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與楊翎冶隨意交談了幾句,便尋了個藉口擺脫了他,走向了正怯怯站在一旁,卻不時向她看來的連悠月。
“你呢?怎麼未陪着你?”
連悠月眉眼彎彎賊兮兮地笑着道,“我方纔看見夕玦姐姐在這,就讓將父親引走了。”
宣綾靖瞧着她這番偷喜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她小小的腦袋,揶揄道,“怎麼這樣怕你父親,我看連大人也不可怕呀。”
連悠月絞了絞帕子,湊近了她幾分,猶豫片刻,才小聲至極地道,“我知道,父親只是怕我們惹了禍事,纔對我們嚴苛,也和我說過一些……說,雖然東淵接納了我們,但實地裡,我們還是北彌降臣……東淵和北彌,那兩人只要一日不被抓住,我們在東淵人的心中,就永遠打着北彌的標記,夕玦姐姐,你也要小心些纔是呢。”
突然從單純而又膽怯,好似不經世事的連悠月口中聽到這一串話,宣綾靖不可抑止地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過神來。
瞧着連悠月眼中不止是對她家人的擔心,還有對她的擔心,宣綾靖忽的覺得心頭一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嗯,小心些總沒錯的。”
一邊說着,宣綾靖才牽着連悠月沿着湖邊緩緩踱步。
連悠月似乎也因爲這話題而有些悲傷,沉默地跟着宣綾靖的步子,久久未曾在語。
良久,連悠月纔好似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一句,“我們還能回去嗎?”
宣綾靖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而後,才又緩緩而走,裝作不曾聽見連悠月這句自喃,只能輕柔地揉着連悠月柔軟的頭髮,笑而不語。
又是走了幾步,連悠月忽的頓住,攥住宣綾靖的衣袖,讓她也不由隨之停下,卻遲遲不說話。
宣綾靖不由轉身看向連悠月,疑聲輕問道,“怎麼了?”
連悠月囁了囁脣,卻欲言又止地猶豫了良久,才擡眸看向宣綾靖,嗓音極小,卻脆生生的乾淨,“夕玦姐姐,他前段時間和我說,都會回去的……你覺得……他說的會有可能嗎?我問過爹爹,爹爹卻驚急地制止我,讓我萬萬不許再說這些話。”
“他?”宣綾靖愣了愣,卻見着連悠月乾淨的眼眸忽的浮現羞赧之色,頓時明白了她說的他是誰。
師兄和悠月說得這些嗎?
師兄果然是在完成“她”的遺願……
宣綾靖心頭滯了滯,隨後卻忽的回味起那晚清合殿前那一抹莫名心悸的寒意危機,久久,卻無聲地重重嘆息了一聲。
又是輕輕撫了撫連悠月的頭,宣綾靖才帶着幾分鄭重道,“你爹爹說得對,可千萬別再說這些,否則,真會給你的爹爹惹上殺身之禍。”
“哦。”連悠月細細瞧着她面上的鄭重,只能沮喪地應了聲,才垂着頭,低低道,“父親說,如今不比在北彌,萬事都要萬分謹慎,瞧着父親那般小心翼翼,我……很怕會給父親添麻煩,也只在學子府唸書,堅決不涉仕途,父親說,等過幾年,北彌的印記稍稍淡些,他就會辭官歸隱,帶我們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宣綾靖又是頓了頓,才意味不明嘆了句,“連大人是有才有能之人,辭官歸隱,實在可惜了。這等爲民爲政的好官,自該有用武之地。”
正說話間,宣綾靖正前方的假山羣中,正露着半道人影,似乎正在拉扯着。
宣綾靖眯了眯眼,仔細地辨了辨,但花燈顏色各異,映襯在人身上,難以辨認衣服原色,她只能依靠着身影辨了辨,似乎是……楊菁闕。
今日可是在楊府,誰會和她在爭吵?
宣綾靖有些奇怪,正想上前細聽,旁的突然莫名其妙衝出來一人,直直攔在她的面前,“郡主,真巧啊!”
聽那驕縱無禮的語態,便知是何人了。
宣綾靖從遠處收回視線,淡淡掃了一眼面上那人,不溫不火道,“方姑娘,不知有何事?”
“怎麼,郡主自詡身份尊貴,連打個招呼都不願?”方長玥蔑視地哼了一聲,十分倨傲的姿態,甚至在她眼中,絲毫不帶隱藏的翻涌着絲絲不悅,言辭以及神態,都表明着她正爲府門不理會她的事情置氣。
而方長玥傲然的視線根本不曾落到她身邊的連悠月身上,宣綾靖也嘆得正好,悠月本就不善與生人交流,更何況還是如此盛氣使然的鎮南侯方家之女。
宣綾靖略略上前一步,不着痕跡將連悠月擋在身後遮了個嚴實,而後視線從方長玥面上微錯,落在其後的假山處,此刻楊菁闕整個身子都在拉扯間現在了假山之外,而那拉扯她的人隱約也露出了一隻胳膊。
等到方長玥說完,她才又不着痕跡地微回視線,落在方長玥面上,仍舊不疾不徐地道,“確實巧了,相約不如巧遇,我們正要遊湖,方姑娘可要一道?”
“誰要和你一道!”方長玥脫口而出的不屑,瞧了一眼不遠處,正有一家姑娘含羞帶嬌地邀請一位公子同行的情景,隨即眉目上挑,傲然輕蔑道,“這些無趣的把戲,也就楊菁闕那個狐媚子想得出來。”
“那方姑娘慢走。”宣綾靖也不惱,仍是柔柔淡淡道。
“你——”被她這始終平平淡淡的態度所惱,方長玥只覺好似一口氣憋在心口,暗中咬了咬牙,才終於不再拐彎抹角地命令道,“本姑娘有事要問你。”
“哦?方姑娘請問?”宣綾靖仍是平平淡淡道。
“哼!”方長玥似乎被她這態度徹底激怒,怒哼一聲,眉眼冒火,逼近一步道,“上次怎麼沒和我一起入宮回稟太后,是不是你讓殿下留下的?聽說那晚殿下還是在你府裡用的晚膳!”
宣綾靖暗暗笑了笑,這原因倒是和她之前在戲臺處猜測的完全相同,而素鳶早就被方長玥那高人一等的態度激得不滿,正要上前說些什麼駁斥,便被宣綾靖迅速按住胳膊,示意不必計較。
待素鳶忍下憤然,宣綾靖才故帶幾分茫然無辜的耐心勸道,“方姑娘怕是誤會了吧。方姑娘與殿下相識比我久,想必更瞭解殿下的性子,我甚少與殿下交談,又怎麼會膽大到讓殿下不入宮回稟太后呢?至於留下用膳,只是殿下也在府門前下了,家父見到殿下站在門外,自然不敢怠慢,才邀着殿下入內。”
“最好是這樣!”方長玥滿含懷疑地盯着她,末了,才憤憤提醒一句,“你別忘了,你已經拒絕了太后賜婚,雖然太后下令不許提那晚殊月臺的事情,但郡主你可是命隕命相,可千萬別影響了殿下!”
錚錚言語,咄咄逼人的模樣,儼然都忘了,慕亦弦也拒絕了太后爲她的賜婚!
“自然,我若真有意,也不會自揭短處。”宣綾靖暗自好笑地瞧了方長玥一眼,隨後視線忽的越過她,看向了假山那處。
此刻,楊菁闕似乎察覺那不是長久說話之地,正拉着一人往別處跑去,那被楊菁闕拉着的人雖被假山遮住了身形,但微微錯落間,宣綾靖還是看見了那一閃而過的髮式。
簡單一束,那顯然不是女子的髮式。
宣綾靖腦海中頓時浮現上一世有關楊菁闕的傳聞來!
上一世,楊菁闕被發現那件事,似乎也是在一場宴會中,不過卻不是楊國公府的,因爲上一世的身爲妃卻完全不曾出席,想來應該不是什麼權貴之人的宴會。
“哼!知道就好!”方長玥又是冷哼一句,才姿態傲然地大步離去。
走得遠了些,緊跟其後的侍女茴香才輕輕爲方長玥擦了擦面頰,一遍喋喋道,“小姐,你也真是的,怎麼又和郡主起口角之爭!您看她那從始至終平平淡淡的態度,好像根本沒您這個人似的,要不是奴婢身份卑微,早就上去甩她一巴掌,爲小姐您好好出口氣了!”
方長玥立時回頭凝視着夜色中身影朦朧的宣綾靖一眼,而後憤聲道,“走了!”
宣綾靖瞧着方長玥走遠,才又將目光轉向假山那處,卻已經沒了任何的人影。
見着那盛氣凌人的鎮南侯家的姑娘終於離開,藏在宣綾靖身後的連悠月才重重喘了一口氣,從身後溜了出來,囁囁不滿道,“她也太霸道無禮了。”
“她的嫂嫂是當今太后,她的爹爹又是鎮南侯,自然驕傲霸道了些,不理會她就是了。”
“嗯。”連悠月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才又拽着宣綾靖的衣袖,拉着她沿湖走着。
宣綾靖雖隨着她走,思緒卻有些遊離飄遠,想起前幾日從萬佛寺回來時,在街頭巷尾所聽見的謠傳。
在回想起先前看見的假山那處的拉扯,不由噙起一抹笑容,默嘆道,看來,倒不是空穴來風了。
不過,只要回想起上一世連安王最後所得,她如今怎麼看……也不覺得這一切只是巧合……
反而像是一環接一環,拋了磚,正引着玉……
可是,如若真是連安王在背後執子下棋,可這棋子,就未免怪了……
宣綾靖有些想不通地搖了搖頭,而後才從湖面中怔怔收回視線,心想,也許,只是她想得複雜了些,也許,真就這般巧,而剛好連安王不動聲色看在眼中。
“夕玦姐姐,你在想什麼呢?”忽然,一聲略帶疑惑的清脆嗓音響在耳邊,宣綾靖纔回過神來,定睛瞧了瞧,才發現連悠月正捧着一盞花燈遞給她,可她卻愣着神,遲遲未接。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走到了一處放燈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