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宣綾靖正在連府與連悠月說笑間,從九伶花奉閣離開的文越徑直回了驛館。
此刻,文越正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在桌案上不知擺放了多久的三枚銅錢。
良久,他才低喃了句,“徒勞而返,果真還是應了你……”一邊喃着,他一邊神態溫和地收起了桌案上的銅錢,可瞳眸裡的光澤卻一點點匯斂沉澱。
出示了九曜手令,九伶樓沒道理無人見他。
他去之前已經注意過身後有人跟隨,故意在閣內呆了好一會,等到發現那跟隨之人離開,才藉着奉茶的小二進來時,微微露了露九曜手令,隨後問了句,主事之人可在閣內。
那小二雖未動聲色,但他知道,九伶樓內,不用任何外人,所以,小二一定會去傳話。
而他,便只需等着伶顏姑娘出現便可。
出門前,他還特意算了一卦,卦象顯示的便是此行會徒勞無功,他本覺得只是見個人不至於會無功而返吧,可未想,還是應了此卦。
那時,他聽見屋外傳來一聲呼喚伶顏姑娘後,不由透過窗口瞧了瞧,卻眼見着伶顏姑娘返回時,根本不曾去往他所在之處。
他才陡然意識到,那跟蹤他的人並沒有離開,恐怕是大費周章地換了另一人,而後,他也只好暫時放棄,什麼也未做得離開。
至於跟蹤他的人,無需作任何他想,必是……東淵——慕亦弦!
文越口中喃喃念着這三個字,隨和溫潤的眸光漸漸變得堅毅,可那少有的深邃眸色中,隱隱夾着一種令人莫名心悸顫慄的沉寂與冷靜。
……
天色漸漸變暗,雨勢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半點減弱的模樣,稍低的地面上都隱隱積了一層水,雨點打在水面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加之本就入了冬,寒氣冽冽逼人。
府。
阮寂從穿過雨幕,抖索了下身上的寒氣與溼氣,才走進練功房。
練功房內,慕亦弦正好收劍入鞘,薄而密的汗珠細細一層附在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上,頗有一種晶瑩剔透的質感,配上他渾身尚未斂盡的凌厲氣魄,只如九天神祗,讓人不敢直視。
阮寂從進屋掃了一眼便飛速微垂下頭,恭敬喚道一聲,“殿下。”
“何事?”慕亦弦神色淡然地取過衣架上的外裘披上,筆挺的身軀,宛如他剛剛入鞘的劍刃,帶着隱而待發的凜冽。
阮寂從微退一旁,讓着慕亦弦先行走出,才大步跟上,回道,“他發現了。”
慕亦弦神色絲毫未變,黑色的瞳眸甚至閃過一瞬的精銳光芒,而後又如常的沉寂無波,“可以了……”
“是。”阮寂從恭敬應道,面上竟沒有絲毫被發現的懊惱與愧疚,反而隱隱有一種盡在意料之中的沉穩。
一直陪同慕亦弦走至書房,阮寂從才躬了躬身,正色道,“那屬下先下去了。查人之事,屬下會盡快理出可疑的人。”
“嗯。”慕亦弦淡淡點了點頭,便推門走入了書房。
書房內,桑莫隨意地擡頭看了一眼門口,發現來人是殿下,微點頭示意後,便又專心致志地伏首盯着書案。
書案上,堆放着凌亂的畫紙,一層一層,交錯疊放。
桑莫不時抽出一張,口中唸唸有詞,又執筆畫上一番,最終卻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筆墨稍作休息。
慕亦弦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茶案,一口一口飲着茶水,好似絲毫不爲桑莫這番頹廢所動,可只有他自己知曉,他盯着自己袖口之餘,是如何暗暗關注着桑莫的進展。
“不急。”慕亦弦緩緩摩挲着手腕上的燭心鐲,神色有些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麼。
桑莫頹然地重嘆一聲,才走過來兀自倒了杯茶水,嘆道,“果然是千古大陣,完全沒有頭緒,過幾日去問問郡主有何頭緒看看。”
“嗯。”慕亦弦忽的頓住摩挲手鐲的指腹,腦海裡不由浮現那一雙清透卻又隱藏着入骨至髓的悲涼的雙眸,指腹不由地緩緩劃入手鐲內側,緩緩劃過所刻的“凝洄”二字,停留在下側不遠處。
淡漠的嗓音,帶着意味不明的沉寂,“桑莫,你全力研究此陣,神匠消息之事,全全交由阮寂從。”
桑莫未曾察覺慕亦弦這一番沉寂,只覺得此事正合他意,不由欣然笑應,“那好,反正調查的人手都是阮統領的,交由他也免了還需從我這裡轉手。”
待手中的茶杯裡的茶水飲盡,桑莫才陡然面上一疑,想到了什麼,不解道,“殿下,既然已經知曉了手鐲的名字與來源,也許破開這千年古陣後,殿下想要知道的有關手鐲的事情都會解決了,還找神匠作何?”
“等找到神匠再說。”慕亦弦淡淡從手鐲上抽出指腹,又將袖口掩下,淡然說道一句,便起身離去。
見狀,桑莫閉了閉脣,心知不該多問,等目送殿下離去,又飲了一杯茶水,醒了醒神思後,才又走回了書案前,繼續研究。
……
而連府,加上連長天以及連悠月的母親連尹氏,他們一行五人剛剛用完晚膳。
楊菁闕與宣綾靖也準備告辭回府。
連長天探身瞧了瞧屋外極大的雨勢,不由皺了皺眉道,“天色暗了,這雨又下得如此大,路都看不清了,郡主與楊姑娘兩個姑娘家更是不便了,不如在蔽舍歇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再回府吧?”
聽見連長天這番提議,楊菁闕與宣綾靖尚未說話,連悠月已經掩不住期待地看向了宣綾靖。
瞧着那雙亮盈盈的乾淨眸子,宣綾靖忽的有些不忍心看着那雙純淨的眸子失望。
倒是楊菁闕有些猶豫不決,好似擔心家門太嚴,一女兒家夜不歸宿着實不好。
連長天不由寬慰道,“老夫會派兩名家奴去兩位府上知會一聲,以免府上擔心,家奴腿腳麻利,身體健壯,來回也方便,郡主和楊姑娘兩個姑娘家,老夫也不放心讓您二位趁夜而歸啊。若真遇到什麼事,老夫真不好向郡王和楊國公交代了。”
見着連長天這般盛情又擔憂的模樣,再瞧瞧連悠月那雙已經期待的要溢出水來的潤澤瞳眸,宣綾靖不由地點了點頭,道,“確實,雨勢太大了,那今夜就在連大人府上叨擾了。”
連長天連連應好,又轉而看向尚未表態的楊菁闕,“那楊姑娘意下如何呢?”
楊菁闕神色微頓,而後才柔柔一笑道,“那我隨郡主一道好了。”
“那老夫立刻派人去二位府上知會。”連長天這才放心地笑出聲來,“夫人,你即刻吩咐丫鬟去收拾兩間客房,派幾名丫鬟服侍,切不可怠慢了郡主與楊姑娘。”
“是。”連尹氏溫柔和睦地應了聲。
連悠月一雙星眸立時耀開無數光澤,熠熠燦然,灼灼盯着宣綾靖,似有無盡歡喜在眸間舞動。
連長天先行離去,悠月的母親連尹氏也極爲體貼地將空間留給她們同輩三人,自己離去安排客房與機靈的丫鬟。
不多時,便有丫鬟來回稟道,客房已經佈置好了,隨時可以帶他們前去休息。
等到丫鬟各自帶着宣綾靖與楊菁闕回房後,宣綾靖正準備沐浴休息時,一個怯怯的人影悄悄地跑進了她的房間。
“悠月?”宣綾靖詫異地看了那嬌小玲瓏的人影一眼,見着她藏不住期待又欲言又止的複雜模樣,不由吩咐丫鬟先行下去,合上了門,才招手示意連悠月走近,問道,“怎麼了?”
連悠月咬了咬脣,片刻,才囁囁問道,“夕玦姐姐,我聽爹爹偶爾提到,說是西殊使臣裡有一個叫文越的,是真的嗎?”
宣綾靖回想起五音鈴的事,不由點了點頭,柔和道“嗯,不錯。”
連悠月瞳眸瞬間綻放出熠熠光芒,卻又盡力按捺着,而後帶着生怕自己想錯的怯懦,嚅囁道:“姐姐……你見過他了嗎?……你認識他嗎?”
瞧着連悠月這番又喜又憂的模樣,宣綾靖立時一愣,隨後卻想到,難道阿越師兄當初託連悠月以五音鈴爲她帶信,用的也是文越這個名?那倒是能夠理解她這番嚅囁猶豫是何緣由了,恐怕是擔心重名吧,所以才追問她認識與否?
瞧着連悠月乾淨簡單的瞳眸裡,那隱藏不住的欣喜、期待與隱隱的……思念,宣綾靖不由愣了愣,連悠月不會是……喜歡上師兄了吧?
想了想,宣綾靖脣角忽的逸出幾分喜色,若真是如此,單純簡單的連悠月與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師兄,倒是不錯
及此,宣綾靖心生幾分打趣,故意避而不答道,“怎麼提到這名字,悠月你這番心急呢?”
聽出她的打趣,連悠月面頰不由泛出幾分緋紅,羞赧地垂了垂頭,卻惱着搖了搖她的胳膊,眨着一雙祈求的眼睛怯怯央道,“夕玦姐姐,你快回答我嘛!”
“認識認識!”宣綾靖脣角的笑意越發明顯了幾分,連聲應道,而後,卻壓了壓聲音,提醒道,“不過,你我認識他之事,切不可外說。”
連悠月眉眼彎彎,閃爍着難掩的雀躍喜色,連連點了點頭,才情不自禁喜滋滋地握住自己的手腕,依稀能看見那白皙手腕上的紅繩。
五音鈴,阿越師兄竟是送給了連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