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友恭

秦悅望着他道:“夫君可是怪我干涉國事?我當日……”

“阿吾做得很好,我怎會怪你。”燕桓盯着她惶恐的眸子。他知曉她從來都不是被父母當作普通女子養在膝下,她是他的阿吾,乖巧如同貓兒般,可關鍵時刻卻是能露出森森利爪的母老虎。

他的面前有一條通天長河,他若想跨河而過,有很多種方法。可以乘舟、可以造橋、甚至可以改道而過。可是於他而言,他從來只選擇一個法子,便是用屍體鋪滿前行的路,他緩緩前行,步履沉重。

阿吾不一樣,她從來也只有一個法子,便是找到同行的人,帶她一同到對岸去。

她與他生來便不同,可是他卻想站在她身邊,教她依偎在他懷中,再也不去看路上的花草、沿途的風光,她的眼裡有他足夠。可他卻也不能逼着她同自己一樣,走上那條佈滿屍體的荊棘路。

他不能如此,他會毀了她。燕桓不由捉住她的一雙小手,其上十指丹蔻,美豔無雙。

秦悅知曉他素來不喜歡他蓄甲,卻是道:“你若是不喜歡,我便剪了。”

他從前是不喜歡,可是當她用指甲輕輕劃過他的慾望,撩撥着他的時候,他便要喜歡得近乎抓狂。

“阿吾喜歡,便留着。”他道。

秦悅愈發歡喜,自己的指甲可算是保住了。而後除了指甲,慶元王竟然也漸漸不干涉她許多事情,當然,除了不准她見哥哥。

太子的身體每況愈下,一日朝議之後,他正欲起身離去,忽然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太醫們瞬時亂作一團。這位太子從小體弱多病,本就是個不能經風吹日曬、需要靜養的。可自從做了太子,偏要不分日夜地勤勉上進,才稱得上盡職盡責。

說到底是個先天不足的孩子,這一番沒日沒夜的折騰,身體哪裡吃得消。加之太子的母親被廢黜、岳父猝死,新婚的太子又妃哭哭啼啼,導致他心緒難寧,每日愈發愁雲慘淡。

衆臣不禁憐憫起那嬌豔如花的餘年年來,先是死了父親,而今連夫君也奄奄一息。明城最美不過餘家女,只可惜紅顏薄命。

太子這一病倒,竟是一連幾日也無法上朝,只得由丞相代爲處理政務。南楚帝幾乎從不踏出乾明宮半步,卻也因此事挪動了尊貴的龍屁股,由宮人推着帶輪的小車,往玄黃宮而來。秦悅亦是隻得伴他而來。

秦悅原本以爲玄黃宮是冷清慘淡之地,哪知到了此處,才發覺裡面一片歡愉。

南楚帝忽然擡起了手,示意宮人不再上前。秦悅順着南楚帝的目光望去,但見燕栩覆着薄毯,側身躺在軟榻之上,燕枝正坐在他身旁剝橘子。

她笑盈盈道:“我都沒有給父皇親手剝過橘子呢,二哥好福氣!”燕枝說罷,纖纖玉指將一瓣橘肉送到他脣邊,“張嘴呀!”

燕栩一愣,卻是笑道:“謝謝小胭脂。”

燕榕卻在一旁不幹了,甚是不滿道:“分明是三哥待你更好,小胭脂怎的這般偏心!”

燕枝便又笑着遞了月牙兒般的橘子給燕榕。燕榕這才道:“胭脂這般乖巧,以後必能嫁個好人家。”

燕枝的臉紅了紅,“我纔不嫁。”說罷卻是悄悄瞟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燕桓。燕枝平素大膽,唯獨懼怕兩個人。一個是心思陰沉的父皇,另一個是面色冷峻的皇兄。她頗爲諂媚地將新鮮剝開的一瓣兒橘肉遞給皇兄,“很甜!”

燕桓遠遠站着,卻是不屑道:“甜膩難耐,多食上火。”

“怎麼跟父皇一般臭脾氣!”燕枝不開心,反是遞給一旁的燕杉道:“弟弟要不要?”

燕杉同燕栩最爲親近,平日裡寡言少語,此時卻是黑着一張臉,不知所措地望着太子。燕栩笑着點點頭,他這才接了那一牙橘,沉默地放入口中。

燕枝看着他艱難地下嚥,一張臉皺得不成樣子,這才笑道:“是不是很酸?”

燕杉怒火中燒,卻礙於諸位兄長在場,不好發作。只聽燕栩緩緩道:“小胭脂是在同你開玩笑,莫要氣惱。”

燕杉大抵不明白什麼是開玩笑,兀自瞪了姐姐一會,覺着無趣便放棄了。

南楚帝微微轉動頸項,便見身側的小姑娘笑盈盈地望着裡面這羣皇子公主。分明都是成人的年紀,聚在一處竟是這般幼稚,成何體統!

秦悅只覺臉上冷颼颼的,便對上了南楚帝難以置信的眼神。她笑道:“陛下可是要進去?”

南楚帝搖頭,“回乾明宮。”

分明好不容易纔拉下面子來看望燕栩,不知天子又怎麼了,竟是說走就走。秦悅不明所以,卻也只得訕訕地跟着他。

南楚帝一路沉默,再也未說一句話。而今他身體反應遲鈍,頭腦卻是比從前愈加清晰了。遙想他的兄弟們,都做了他登臨帝位路上的亡魂。他腳踩着他們的屍骸,手上沾染着他們的鮮血。

他從不知什麼是兄弟友恭,更不明白皇家的子女如何能相處融洽。

若是他方纔進去,孩子們大約還會像從前一般跪上一地。燕桓素來寡言;燕栩常常笑而不語;燕榕話多而敷衍;唯獨女兒會乖巧地伏在他身側,卻是隻挑着他喜歡的說。至於小兒子,他已經有幾年未同他說過話了。

他知道,孩子們都怕他。

待回到乾明宮,南楚帝突然道:“遲悅,你……”他不由想起,她的父母只生養了她一人,遲悅自然不懂什麼是手足之情。

秦悅將方纔的情形看在眼裡,笑道:“我剝一隻橘子給陛下好不好?”

南楚帝覺着自己被一個小姑娘看穿情緒實在不妥,卻是吹鬍子瞪眼道:“甜膩難耐……”話說了一半,卻忽然覺得熟悉。方纔燕枝說,燕桓那臭脾氣跟他如出一轍,果真不假。想來燕桓便是如他一般,分明前一刻還好端端的,須臾之間就翻臉,時常口是心非,生生惹人厭煩。

但見那小女子忍不住笑,彎彎的眉眼明媚動人。南楚帝接過她手中的橘子,不由分說食了一瓣,果真是甜膩難耐……

秦悅覺着南楚帝今天雖然板着一張臉,心情卻是極好的。及至她要離去之時,他忽然道:“今年……都留下罷。”

秦悅聽懂他話中的意思,歡喜無限。待入了夜,慶元王便如往日一般來找她,卻被她抱了滿懷道:“陛下說,今年要留你們在宮裡過年呢!”

哪知慶元王卻冷着臉道:“老頭子又在打壞主意。”

“夫君聽我說,或許是你誤會陛下了。”

他不肯聽她說話,堵住她的小嘴,“在我面前,不準提別的男人,聽到了沒有?”

秦悅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便被這急色又愛吃醋的男人按在榻上。

秦悅隱約覺得,慶元王比從前更黏着她了。他起初還如偷情般,入了夜悄悄來,壓着她小心翼翼地動作。後來便大膽了許多,天未黑便賴着不走,如同從前在連江城那般肆無忌憚,逼着她求饒才作數。久而久之,每每大汗淋漓之後,他都會自身後環着她不肯撒手。

慶元王說獨身久曠,非得將這幾年的空虛補回來才作數。可是秦悅覺不是這麼回事,從前南楚帝的妃嬪們出了這般醜事,天子皆是要斬殺了姦夫的,若是慶元王……死的肯定是她這假皇后。這英俊又無賴的人勤勞耕耘、孜孜不倦,入夜少不了一番澆灌……她該不會被這人種下個孩子吧!

秦悅心慌難耐,入睡之時也有幾分不安。燕桓卻是親吻着她的脊背道:“做什麼翻來覆去的不睡覺?”

秦悅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會不會因此懷了孩兒?”

燕桓笑道:“阿吾想不想?”

“萬萬不可。”她連忙道:“這般不清不楚,難不成孩子日後要喚你一聲皇兄?”

話一出口,秦悅便後悔了,那人又翻臉了。“轟”的一聲自榻上坐起,質問道:“阿吾說什麼?”

“沒有什麼。”秦悅連忙道。

“難不成阿吾想一輩子做本王的母后?”他陰陽怪氣。

“不是。”她解釋道:“我只是擔心……唔……”

他叼着她柔軟的脣瓣,以牙齒細細地研磨,一雙手更是不安分地遊走起來。入睡前被他一番折騰,本就□□,此時她還哪裡躲閃得了。

她被他吻得氣喘吁吁,卻聽他含混不清道:“兒臣餓了,母后快些將胸脯湊過來,親自哺育兒臣一番。”

“胡鬧!”她笑着推搡他,卻被他張口吮住,如嬰孩一般汩汩地吸食着不鬆開。

慶元王真是愈發無恥了……

待秦悅終於能躺着休息的時候,慶元王的聲音便又徐徐響起,“兒臣伺候得好不好?”

秦悅平素很少生氣,可是在這人面前,她每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笑着貼近她,“母后不喜?”

虧他在人前總是冷着臉的模樣,男女之事上卻是好生厚顏無恥。方纔他一邊逗弄她,一邊動情地喚她“母后”,教她惶恐到不敢看他。

更爲可怕的是,她在他不顧倫理綱常的誘惑之下,竟然難以自持地迎合着他、沉醉於他。

她惱的並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真是太羞恥了!

覺察到她的一肚子怨氣,燕桓伸出手臂道:“乖,到我懷裡來。”

秦悅骨碌碌地滾入他懷中,埋首在他胸前,賭氣道:“我不要做你的母后。”

他吻住她的額頭,“起初立你爲後,便是要給你至高無上的地位,無人再敢欺負你。”

父皇那般無能爲力,燕桓並不擔憂,他卻未曾想到,嶽臨淵那居心叵測的小人,竟是把主意打到了阿吾的身上。甚至餘剛那該死的老匹夫,也敢對她懷有不臣之心!而今若非他日日在她身邊,不知該有多少臣子犯上作亂。

“我有事情同阿吾說。”他抱着她道。

她“嗯”了一聲,在他懷裡愈發乖巧。

“嶽臨淵在流放途中,殺了看守他的衙役逃跑了。”

他一說罷,便覺她的身子微微顫抖,“他嫉惡如仇,又有極強的功利心,我擔心……”

燕桓道:“他的事情我會處理,阿吾放心。”

“還有?”秦悅問道。

“有。”燕桓醞釀了一會兒,才道:“公何宇已經向北齊新帝遞交了辭呈,辭官不做了。”

“真的?”秦悅歡喜道。

燕桓不滿,“提到他便這般高興?”

他說罷,卻是不甘心道:“阿吾告訴我,當日你爲何留在連江城留下他的信物?”

時至今日,他相信她當時並非要跟着公何宇離去,只是那支早就退還給公何宇的木簪,爲何會出現?

秦悅靜默了一會,“我與他並沒有什麼信物,若是夫君不信……”

“我信你。”他於黑暗中緊緊抱住她,若是他不信她,她定然也不屑同他解釋。她不會同他爭執,她只會低着頭沉默,不再看他。那模樣就好像在說:你認爲是什麼,便是什麼。比起她不理他,他寧願她在他懷裡哭鬧。

“當日趙辛給了我一支木簪,恰是退還給公何宇那支。”燕桓道:“我一看到那物,還以爲你隨他走了,再也不肯回來。”

方纔還說沒有信物,秦悅忽然便心虛了。那木簪她自然記得,原本早就退還給了哥哥,而後卻又到了文錦手裡。秦悅害怕燕桓因此誤會,便將那錦盒順手藏在了星辰別院,可究竟藏到了哪裡,過了這樣久,她自己又怎會記得。

這些事情,當真是不該瞞着他的。秦悅鼓起勇氣,將前因後果盡數說出,而後靜靜縮在他懷裡,不知他會不會懲戒於她。

燕桓沉默了許久,輕輕撫摸着她的長髮道:“我素來厭惡趙辛惦記着你。”

秦悅瞭然,若非趙辛,又有誰能知曉她當日藏了這樣一個物件。她披衣起身,摸着黑在妝匣中翻找了半天。

燕桓亦是起身,點了燈走至她身後,“入了夜還要梳妝打扮不成?”

她被他逗笑,卻是將壓在匣子底的兩支金簪翻了出來,放在他掌心道:“上一次見到趙辛,他便給了我這個。”

燕桓哪裡能不認得這般醜陋之物,分明是在她笄禮之前,他爲她親手做的禮物。

她笑着看他,“夫君贈予我之物,我一直都隨身帶着。”

“元妃離開的那一日,府裡空蕩蕩的,我突然便覺着害怕。因而我將這一支簪交給了玲瓏,教她去皇雲觀請玄清女冠前來。彼時我想,她若是來了,我便可以自保。”秦悅笑道:“可是玲瓏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及至我再見到她,竟是傷了頭顱,連我都不認識了。”

“你不在的那一夜,有個叫李庭的男子說要爲死去的妻兒報仇,險些送我去下面與父母團聚。”她雖是笑着,眼睛裡卻含着淚,“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便用簪子拼命刺他,勉強保得一命。”

她說得輕描淡寫,他卻聽得驚心動魄。那般詭譎的夜裡,她一個人是怎樣從一個武藝高強的男人手中逃出生天?她無依無靠、孤立無援,便是她能唯一抓住的希望,也是玄清女冠,而非口口聲聲說過要護她的他。

當日燕桓杖殺晴空之時,又怎會料到她還有個情郎?每每想起她險些因他而遇難,而後流離失所至今,他便咬牙切齒地恨着自己。恨着恨着,卻又覺得須將後半生都賠給阿吾,才能教他的心中換取些許安寧。

秦悅忽然被燕桓捉住手腕,帶着她綿軟的小手覆上他的臉面。他認真道:“阿吾打我、罵我,我都會受着。”

她的眸子中閃動着淚光,“阿吾捨不得。”

燕桓嘆息一聲,只覺得一顆心都融化在她香甜的聲音裡。他自幼冷漠陰沉,何曾想過能遇到她這般溫軟可人的小女子。他的阿吾這般好,教他愈發想要好好藏在懷裡。說他小氣也好,自私也罷,他都不能放開她的手。既是她要他做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豈能讓她失望,他一定會成爲最好的那一個。

“待諸事既定,我便是將連江城翻個底朝天,也不會放過一個居心叵測之人。”燕桓抱着她道:“再將那李庭挖出來……”

燕桓本想說挖出來鞭屍,卻想起幾年前他已經鞭過了,此時再想發泄,卻是一腔怒火只得壓在胸中,轟隆隆地作響。

秦悅聽他說“諸事既定”,大約也猜得到他想的是什麼事,可是若教他再去翻那些陳年舊事,除了教他愈發狠絕,再無半點好處。

“夫君。”她柔柔地喚他,“既然李庭已死,而今我也好好地同你在一處,夫君莫要總念着那些舊事,徒增哀怨。”

燕桓知曉阿吾是良善不懂怨恨的性子,否則一張小臉也不會每天掛着笑。他雖咽不下這口惡氣,卻只得哄着她道:“好,我不會再對過去之事耿耿於懷。”

他聽話的時候,她便會笑着親吻他,獎勵他。燕桓隱約感覺到,阿吾一直在引導他做一個和善、寬厚的人,可是他一時半會做不到。雖然不能驟然成爲她喜歡的模樣,他也會事事順着她,取悅於她。反正他早已不可遏制地深愛於她,便是教他此刻溺亡於她的溫柔之中,他亦心甘情願。

這一年,秦悅終於迎來了逃離贏都之後,最爲熱鬧的一個除夕。南楚帝從前對子女苛刻嚴厲,除了燕枝能承歡膝下,他與幾個兒子皆是聚少離多,便是常年居於宮中的燕栩也不例外。

城中百姓最喜在除夕燃放煙花爆竹,未待天黑,便能看到煙花高高竄到了漆黑的夜幕之中,宛若炸裂一般地盛開,徐徐舒展着長且纖細的花瓣。

除夕這一夜,家家戶戶都要守歲,宮裡亦是準備了滿滿的消夜果。宮人將消夜果盛滿了精巧的瓷盤,在桌上擺成一個圓圈,象徵年年團圓。燕枝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小食,有蜜酥、市糕、炒槌慄、銀杏、棗圈、核桃等等。可燕枝最喜歡吃橘子,無奈距離太遠夠不到,她又不方便在父皇面前爭搶,只得對着黃橙橙的橘直咽口水。

燕杉距離那盤橘子最近,卻是悄悄順了一個,自桌子底下遞給她。燕枝歡喜得直捂着嘴笑,她與弟弟素來不熟,若不是當日那一瓣酸掉牙的橘子,一年到頭也說不到一句話。

南楚帝但見孩子們圍坐成一桌,亦是滿意道:“你做得很好。”

秦悅用團扇遮着臉偷笑。當日她建議以圓桌代替從前的長案,卻遭到了南楚帝反對。他黑着臉道:“沒有長幼尊卑、不分座次,這還了得!”

秦悅並不這般認爲,卻是笑道:“正因長案棱角分明,諸位皇子、公主落座之後,如朝議一般,少了家人的溫馨。可是陛下功蓋千秋,莫說是圓桌,便是沒有桌子,以陛下功蓋八荒之偉岸,子女亦不會不顧尊卑、長幼。”

南楚帝的臉色這才緩了緩,道:“巧舌如簧。”

秦悅這幾年算是徹底摸透了皇帝陛下的性子,當即用小盤挑了些小食道:“陛下可要食些?”

南楚帝點點頭,有些艱難地擡起手臂。秦悅明白過來,笑道:“我來喂陛下。”

燕榕恰好嗆了一口水,見鬼一般地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向皇兄望去。皇兄正冷着臉磨牙,卻是忽然起身,大步走向父皇身邊道:“兒臣在外多年,未曾敬孝過父皇,今日是除夕之夜,自當奉上拳拳孝心。”

秦悅想笑又不敢笑,說什麼“拳拳孝心”,慶元王的臉皮可真厚,這般自我吹捧,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燕榕只道皇兄的狗嘴裡從來吐不出象牙,而今卻是改頭換面,須臾之間竟是口吐蓮花。他果然沒有看錯,二十餘年逞兇鬥狠、不可一世的皇兄,終於還是拜倒在了小後孃嬌軟的鞋底之下。

父皇這般爲老不尊,棒打鴛鴦的行徑還真是令他這做兒子的不齒啊!燕榕思及此處,立即附和道:“皇兄說得是,小皇……後孃娘……”他琢磨了半晌,好像說的不對。

燕枝只聽清了兩個字,“後孃!”

皇兄便又冷眼瞪着燕榕,他立刻決定將功補過,湊到南楚帝身邊道:“我來給父皇捶捶腿。”

秦悅被兩個孝子擠到一旁,只覺這兩人實在有些好笑。她倒也不急不忙,反是取了近旁的栗子來吃,無奈十指都是纖長的指甲,雙手用不得力,半天也未曾剝開。

燕栩笑着接過她手中的栗子道:“此物最易飽腹,還須少食些。”他一邊說,一邊剝開一顆完整的栗子,“給你。”

秦悅笑着去接,哪知身側地燕榕忽然叫了一聲,嚇得她手一抖,那栗子亦是被嚇着了,骨碌碌地滾了個無影無蹤。

燕榕訕訕道:“抱歉,方纔看到窗外的煙花,一時失神。”

燕枝看得清楚,三哥哪裡在看煙花,分明是被皇兄不動聲色地踩了一腳。皇兄習武,這一腳足足使出七成力量,難怪三哥慘叫至此。

燕栩看在眼裡,卻是笑着又剝了一顆栗子給燕枝道:“多吃些。”

燕枝搖頭,“我還是喜歡吃橘子。”

燕栩笑了笑,卻是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南楚帝未曾想到兩個兒子突然至孝至善,卻是皺着眉道:“夠了!”

“兒臣告退。”燕桓面不改色道。

“兒臣也……”燕榕尷尬地笑笑,卻見父皇正目不轉睛地看他。

“燕榕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南楚帝疲憊道。

燕枝心中莫名竊喜,在此處陪着父皇着實無趣,若是早早散了,說不定還能溜出宮去……她當即挽住秦悅道:“我送你回宮好不好?”

秦悅愕然,她哪裡需要燕枝來送,可是未待她出聲,便被燕枝拽了出去。燕杉則陪着身子不適的太子回了玄黃宮。

待衆人散去,燕枝卻搖着秦悅的胳膊不肯走了,“你一會兒出宮的時候,可得帶上我!”

秦悅笑道:“我哪能隨隨便便出宮。”

哪知話一出口,卻見周闖正在不遠處等她,他一見她,連忙道:“殿下命我在此處接你。”

燕桓早已在馬車上等候,一見燕枝,立即黑了臉道:“你跟出來做什麼?”

燕枝委屈道:“我也想出宮看看。”

燕桓冷冷道:“一個女孩子家,三更半夜出去做什麼,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