薄情所傷,不出幾日便自動退卻,唯獨這位餘年年小姐最爲鍥而不捨。

從明城到連江城,無數個日夜的馬車顛簸,虧得一個世家小姐能吃得了這般苦。

趙辛唏噓間,便見一道圓潤的身影擠入了西苑。這一瞧,不由氣得他鬚髮倒立,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昨夜害得他顏面盡失的奸佞阿吾!

他心上一動,正欲好生戲弄這女娃一番,以報昨夜之仇。

秦悅遠遠地看到了趙辛那張含怒帶怨的臉,心上痛快至極。她走到他近前,不經意自腰間摸出一塊金光耀眼的腰牌,“阿吾”兩個大字更是令趙辛不由皺眉。

她狡黠地笑,“見腰牌如見家主,趙大人不知麼?”

早起的鳥兒方纔還嘰嘰喳喳地調笑,忽然之間,偌大的西苑安靜如夜。秦悅知道此處至少有十個暗衛隱匿在樹上,亦知道趙辛乃是慶元王府上的暗衛之首。

前幾日,因爲趙辛對她的敵意,致使她吃了不少啞巴虧,可秦悅又哪裡是吃虧的人?

秦悅雖然身量不足,揚起臉笑望向趙辛之時,挑釁的神情倒是毫無畏懼。

她知道趙辛不怕她,她卻不信他不怕燕桓。見腰牌如見家主,趙辛此刻,應當五體投地行一番大禮,纔對得起家主的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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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辛的一張臉憋得通紅,他是府上暗衛之首,若是此刻在這奸佞面前服軟,恐怕日後難以服衆;若是他今日無懼於家主的信物,數十暗衛各個看在眼裡,此番行徑無異於目無尊上!

趙辛心上氣憤,面上卻不能表露半分不滿。這個阿吾,倒是將他拿捏的無比準確!

秦悅見他不爲所動,索性將金牌湊近他的眼前,晃了晃道:“殿下誆我,這金牌竟是個無用的!”

說罷,便是嚷嚷着要將那金牌扔出去。

就在此時,趙辛忽然扶住她的手臂,僵着身子緩緩彎腰。

秦悅詫異,見他雙腿微屈,竟是真要跪下。

“趙大人。”她連忙反手扶住他,“大人免禮!”

秦悅也不過是狐假虎威,戲弄他一番,若是她真將趙辛逼到顏面盡失,日後還如何在府中立足?恐怕會被趙辛記恨半生。

“阿吾知道趙大人徹夜未眠,十分辛苦。”秦悅正色道:“不過殿下另有安排,望大人隨我入內。”

趙辛垂眸,心上微微一驚,雖說阿吾身量短小,發頂不過他胸口,可是這一番話倒是不卑不亢,似家主一般。

家主究竟有何吩咐?

秦悅點到爲止,不再多說,隻身向餘年年的寢室而來,趙辛距她五步之遠,待她入內,他便在門口抱劍而立。

餘家小姐正在攬鏡自照,便從鏡中看到了來人。

“好你個阿吾!”餘年年嬌喝一聲,便是將圓鏡向秦悅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