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與素鳶目送連悠月一行三人消失在視線中後,才緩緩走入院內。
在這遲滯的短短時間,又有不少人循聲而來,而同時也聽見了院內依稀傳來的哭泣聲。
走入傳來哭聲的房室的霎那,就算是宣綾靖早已猜到了大抵發生了什麼,也被屋內這慘烈的一幕微微驚了驚神思。
屋內,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女子粉脂的香味已被血腥氣沖淡的幾不可聞。
楊國公正站在中央,手上青筋暴露的狠狠握着一把劍,面上再無絲毫先前晚宴上的饜足欣悅,反而盡是滔天的羞憤氣怒,而那劍上,此刻正緩緩滴着鮮血。
一名婦人儀態微亂,神思微晃,正被楊翎冶關切扶着。
宣綾靖認出了那名婦人,正是之前晚宴中坐在楊菁闕身旁的那位,應該是這楊國公府的主家夫人。
而地上,楊菁闕衣衫凌亂,似在匆忙間披在身上,此刻,她跌坐在地,渾身顫慄,淚水哭花了精美的妝容,眉眼間滿是驚懼呆滯,怔怔看着地上的鮮紅刺目的血跡,再尋不到絲毫嫵媚柔情。
而在楊菁闕盯着的血跡旁,正蜷躺着一名蓋着一件絹白衣衫的男子,身上衣衫也是凌亂不整,裡衫外衫散亂參差。他此刻癱軟在地,沒有絲毫動靜。
再看楊國公手中正在滴血的劍,想必應該正是之前幾聲驚呼響起的那時候,剛出的劍。
略略瞧了瞧那被劍殺的男子的髮式,又回想了想之前在假山處偶然看見的髮式,正是一模一樣。
看來,這男子應該就是先前在假山時與楊菁闕有所拉扯的男子了。
可在瞧了瞧那男子一身絹白的衣衫與側臉,宣綾靖忽的感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出這人是誰,不像是她認識的人。
接連而入的腳步聲,總算讓暴怒的楊國公回過神來,忙得吩咐所有丫鬟滾出屋內,關上房門。
連安王忙得站出一步,沉穩地看向他的侍衛,疾聲道,“去把院門封鎖,不要讓人闖入。和剛剛所有出去的丫鬟警告一聲,任何人不許多說一個字!”
“是!”那侍衛連忙領命退出。
連安王才又柔和看向暴怒不已的楊國公,略一拱手,沉聲道,“今日不過是有宵小誤闖,好在丫鬟及時發現,國公切莫怒火傷身,何況歹人已被國公處置,菁闕姑娘也受了驚嚇,還是先讓夫人陪着菁闕姑娘回屋歇息吧。”
宣綾靖比他們進來的遲,眼見的便已經是這樣一幕,到底事情是怎樣,只看楊菁闕與那男子衣衫不整,大抵也可以猜到什麼,就算不是捉姦在牀,恐怕也相差不遠矣。
只是連安王來得最快,而這男子又已經被滅了口,此刻自然由着連安王遮掩事實。
而在場的衆人,也都在連安王之後趕至,所見的和宣綾靖所見不會差上什麼,而且此事,連安王明顯有意相護,他們自然不會如此沒有眼力。
更何況就算沒有連安王,就憑此事涉及楊國公,他們也不會有誰膽敢提出請個宮婦來驗驗,楊菁闕的清譽可還在。
回想了想先前陡然聽見的幾聲驚叫,也是在連安王衝入內後不久,想必,這男子就是在那時被直接處置滅了口,就算是楊國公怒不可遏的動手,恐怕和連安王也脫不開干係。
宣綾靖理清了思緒,便也只垂頭低眸,不看不聞。
聽及連安王此刻這話,楊國公眸色一動,顯然明白了連安王的用意,沉思一息,便怒然地對着跌坐在地的楊菁闕“哼”了一聲,將手中仍舊滴着血的劍狠狠慣在地上,面色鐵青一片,卻也沒有反駁連安王的提議。
楊翎冶忙得推了推手中扶着的婦人,那婦人才醒過神來,忙得扶起楊菁闕,匆匆離去。
楊菁闕腿軟得有些站不住,似乎被眼前這一幕慘烈血腥驚呆了神志,一直低低啜泣着,一個字也不發。
待的楊菁闕離開,連安王才陡然冷冷掃了一眼屋內衆人,厲聲道,“在場的諸位,還請給本王一個面子,此事雖未造成什麼損失,但卻也有損姑娘家的清譽,還請諸位出了這個門,就徹底忘了此事。”
衆人連忙七嘴八舌地出聲應和,大抵都是斥責這賊人亂闖,驚擾了楊小姐,又或是感嘆幸好丫鬟發現的早,並沒造成什麼損傷。
一瞬間,好似都成了親眼見着那已經身亡在地的賊人被抓現行的見證者,不再是聞聲而來的圍觀者。
若非是隨同連安王一同趕來,宣綾靖都險些要爲連安王自欺欺人的演技喝彩。
默默看着一切發展似乎正應和着上一世的記憶,宣綾靖緩緩斂了斂眉眼中的思量,只作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地垂首盯足。
而慕亦弦從頭至尾神色淡然,不見任何變化,也不見任何好奇與思量。
反倒是方長玥滿臉幸災樂禍和倨傲輕蔑,似再說,楊菁闕這副下場是她應得的。
聽見衆人應和之聲,楊國公羞怒的面上才稍稍緩和了一些,連安王連忙微微浮出一絲笑容,趁勢又和聲道,“國公,本王欽慕菁闕姑娘已久,正妃之位也一直爲其空懸,今日就趁着國公壽誕之喜,再次一表心意了,不知本王能否迎娶菁闕姑娘?”
方長玥本還幸災樂禍的面色瞬間凝住,而後有些鄙夷地瞧了一眼連安王,似在無聲說連安王真是有眼無珠。
而聽聞連安王此刻表明仍舊想要迎娶的心意,楊國公面上雖然不曾表現出大喜之色,但眼中卻劃過一抹急色與欣喜,再不若以前斟酌着說什麼,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向來把闕兒寵得緊,也不忍強迫她,還需問得她的意見。
此刻,楊國公只故作思量的頓了一息,便朗聲道,“闕兒能得殿下青睞,真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就當着諸位的見證,老夫應下這樁婚事了。”
連安王立時喜形於色,好似多年夙願終於得償,滿是雀躍,喜不自勝道,“多謝國公,那本王明日入宮稟告太后後,就來府上下聘了,擇日迎娶了。”
“好好好。”楊國公連連感慨,終於將之前的震怒不悅全全藏下。
而屋內的衆人一聽見楊國公應了此事,立時開始連道恭喜,連安王也笑着道謝。
若非屋內還淡淡漂浮着的血腥氣,以及那躺在冰涼的地上,浸在鮮紅的血泊之中的素雅男子,恐怕還真以爲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連安王道了幾聲謝,又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諸位是要留宿還是回府,楊大公子應該都已經做好了安排,看各位大人是要去休息,還是回府呢,楊公子,切莫怠慢了諸位。”
“是。諸位這邊請,丫鬟們已經收拾好了客房,諸位要留宿的,我立刻吩咐丫鬟帶各位去,若要回府的,我親自送送諸位。”楊翎冶哪裡不知連安王這是在趕人了,連忙順着話應道。
在場的諸位哪個又不是心思剔透之人,國公府剛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正是要閉着外人處理的時刻,這時候留在楊府,豈不是自找麻煩。於是,衆人連忙都道不用麻煩,回府便可。
楊翎冶自然也不會再多挽留,只虛詞說了幾句怠慢了,才領着衆位向府門口而去。
宣綾靖也順勢與慕亦弦告了聲辭,不待慕亦弦回覆,便兀自行了告退禮,隨着衆人大部隊往外走去。
方長玥不屑地瞥了一眼俱是做戲的衆人,微揚着頭,兀自快步離開了。
而宣綾靖則遠遠跟着楊翎冶那羣人,神思有些微晃地捉摸着自己心頭看見那男子側臉時的那抹熟悉感。
她們本就走得慢些,不一會就落後了楊翎冶一行五六步。
素鳶這才突然靠近幾步,壓着聲音疑惑道,“小姐,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那男子外衫穿得雖然是學子服飾,但我細細看了,他露出的裡面的衣服都是粗布,不像是顯赫官家之子,楊國公這樣的府邸,在辦宴的時候更會嚴格把關來往人員,怎麼會讓這樣一個普通人偷偷溜進了府裡呢?”
宣綾靖的步伐忽的停頓在原處。
素鳶的疑問,宣綾靖自然知曉,她本就覺得楊菁闕被捉姦在場這種事情,以楊菁闕的機敏聰慧,就算用情再深,也絕不會在楊國公壽宴這種大型場合“意外”發生,那麼,其背後必然有旁人在暗暗推波助瀾。
也許,那普通男子能夠進入楊國公府的壽宴,正是暗中之人的推波助瀾。
可此刻,讓她突然停住步伐的並不是這些推測,而是素鳶話中的“學子”二字……
陡然提到學子二字,宣綾靖才忽然想起那男子身上所穿的絹白長衫來。
難怪她覺得有些眼熟……
那人,好像是那日在連府門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人,叫王什麼的……似乎還是悠月連引肅的同門?
聽那時他與楊菁闕短短的交談,似乎並不像熟識的模樣,可如果只是短短几日認識,楊菁闕不可能會與他發展到如此地步吧?難道當時他們二人是裝得不熟?
她當時進屋後便仔細聞過,也讓素鳶仔細嗅過,那屋裡沒有什麼迷香殘留的氣味,屋內地上各處都沒有香爐這類物件,完全可以排除是用香迷暈二字,故意陷害污衊之類。
回想了想那日的一面,那男子頗爲儒雅,舉手之間帶着濃濃的書生氣息,更不像是會用如此下作手段的人……
如果兩人都沒有在楊國公壽誕做下這種事情的動機,那爲何這樣一樁完全對楊菁闕無益的事情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了衆人眼皮底下呢?
今晚這事,雖與她無關,甚至可以說,不僅對連安王有利,更對她有利,她實在不需再多細究,可莫名的,她突然感覺今晚的事情,有些複雜奇怪,而且……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