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綻鋒芒

趙辛斜倚着門廊,不由笑了。昨日還以姐妹相稱的兩個女孩兒瞬間翻了臉,竟是要廝打起來,他倒是想看看這膽大包天的阿吾如何收場。

秦悅見那圓鏡橫飛,連忙挪動着圓潤的身子向一旁躲去。明鏡在趙辛身邊“啪”地落地,碎裂開來。

趙辛蹙眉,心道餘年年貴爲皇戚,竟是個如此粗鄙的,他定要將她的行徑稟告殿下,勸殿下遠離她。

餘年年見阿吾無恙,更是抄起了案上的胭脂盒,擡手便要擲去。

“餘年年!”秦悅高喝一聲,人已上前。她一把捉住餘年年的手腕,捏得她咬牙切齒。

“虧我視你爲姐姐,誠心誠意幫你,你竟恩將仇報!”

這番話唬得餘年年一愣,分明是她要責備阿吾,怎的阿吾反倒質問起她?

雖說阿吾比她還要小上幾個月,但是她圓潤有力的手指捏着自己,竟是令餘年年一時不敢妄動。

“我本以爲你是個大家閨秀,流落在外實在可憐,便向殿下求情,帶你回府。”秦悅盯着她的眼睛,嚴肅道:“哪知你竟包藏禍心,先害死阿吾,如今又對殿下出手!”

言中之意竟是餘年年要謀害燕桓!餘年年哪裡肯認,揚聲道:“你胡說……我沒有!”

“沒有?”秦悅鬆開她纖細的手臂,嗤笑道:“阿吾被養在府中,生人難近,你是如何將它盜出府的?”

“我……”餘年年目光流轉,卻是不敢再與秦悅對視,“阿吾……阿吾認得我,自是不會傷我的。”

“縱是如此,你又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阿吾帶出慶元王府?”秦悅又問。

“我是……”餘年年把頭埋得更低。

秦悅見她不肯說,卻是步步緊逼,“而後你流落街頭,又怎知殿下會在阿吾頭七前往翠華山祭奠?”

餘年年緊緊咬着脣瓣,雙手絞扭在一處,一張臉煩悶至極。

“我初識姐姐,見姐姐性子明朗,甚是喜愛。”秦悅緩緩蹲下,卻是笑了。

餘年年低着頭不敢看她。

“可是姐姐的所作所爲,非但未曾得到殿下的好感,卻是教殿下愈發厭惡。”秦悅的聲音漸漸緩和,“我原以爲姐姐教我做了一隻形似阿吾的虎,是爲了幫我,因而心中懷了感激。”

“可是昨夜……我才明白,我此舉不過要日夜提醒殿下,阿吾已經死了!”秦悅說道此處,已經是滿臉悔恨。

“餘姐姐,我們都被人算計了!”秦悅捉住她的手,連連嘆息。

若說方纔聽到秦悅的一番說辭,餘年年既尷尬又抗拒,可當她聽到“我們都被人算計”,卻是心上一動,不由望向秦悅。

見她似有鬆動,秦悅更是添油加醋,“恐怕不出幾日,殿下便會將姐姐送回明城。”

回明城!餘年年一聽,險些驚叫起來,此番她從家中逃出,何其不易,如今又怎能在惹得燕桓不悅之後回去。

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啊!

餘年年跺了跺腳,忽然嗚咽起來,“柳兒誤我!”

秦悅連忙以絲帕幫她輕輕拭淚,“柳兒是誰?”

“顏柳?”倚在門外冷眼旁觀的趙辛忽然開口。

餘年年一愣,點了點頭,臉上的淚珠兒如琵琶亂彈。

顏柳?秦悅彷彿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思緒忽然跳躍至她來到慶元王府的第一日……那女子不過十六七歲的美好年華,彎眉如月,膚白似雪。

秦悅曾與顏柳撞了滿懷,被她手中的燕窩燙紅了肌膚。若不是趙連出面,她恐怕要吃些苦頭。

當日顏柳帶了幾個士卒徑直往慶元王寢室而來,可見她乃是手握實權,能隨意進出府中之人。

而後連江城主顏祿自盡,秦悅便再也未見過這位城主的女兒。依照餘年年方纔所說,顏柳竟是與她舊識?

想到此處,秦悅不由擡眼門邊望去,卻見方纔抱劍而立的趙辛如風一般消失無蹤跡。這也難怪,連她都對顏柳起疑,燕桓身邊的親信又怎會掉以輕心?

“姐姐與顏小姐是舊識麼?”秦悅問道。

“柳兒的父親曾在明城做官,我們是明都女學的同窗。”餘年年回憶,“後來她隨父親來了連江城。”

“兩年來未有聯絡,倒是三個月前忽然寫信給我!”餘年年說到此處,面上已然浮起了慍氣,“想來也是我糊塗,若不是輕信了她,怎會與燕桓哥哥離心至此!”

秦悅只道餘年年果真是個心思明朗單純的,對誰都將心事全交,沒有半分藏匿。她哭哭啼啼地說了半天,倒是將自幼愛慕燕桓哥哥的情愫也盡數說與秦悅。

燕桓雖然貴爲南楚長子,卻因母妃早亡,自幼養在貴妃膝下,及至十四周歲出宮造府,便是以連江城爲封地。

皇子出宮造府,便視爲成人,可是南楚皇帝不放心兒子年幼,卻又指派了顏祿爲連江城主,輔佐慶元王。

連江城地處兩國邊境,既不富庶,也不太平。燕桓造府後的一件事,便是與一水之隔的白水城主上官浩開了一戰。

白水城一戰乃是燕桓首戰,身爲主帥的他英勇多智,竟是將經驗豐富的上官浩逼得束手無策,眼看勝利在望,主帥卻身中劇毒險些喪命。

最後三軍無首,只得草草退兵。

燕桓亦是自那時起深居簡出,將連江城的政務交由城主顏祿處理。

兩年來都平安無事,爲何三個月前顏柳會忽然聯絡餘年年,並想方設法將她接入連江城?

秦悅無心探查南楚皇子的密事,可是因阿吾之死,她彷彿已經深陷其中。

告別了餘年年,她的步伐愈發沉重,不停地回想自己同顏柳那次短暫的見面。

遙想趙連當日對顏柳的態度,似是既不畏懼,也不恭敬。趙連與趙辛二人雖然容貌相似,性情卻大爲不同,可謂趙連穩重,趙辛率性。燕桓平素冷漠少言,府上的趙連便是如同慶元王喉舌一般的存在。

如若秦悅所料不假,趙連待人的態度,便是慶元王的意思。

顏祿是連江城的父母官,燕桓是連江城真正的主人,二人本該是齊心合力。可不論是顏祿在鬥獸場上的做小伏低,還是顏柳在慶元王府的囂張跋扈,都讓秦悅感覺到,燕桓與顏祿二人從未交心。

秦悅只道燕桓心思毒辣,不動聲色的逼得顏祿自盡……今日又聯想到公何宇曾告誡過她,說燕桓看似無爭,實則野心極大……

難道說“阿吾”只是燕桓種種行爲的藉口?

“阿吾姑娘。”

忽然有人喚她,引得秦悅回過神來。

她定睛一瞧,身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一夜執勤,卻因不慎窺探她解衣而被責罰的周闖。

秦悅對周闖心存歉意,卻是微微欠身,“……喚我何事?”

周闖頭也不擡,低聲道:“屬下奉命,送姑娘去議事廳。”

“議事廳?”秦悅自從來到府上,活動的範圍無外乎慶元王的寢室、公何宇、白薇各自的居所,以及西苑。

而今她不過是負責內府事務的婢子,去議事廳做什麼? www ⊙т tκa n ⊙CO

“去見殿下之前,先請姑娘換身衣裳。”周闖又道。

秦悅不明所以,便見若瑤和金玉二人各自捧着華服迎了上來。

若瑤和金玉素來聽她調遣,今日反常,必是奉了慶元王的命令。秦悅也不多問,跟着若瑤、金玉進了內室。

自從秦悅入府以來,並未有自己的居室,就連此時更衣,都要在慶元王殿下寢室的偏房,心上憋屈卻無人訴說。

秦悅已有大半年未曾被婢子侍奉,此時在外人面前解了內衫實在羞赧,“兩位好姐姐,快些幫我穿衣。”

若瑤笑道:“姑娘倒是等不及了!”

金玉聞言亦是抿脣一笑,將水綠色上襦罩在秦悅身上,又在她胸前繫了個蝴蝶結。

而後若瑤便將襦裙套在她身上,前後纏繞束好,這衣裳總算是換好了。

秦悅低頭一瞧,便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什麼衣裳……如何能穿出去?”

南楚貴女大多穿着齊胸襦裙,頸項以下的肌膚明媚耀眼。可北齊之境衣着保守,脖子以下盡是衣衫。

白薇非南楚之人,自是未曾這般打扮過,可餘年年與顏柳,似乎皆着齊胸襦裙。

若瑤笑眯眯地看她,“姑娘模樣靈動,膚若凝脂,真真是好看。”說罷竟是將秦悅拉到鏡前。

秦悅只覺鏡中女子實在是……太輕浮了!正欲反抗,卻被若瑤、金玉前後按住,硬生生給她挽了髮髻,然後又塗脂抹粉一番,才肯放過她。

她尋了空隙,立即奪路而逃,險些與守在門外的周闖撞在一處。

周闖見她衝來,連連後退,而後轉過身去,不動聲色地紅了臉,“姑娘請隨我來。”

秦悅猜不透燕桓心中所想,他嫌棄她體胖貌醜,今日卻又將她梳洗打扮一番,難道是滿意她的忠心爲主,要給她說一門親事?

胡思亂想了半天,便已到了議事廳外,周闖將一盞茶塞給她道:“進去罷。”

秦悅回神,但見議事廳內坐着數十人,有一人正滔滔不絕地對着上首之人說着什麼。

上首正是慶元王殿下,他坐在一張碩大的黃花梨圈椅之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敲擊着桌面——這是燕桓百無聊賴時最常做的動作。

秦悅知曉燕桓深不可測,卻偏偏裝成無所事事模樣,不由吸了一口氣,大大方方地走向他道:“殿下請用茶。”

議事廳突然多了一個女子,不僅燕桓,便是連在座了十幾人亦是齊刷刷擡起眼,向那女子望去。

那女子年紀雖小,卻是有幾分婀娜姿態,但見殿下接過她手中的茶,輕輕放在案上,而後擡臂一帶,便將她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