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歲辭舊

燕枝離去之時,紅着眼眶高聲道:“我討厭皇兄!”

秦悅不由擔憂,“胭脂既是這般想要出宮,不如帶上她同去。”

燕桓伸臂攬過她的腰肢,“便是連父皇也刻意放你我出來,她卻偏要跟着你,真是大煞風景。”

秦悅驚愕道:“你我這般……竟是連陛下都知道。”

燕桓摟着她低低地笑,“你我的名字印在婚書上,哪個不知道?”

若說他同她的關係,當真是無比複雜卻又一言難盡。他知道她雖然聰慧,卻是個乖巧又守禮數的女子。她該是何等掙扎,才能越過禮法的阻隔同他相愛?可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他必須逼着她不顧一切地同他歡好,眼裡只看得到他一人。

燕桓自認爲此生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便是當日趁着她年紀尚幼,強行將她鎖在身邊。再也沒有一個男人,如他一般在她的身心落下烙印,教她終生不忘。

及至馬車駛入東市,燕桓忽然叫周闖停車,然後掀起車窗的簾幕,將阿吾抱在懷裡,引着她向外看去。

此處正對着莊生天籟的酒肆,但見文錦擺了一地的炮仗,雙手叉腰嚷嚷道:“躲開些,我要放炮了!”

齊贏牽着白薇的手站在不遠處,他側着臉問她,“你怕不怕?”

白薇笑道:“這煙花雖能爆炸,甚至傷人性命,可所需成分與道家煉製的丹藥甚爲相似。我在想,身爲醫者更要謹慎,稍有差池,便是一念救人,一念毀人。”

她這一番話惹得齊贏直笑,“你真是……什麼時候腦子裡都裝着這些。”

“那是自然。”白薇道。

“你就不能想想別的?”齊贏不滿道。

“別的?”白薇蹙眉。

“譬如說我。”齊贏定定望着她,忽然低頭吻她。

白薇笑着被他堵住了嘴,卻是不由自主地環住他腰身。

忽的有一抹亮色遽然竄入高空,“砰”地一聲綻放開來,驚得白薇身子一顫。齊贏抱她愈緊,在她耳畔道:“過了年隨我回家看看父母可好?”

白薇想起自己已有很多年未曾回家,齊贏亦是不敢獨自回去,這些年四處漂泊,到是十分悽苦。她不由頭道:“好。”

文錦見那兩個親親我我,只得假裝視而不見,她的目光隨着漫天的煙花一同開散,耳邊是接連不斷的“噼啪”聲,頗有幾分震耳欲聾之勢。

忽然有一雙手自身後輕輕蓋住她的雙耳。文錦微微一愣,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他似乎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只得轉身看他,他便將脣貼在她耳邊道:“從今往後的每一個除夕,我都想同你一起放煙花。”

文錦只覺一顆心砰砰地跳,她已經僵硬到不能動彈。從今往後……每一年除夕……他都要同她在一起?

什麼意思?除夕分明是家人團聚一處纔對,他要做她家人?

文錦這幾日有些懵,當夜他忽然在她面前暈倒,嚇了她一跳。她知曉他厭惡她,卻不知他厭惡她到一見面就暈厥。他說他除了做將軍無一所長,而今辭官不做,無力謀生。於是她十分仗義地說,她可以養着他。

哪知第二日一早醒來,便見堂堂武德將軍在廚房忙碌。他正用剪刀破了活蝦的甲殼,熟練地去除蝦線。

文錦目瞪口呆道:“君子遠庖廚。”

他笑道:“我欲度你成佛,你卻累我成魔。”

文錦聽不懂他的話,齊贏說公何宇看上她了,她卻始終不敢相信,彼時她年輕貌美,他卻避她如蛇蠍,而今她是市儈商賈、滿身銅臭,清高如武德將軍怎會青眼於她?

秦悅遠遠望着,卻是忍不住靠在燕桓懷裡笑,文錦素來大膽,可真到了這般場合,竟是不解風情又愚鈍。

燕桓環着她腰身,吻她側臉,“我知道阿吾想見他們,可是你我身份特殊,現下還不能帶你拋頭露面。阿吾可會怨我?”

“看到他們都好好的,我便安心了。”秦悅笑道:“夫君特意帶我來此,我很開心。”

燕桓笑着抱緊她,“阿吾最擅做媒,當日竟還想着撮合你的夫君和餘年年。哪有把我推給外人的道理?”

秦悅赧然,那時她又怎會知道,她會愛上冷面冷心的慶元王?

“可我偏喜歡這般癡傻又愛管閒事的小媒人。”他將她按在懷中,低頭看她,“阿吾,我喜愛你,一生一世都愛着你。”

秦悅擡頭看他,但見窗外菸花閃爍,那光芒時亮時暗。他的眸子很黑,漆黑之中卻又帶着一抹羣青,幽深似夜。可那從前冷漠的眼偏偏溫柔含笑,只容得下她一人。

她無數次這般看着他,卻又無數次沉淪於他的目光。她情難自禁地舔了舔脣,細嫩的小舌悄悄在脣上游走了半圈,又迅速躲入口中。秦悅有些難爲情,卻又期待道:“夫君,親親我。”

他低笑一聲,將她漂亮柔軟的小嘴堵得滿滿當當。好在外面的爆竹噼啪作響,一聲高過一聲,教外人也覺察不到裡面的情致。秦悅根本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竟然與他難以自持地情潮翻滾。

他起初只是一邊揉捏她的胸脯,一邊用手指填滿她,可是當她顫抖着癱軟在他懷裡的時候,他便受不住了。

他褪了她的裙,埋首於見不得人之處,用柔軟又調皮的脣舌,教她徹徹底底地泄了身子。他不准她躲閃,含混不清道:“阿吾,取悅我。”

任憑他對她做什麼,她都只能迎合與承受。他的愛熾烈又直白,燒得她慌亂而煎熬。她從前分明是害羞的性子,可是一旦被他點燃,便大膽到教他也刮目相看。他的聲音嘶啞而喜悅,“阿吾要成妖了。”

她坐在他懷裡,與他裸身相對、身體相接,彷彿要一直親密到天長地久。她扭動着腰肢取悅她愛的人,教他也漸漸承受不住,如炮仗般轟隆宣泄了幾回才作罷。她被他按在懷中掙扎不得,一張嫣紅小嘴微啓,哭一般地呻.吟了起來。便是她這般模樣,亦是教他喜愛到不能自已。他與她不止是契合,更是要血脈相融,永不分離。

這般激烈過後,只剩滿滿的旖旎氣息和彼此溼漉漉的身體。秦悅伏在他肩頭綿軟道:“羞死人了。”

他卻笑道:“阿吾很美,我很喜歡。”

她知曉他最喜歡看她離經叛道、不顧一切的模樣。

外面依舊是鬧哄哄的,唯有此處靜謐無聲。他覺察到她的睏乏,替她披了衣衫道:“睡吧。”

遠遠的有鐘聲傳來,那聲音寬厚響亮,“咚咚”作響。她因那聲響睜了眼,靜靜趴在他懷中聆聽。

“這是明城除夕的鐘聲,玄明寺會敲響一百零八下。”燕桓貼着她的臉頰道。

秦悅的思緒亦被那鐘聲吸引了去,只聽他又說:“母妃曾說,新春第一天早起,便會一年都早起。”

“此刻我同阿吾在一起,便會永遠都在一起。”

秦悅知曉燕桓素來不信這些,而今反倒是迷信起這般說辭,不由愈發抱緊了他。

待那一百零八聲鐘聲結束之後,燕桓才揚聲對外面道:“回宮。”

秦悅不由想起,周闖可是一直守在外面,未曾離開過。

馬車只能停在宮外,他們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秦悅心道,今夜紅燈高懸,映得黑夜如晝,他與她這般模樣哪裡得了。

她有些羞於方纔的放縱,但見慶元王的臉上塗着着嫣紅的脣印,胸前是她情動之下吮咬的紅痕。她手忙腳亂地替他擦拭面容,引得他低低地笑。

“怕什麼。”他握住她的手,便又吻了下來。

他好容易才肯答應放她下了馬車,周遭一切如舊,除了周闖不自然地轉過身去。

周闖欲哭無淚,對於殿下在牀笫間的秘密,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殿下開解人事那一回,阿吾哭了很久,當日守在門外的是他與玲瓏。去年殿下久曠難耐,竟是夜夜鑽了阿吾的閨房,彼時守在房頂的還是他和玲瓏。而今更是與民同樂,在這漫天的煙花爆竹聲中肆無忌憚了幾回,可憐他還要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趁着四下無人,燕桓牽着秦悅的手道:“正月十五,我便帶你出宮觀燈。”

上元節乃是年輕男女相約黃昏後的美好景緻,秦悅心上嚮往,卻是擔憂道:“也不知陛下是否會多留你們幾日。”

難得能與她這般並肩走在一處,短暫卻又彌足珍貴。燕桓在黑夜之中目不轉睛地看她,他知道她生得貌美,教他總也移不開眼。若是他所料不假,燕栩這幾日已經在安頓餘家之事。當日餘剛逼宮造反,逼得燕栩別無選擇,要麼同餘剛同流合污,誅殺生父、自立爲帝,要麼不與餘剛爲謀,孑然一身、生死難測。

可是燕栩平日裡未曾結交朋黨,可謂孤立無援。正因如此,餘剛逼宮之時,燕栩只能順勢,未曾反抗。更何況餘剛手中還有燕栩的生母,被廢黜後位的余月柔。

想來他一個閒散皇子,便這樣被推到風口浪尖,迫於形勢做了太子。如今餘剛既死,餘家那些子嗣爭做本家族長,哪裡還有閒心保他的皇太子之位。

況且燕栩自幼體弱,再這般勞心勞力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秦悅見他一路默默無語,知曉慶元王有心事。及至坤明宮,她卻是道:“不必送我回去了,我自己……”

“你們可算回來了!”燕榕急匆匆地從坤明宮走出,“看到小胭脂了沒有?”

“沒有。”燕桓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同父皇在一處?守在這裡做什麼?”

“他教我陪他去起鏡殿,又說想一個人靜一靜,便將我打發了。”燕榕道:“我這才發現你們都不在宮中。”

燕榕說着,隱約見北辰宮方向紅光乍現,不由驚愕道:“走水了?”

燕桓與秦悅亦是擡頭望去,北辰宮的妃嬪早已遣散……可是南楚帝還在起鏡殿。

“今夜本就燃放了許多爆竹,而今火勢沖天,潛火軍兵難道是擺設不成!”燕桓的臉色不由暗淡,明城軍隊佈防,向來是由余氏掌管,而今出了這樣的事,難道餘剛一死,竟是無人能調動得了明城軍隊?不論燕栩如何保全母族,餘氏已經無可救藥!

燕桓連忙喚了周闖道:“通知水軍入城,連夜抄沒餘府,餘家男子若有反抗者,當場誅殺。”

秦悅知曉早在宮中譁變之時,燕桓便以戰船僞裝成商船,潛伏於明城之外,排布了千餘軍士於其中。可是現下一無天子口諭,二無太子旨意,這般做是要翻天了。

燕桓知曉她心中的擔憂,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乖乖回去歇息,等着我回來。”

秦悅還想上前,卻被顏佑擋住道:“我會保護好娘娘,請回吧。”

秦悅站在遠處,見那兩道身影越走越遠,心上難安。

起鏡殿火勢瀰漫,果真沒有潛火軍兵來救火。只有宮人、婢子們擡了水瓢潑而入,只是這般力道,卻如毛毛雨一般,入了火場消失得無影無蹤。燕桓不知裡面是何情形,與燕榕對望一眼,潑了一瓢冷水在自己身上,便要跳入火坑。

燕榕一把扯住他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好好呆在這裡!”

燕桓猛地踹了他一腳道:“你給我站着,哪裡都不準去!”說罷卻是頭也不會地衝了進去。

燕榕急得直跺腳,亦是沾溼了衣袍,又用溼帕捂了嘴,跟了上去。

外面火光烈烈,室內卻盡數是濃煙。燕桓嗆得睜不開眼,只得憑記憶往窗邊而去,窗戶外面是一汪蓮池,亦是可以得生之處。他直衝窗邊,卻忽然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個趔趄。他強忍着煙燻流淚,低頭看去,地上有一個女人,正是燕栩的母親,早已被逐出宮去的余月柔!

他纔沒空理會這女人,連忙大步跨過她往窗邊而去。窗邊的畫案之上是母妃的古琴,他果然看到父皇正趴在琴上,已經不省人事。

燕桓被煙火薰得咳嗽連連,眼睛也不大看得清楚,只得一腳踹開殘破的窗,抓起南楚帝不由分說丟了出去。他正欲跳窗,卻翻身將那古琴也一併丟出了窗外,而後迫不及待地跳入蓮池之中。

待起鏡殿的大火燒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被趕來的潛火軍兵撲滅。秦悅遠在坤明宮,看到起鏡殿的火勢已經被控制,可是卻隱約聽到哭聲傳來。她來回踱步,坐立難安,卻終是忍不住道:“顏佑,你隨我同去起鏡殿。”

燕杉扶着燕栩站在殿前的時候,但見燕榕身上的衣衫破爛,頭髮也被燒焦了大半,他頹然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燕栩只看到母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連忙扶起她道:“母親,你怎麼樣!”

燕杉亦是沒有料到如此場景,連忙問:“誰還在裡面?”

“父皇和皇兄……”燕榕哭得泣不成聲,他本來還想進去第二次,可是內室的房樑已被燒斷,他進不去。

數位太醫連連奔走,齊刷刷在一片廢墟之中跪下,但見慶安王跪坐於地,痛心疾首地捶打着地面,“父皇!”

“皇兄!”

秦悅什麼都沒看到,只聽到燕榕響徹天際的大哭。她一時間呆在原地,慢慢地紅了眼眶。這不可能,燕桓怎麼可能有事。

燕榕再也哭不出聲,但見平日裡嬌軟的皇后發瘋了一般,不顧阻攔便要向起鏡殿衝去。他驚愕得連面上的淚痕也順勢風乾,一把抱住她的腰肢道:“別進去!”

“你放開我!”她滿臉是淚,方纔還說要她等着他,須臾之間就躲了起來,慶元王這個騙子!她不相信,她要見他,便是一刻鐘看不到他,她都受不了。

燕榕只道她看似瘦弱,倔脾氣一上來,竟是連他這大男人也拉不住。

在場之人面面相覷,無人敢近皇后的身。難怪陛下罷黜後宮,只留嶽皇后一人,果真是老夫少妻,伉儷情深啊!

除夕鐘聲敲響的時候,他明明說過要永遠和她在一起……當日她不告而別,他是否也如她一般百爪撓心般地疼?

秦悅累得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我再也不離開你!”

“永遠都不離開你!”

“你回來……”

秦悅一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她素來矜持,可是那點矜持與恬淡盡數被一場大火摧毀。她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哭花了妝容也便罷了,可是她卻不顧太醫、內侍、婢子,三位皇子以及暈厥的餘氏,爲了那人哭得死去活來。

正在她痛苦哀嚎之時,燕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哭了,他在看你。

秦悅抹了抹眼淚,才知道自己的眼淚鼻涕盡數流出,往日端莊美貌的貴女形象瞬間坍塌。她不管不顧,只是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發覺燕桓也正看着她。

只要他能回來,她什麼都不顧了。

燕桓似是從未想過她能哭成這般模樣,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他雙脣微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一雙眼深深望進她眼裡,抿脣笑了。

燕榕匪夷所思,這種時候還在笑!

秦悅近乎哭得虛脫,可是看到他在笑,她卻仍是想哭。

慶元王揹着氣息奄奄地南楚帝,懷中還抱着一架古琴。兩個人身上溼漉漉的,像是剛從龍宮回來。

燕桓見衆人跪了一地,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冽模樣,“還不快替陛下診治!”

南楚帝醒來之時,但見衆皇子跪了一地,身旁還坐着哭得梨花帶淚的遲悅。他又沒有死,這小姑娘哭個什麼勁?

他本想安安靜靜地在起鏡殿坐上一會,不知余月柔從何處冒了而來。自她被他廢黜後位,便愈發瘋癲了。她惡狠狠地衝上前來,扯住他的前襟道:“燕馳,你殺了我哥哥,竟然還要逼我兒讓出太子之位!”

這女人果真不可理喻。

“當日你借我哥哥之勢的時候答應過什麼?你說過立我爲後!”余月柔悽聲道。

“不錯。”他答:“我也這樣做了。”

“你!”聽他這樣說,余月柔的眼神滿是憤恨,“你現在不需要餘家,不需要我了,便廢我後位,誅我兄長,迫害我兒!”

“餘剛不安於大司馬之職。外戚干政,死不足惜!”南楚帝道。他亦知曉燕栩並未同舅舅同流合污,更是穩住了餘氏全族。他的兒子做得很好,只是有這麼個腦子不清楚的生母。

“你這是要亡我餘家,我要和你同歸於盡!”餘氏癲瘋了一般,衝上來就要燒他的琴。

南楚帝大怒,一把將那瘋婦推了出去。她猛地跌落在地,手中的火摺子滾出很遠,燃了殿裡的紗帳。

余月柔愣了一瞬,卻是安然坐在地上笑了,“也罷,若是你死了,我兒便可順理成章地登基爲帝。”

“瘋婦!”南楚地怒道:“燕栩不足七月便早產,你生爲母親,卻是一步步將他往死路上逼!”

“若非蘭音那賤人珠胎暗結,我的孩兒便是順理成章地長皇子。我又豈會費盡心機教他早日落地!”余月柔放聲大笑,淒厲如鬼。

南楚帝的目光愈發陰冷,枉他還憐憫燕栩早產,先天不足,原來竟是被這利慾薰心的女人動了手腳。好端端的兒子,偏偏自幼用藥材吊着半條命才能活到今日。

“陛下。”秦悅見南楚帝雖然已經醒來,卻是睜着眼一動不動。她着實擔心,難道一場大火將他的腦子也燒壞了?

南楚帝艱難地張了張口,道:“抄沒餘家。”

燕桓道:“是。”

南楚帝緩緩轉頭,見燕桓與燕榕衣衫半溼,臉上髒兮兮的,便是連頭髮也被火燎去了些,金冠歪斜,狼狽不堪。

再看燕栩沉默地跪在一旁,眼神死寂。他的身旁是小兒子燕杉,他年紀尚幼,還未從方纔的大火中回過神來,聽到要抄沒餘氏一族,一雙眼滿是惶恐。

南楚帝知曉,燕桓與燕榕恰似當日的蘭氏姐妹,所謂血肉至親,不可離分。而今二人又皆能穩一方平安,教他欣慰。燕栩聰慧而識大體,若非先天不足,亦是有主政之才。燕杉在外歷練幾年,可爲將帥。

南楚帝望着燕栩道:“你可是想好了?”

“是。”燕栩緩緩叩首,“母親縱火行兇,罪不可恕,兒臣願意代母親受過,請父皇准許我陪伴母親安度後半生。”

秦悅聞言一驚,燕栩這樣說,便是要離開這偌大的皇宮,放棄太子之位?

南楚帝道:“難得她……有你這樣的兒子,你去吧。”

燕栩含淚叩首,“多謝父皇開恩。”

燕杉不明所以地望着燕栩離去的背影,眼神慌亂。

南楚帝伸手指了指燕杉道:“你已逾十五,也該封王了。”燕杉聽父皇這般說話,連忙俯身。

可是這個兒子是餘氏後人,該怎樣加封,才能教他安分守己?南楚帝看了秦悅一眼,卻並未說話。

秦悅大抵猜得透他所想,卻是小聲道:“皇子封王,其母須追加爲妃,陛下以爲如何?”

南楚帝滿意地點頭,“你覺得何處比較好?”

何處……既不能離明城太近,也不能教燕杉爲一方霸主。秦悅看了燕杉一眼,他而今尚且不懂這之中的門道,卻是有幾分期待和雀躍。餘氏既然土崩瓦解,燕杉的母親卻因此追封爲妃,已是對他的嘉獎,而今須有這樣一座城池,能容得下進退兩難的燕杉。

秦悅不敢妄言,只得偷偷看了燕桓一眼,他從剛纔起就一直看着她,教她心慌。

“白水城?”秦悅不確定道。白水城近北齊,並非安平樂土,若是有人駐防於此,乃是穩定民心之舉。再者白水城與連江城一水之隔,若是燕杉真有不臣之心,白水河對岸的慶元王豈會手軟?

“封慶明王,賜白水城。”南楚帝當即道。

燕杉莫名被封王,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是他從前厭惡的那妖婦,竟是處處爲他說好話,倒是他未曾想到的。

南楚帝又看了看燕榕,“你去準備一下,開了春我要搬去虞城。”

燕榕的眼睛睜得老大,卻是道:“兒臣遵旨。”

及至燕榕與燕杉離去,秦悅覺着室內的氣氛愈發尷尬。

南楚帝一動不動地盯着燕桓,燕桓亦是默默盯着天子。她實在不知自己這外人爲何還留在此處,便聽南楚帝忽然張口道:“阿吾,你過來。”

秦悅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與他近在咫尺,還要如何“過來”?秦悅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足勇氣打算起身,哪知燕桓走上前來,在南楚帝身前跪下。

秦悅難以置信地盯着燕桓,他卻未曾看她。秦悅心想,她恐怕窺探到了慶元王殿下的秘密!

“遲悅,你也跪下。”南楚帝又道。

秦悅連忙起身,與燕桓跪在一處,擡頭望向南楚帝。

“你們……”南楚帝看了半天,只道是兒子滿面污泥,身上的衣衫更是髒爛到不堪入目。再看他身邊的女子,臉上的妝哭花了大半,頭髮也亂糟糟的,什麼北齊貴女之儀,還不如路人甲乙丙丁。

南楚帝原本想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哪知這一眼簡直教他後悔不迭。他平素喜愛看美人,這兩個不修邊幅的孩子到底是要如何!簡直是污了他的眼!

南楚帝嫌惡地別過臉,“都出去,都出去,莫要吵到我睡覺!”

燕桓笑着握住秦悅藏在衣袖下的手,恭敬道:“兒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