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與楊菁闕正步行回平北郡王府,閒談笑語間,天色忽然愈發暗沉下來,不多時,就飄起了絲絲雨花。
衾香忙得遞給楊菁闕一把傘,又上前撐傘遮着宣綾靖,可又要顧着手中抱着的宣紙,一時間有些捉襟見肘。
雨勢從霧花小雨不一會就變成了瓢潑大雨,叮叮咚咚地砸落在地響成一團。
楊菁闕連忙引着宣綾靖走到街道旁的一處屋檐下,才柔聲道,“如今下着雨,而且見這雨勢,怕是要越來越大了,郡主新買的宣紙若被淋溼就不划算了,還是上菁闕的馬車,讓我送上您一程吧。”
宣綾靖瞧了瞧天色,知曉楊菁闕說的確是事實,正要點頭,突然從這街旁的屋內急匆匆走出來一前一後兩人,前面一人一瞧天色,立時擔憂地急聲道,“哎呀,怎麼下雨了,這可怎麼辦呀小姐,您怕是趕不回府了!這可怎麼辦吶,老爺怕是又要責怪小姐了!”
隨後,響起另一個有些遲疑怯怯的輕柔嗓音,“這……既是因爲下雨,爹爹應該不會怪罪吧。”
“小姐!是您貪嘴多吃了個半個時辰呢?不然我們早就回府了……”先前擔憂的聲音立時嘆道,嗓音中有着深深的無奈和……習以爲常。
宣綾靖點頭的動作不由頓住,轉頭循着聲音看了過去。
本是覺得這嗓音有些耳熟,而這一看,正好與那雙四處神色不定卻又自我安慰的清透眼神撞了個正着。
“夕玦姐姐……”那雙清透乾淨的小眼眸頓時一眯,透出十足十的驚喜。
宣綾靖不由因着那真切的欣喜也溢出幾分發自心底的喜悅,回道,“悠月,你怎麼在這兒?”
楊菁闕正準備引着宣綾靖上馬車,而耳旁突然出現的這一番對話,不由也將她的神思吸引過去,細細辨了辨那正與月寧郡主說話的人,不是認識之人,不由柔聲問道,“這位妹妹是?”
連悠月這才注意到宣綾靖身邊還有旁人,而看那不凡的妝容,顯然不是侍女,不由下意識地微微屈了屈身,“我是……”
本就怯怯的嗓音頓時更低沉了些,見她這番如同與她初見之時如出一轍的怯懦模樣,宣綾靖不由體貼笑了笑,接話道,“這位是禮部右侍郎連長天的女兒,連悠月姑娘,悠月她不常出府,性子比較內斂,楊姑娘別介意。”
“原來是連姑娘,我是楊菁闕,我長你數歲,你也可以叫我菁闕姐姐。”楊菁闕笑着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介意。
連悠月的侍女正喃喃唸叨着天色問題,尚未發現自家小姐已經跑到了一旁,一轉身發現自己身後無人時,先是惶然一驚,尋到小姐身影后才重重鬆了一口氣,疾跑兩步,匆忙道,“小姐,這可怎麼辦,雨勢太大了,若要趕回府,怕是全身都得……”
話語畢,才發現自家小姐面前正站着服侍精緻華美之人,尤其是那氣度,一看便不是尋常人等,不由話語陡頓,滯了滯,才呆呆說完後面的“全身都得淋溼了……”
捏了捏自己的袖口,那侍女才喃喃道,“奴婢梓靈見過二位小姐。”
“不必多禮。”宣綾靖應了一句,才轉眸看向連悠月,問道,“悠月,你急着趕回府?”
連悠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繞了繞手帕,輕咬着薄脣,小聲道,“爹爹只准了我一個時辰……我在這百味閣吃得久了些,就有些忘了時辰……”
“噗嗤。”一聲輕柔的笑聲忽的傳出。
連悠月面頰立時有些泛紅,聲音更是低如蚊蠅,“夕玦姐姐……我,我得走了……”
宣綾靖循着笑聲瞧了楊菁闕一眼,見她眉眼柔和,盡是善意,才未怪責她那聲笑。
見着連悠月提了提裙角,似乎正準備衝入雨中,楊菁闕不由斂了斂眉眼間善意的笑意,出聲道,“連姑娘真是太可愛了……既然時間趕得緊,不妨讓我送連姑娘回府吧,幸好馬車一直跟隨我們身後。郡主您覺得如何?”
“這——”連悠月腳步頓住,回首,星眸閃爍,隱約有些意動,隨後,眸光卻求助似得看向宣綾靖。
見着連悠月這番神情,宣綾靖不由柔聲回道,“楊姑娘提議不錯,那便先送悠月回府吧,我們一同去連府拜訪,正好尋個藉口,讓悠月免了因爲貪吃被連大人責怪”
“貪吃”二字,宣綾靖故意說得有些緩慢,盡是揶揄之意。
“郡主此意,甚好甚好。”楊菁闕附和地連連應聲,笑語嫣然間更是促狹滿溢。
連悠月面龐紅地透亮,話語喃喃繞在脣畔,卻怯怯地無法出口,只得幾乎自語地道,“夕玦姐姐,你說什麼呢”
宣綾靖與楊菁闕見着她這番小女兒家羞赧的模樣,不由同時笑了起來。
而後,楊菁闕才招呼車伕走近些,以免被雨淋着。
待車伕離得近了,楊菁闕才道,“郡主,我這馬車空間不大,又要送連姑娘二人回府,怕是隻能辛苦郡主您的侍女先行回府,或是再此等候一會,等我們返程再帶上,就是不知返程要多久,她一人但在此處太久怕不安全。”
宣綾靖尚未答,衾香立時行了一禮,恭敬體貼道,“郡主無需擔心奴婢,奴婢便先行回府吧。奴婢有傘,定會護着宣紙不讓淋溼。”
衾香一人在外確實不安全,加之此刻天色又暗,等會若是天黑,只怕更不安全。
宣綾靖見衾香這般回話,不由點了點頭,“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子,確實不安全,還是趁着天色尚且明亮,早些回府。也好與我爹爹說一聲,我去了連府,以免我爹爹擔心。”
“是。奴婢會轉告郡王。”衾香恭順應了聲。
楊菁闕這才道,“郡主請。”微微撩開了車簾,示意她上馬車。
宣綾靖迅速踏上馬車,坐到一旁,楊菁闕才緊隨而上,而後是連悠月與她的侍女梓靈。
臨到走時,宣綾靖忽的想起什麼,緩緩掀開車簾,看向正準備目送她們離去的衾香道,“雨勢大,小心風寒,紙淋溼了等明日天晴了再買便是。”
而後,不等衾香回過神來,她便吩咐車伕出發了。
衾香少有地微微愣了愣神,直到馬車已經走開了幾步,才陡然回過神來。
不知想了些什麼,神色沉靜良久,向着馬車消失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禮,才緊緊將宣紙抱在面前,舉起傘衝入了雨霧之中。
……
馬車上,好似看出了連悠月的侷促,楊菁闕不時講着些趣事,逗得大家開心,漸漸的,沉寂的氣氛纔有些緩和起來。
宣綾靖靜靜瞧着連悠月緩緩失蹤的侷促不安和怯怯,又瞧了瞧楊菁闕面上的柔和純淨。
這一刻,楊菁闕的眉眼處,竟再無絲毫嫵媚誘人的風情。
沒想到前世那般水性的楊菁闕,竟也有如此純粹的一面嗎?
宣綾靖不由有些微怔,卻又迅速略過不思,是與不是,怕是不久就能自見分曉了。
盛都如今的傳言,就算只是空穴來風,那必然也有人在背後引導。
磚既然拋了……該引的玉,又怎麼會遲遲不露呢?
不多時,連府便到了。
她們四人前後下了馬車,連悠月引着她們入府茶室暫歇。
連長天聞訊目隱怒火而來,剛半步踏進門,便喝道,“你一個未及笄的女兒家在府外待那般久,成何體統?你——”
隨後看見正坐在廳內的宣綾靖與楊菁闕,話音立時滯住,頓了頓,迅速斂盡怒意,疑問道,“悠月,這兩位是?”
連悠月膽怯地站起身,緊緊地繞着手中的手帕,囁脣半晌,才終於擠出話來,“這位是夕……哦,月寧郡主,這位是楊菁闕姑娘。”
連長天神思微斂,而後慨然笑道,“原來是郡主和楊姑娘,老夫方纔不知悠月在會客,讓二位見笑了。”
楊菁闕柔和一笑,忙道,“連大人關心女兒,我們怎麼會取笑呢倒是因爲我與郡主偶然遇見了連姑娘,便叫着連姑娘一同喝了杯茶,耽誤了她回府的時辰,讓連大人擔心了,我們還得向連大人道一聲不是纔對。”
宣綾靖瞧着楊菁闕這番解釋,心知她是記着她當時那句爲悠月解圍,不由對着楊菁闕笑了笑,算是承了她這個情。
“哪裡哪裡!”連長天立時笑道,“倒是小女給二位添麻煩了。你們聊,老夫讓丫鬟上點茶點,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着,連長天便緩緩退出茶室。
連悠月偷偷擡眼瞧了瞧連長天的背影,見着她爹爹真走了,才慶幸偷喜地吐了吐舌頭,重重鬆了口氣。
瞧着她這番模樣,宣綾靖與楊菁闕不由又是相視一笑。
……
而另一邊,素鳶見着了獨自回府的衾香,微是一愣,“郡主呢?怎麼只有你一人?”
衾香微微抖了抖身子,才道,“郡主在路上遇見了楊國公府的嫡女和連右侍郎的女兒,爲了送連姑娘回府,就一同先去連府了。”
素鳶這才注意到衾香半邊胳膊與後背有些溼漉,隨後才注意到衾香護在胸前的宣紙,眸光微微閃了閃。
衾香順手將傘丟在一旁,將宣紙交給她,“這是郡主選得畫紙,我身上有些溼,怕打溼了畫紙,去換身衣裳,麻煩你將宣紙放到書房。”
“行。”素鳶詫異地瞧了瞧衾香,而後才接過畫紙離開。
……
而宮內飛鸞殿。
儺娘將太后要查的關於萬佛寺的事情回稟上報了後,就見太后神色深晦良久無聲。
半晌,太后才斂着鳳目,若有所思地道,“若只是單純的救命之恩,那十五這般勞師動衆,就算徹底報了……萬佛寺的大火,總感覺不太簡單……十五究竟在做什麼,雲夕玦和這些事究竟又有什麼關係?”
太后的疑惑,儺娘無從解答,只能閉不做聲。
太后也無意聽儺孃的回答,自問片刻後,才眸色一深,意味深冷地道,“看來,是得尋個機會,一探究竟了。儺娘,去交代一聲,這火候該加把勁了,亂局之下,火燒得旺了,總能照出一些猝不及防的陰暗角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