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並未立即迴應,反倒瞧着這一步一步踉蹌而來的連安王慕亦淵。
她的視線似有似無地落在連安王身上的各處傷口,眼神莫名有些沉沉,似有薄霧氤氳,難以一探究竟。
聞人越拿回飛玄笛,蒼白虛弱的神情間緩緩漾過一抹懷念之色,才小心地收了起來。
而連悠月卻忽然輕柔至極地握住了聞人越劃傷掌心的那隻手,眉眼輕輕顫動,滿滿的擔憂與心疼全全透過這一雙乾淨的眼眸傳了出來。
聞人越回頭瞧了連悠月一眼,那輕顫的仿若蝴蝶振翅的眉眼,讓他心頭莫名有些說不清的觸動,終究還是沒有抽回自己的手,由着她握着。
而藉着靠近去拿飛玄笛,聞人越與連悠月也隨着連安王一起,向着宣綾靖他們那處走去。
“長公主,該您了!”
直到殷杬陰沉地提醒了一句,衆人的視線從又看向了宣綾靖那處。
而此時,連安王也剛好走到了他們旁邊,錯身而過時,他飛快低語了句,“小心,被帶上來前,我也被取過血。不知祈王有沒有……”
宣綾靖眼波一閃,拂過一絲思量,而慕亦弦冷峻寂然,雙瞳霎那漆黑如夜,更加難探半分神情。
因爲,連安王這一句低語,更加坐實了他們的猜測。
殷杬如今的目的,果然與四國有關,和四國詔書有關。
心中雖是有所明瞭,可此刻,寒冷的刀尖正逼在聶成祈的要害,宣綾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慕亦弦渾身氣勢越發冷了,仿若寒冰萬丈,鋪天蓋地。
不知從何時起,宣綾靖便握住了慕亦弦的手,而此刻,宣綾靖更是回頭遞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眉眼沉穩從容的波光流轉,自有一份難言的氣度與風采,讓慕亦弦寂然冷厲的眸底一瞬閃過一抹柔和。
恰逢連悠月攙扶着聞人越也踉蹌艱難地迎面而來,宣綾靖關切地瞧了一眼,見着聞人越眉宇間漾着的“無妨”之意,便也沒再多問。
隨後,宣綾靖才終於上前迎上了正朝着她而來的李輕歌。
沒有多話,宣綾靖從李輕歌手中接過匕首,便利落地在掌心劃開了一道傷口。
面色也如聞人越那般明顯漾起了幾分蒼白,但許是因爲她之前並未受傷損耗心力,此際除了面色蒼白,倒也看不出其他問題來。
李輕歌用玉瓶接好血後,便又走到了那四個木盒前。
一陣悉索的動靜後,整個山腹有一瞬的寂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四個木盒處。
唯獨慕亦弦,霎那身形一動。
從進入這山腹,殷杬挾持人質在手之時,慕亦弦雖是面無表情,卻一直伺機而動,而直到李輕歌從宣綾靖手中取到掌心血去那木盒處時,殷杬才終於有了一瞬的閃神。
趁着這一瞬的閃神,慕亦弦雙瞳一瞬金芒閃耀,渾身一直斂而不發的氣勢霎那高漲,運至極致,那一瞬,哪怕只是稍稍接近他的氣場範圍都會覺得如風刃刀割的痛,而他的身形更是已成了殘影。
慕亦弦不足一息便已經掠到了殷杬跟前,運足內息的一掌毫不留情擊向殷杬的同時,一手已經牢牢抓住了聶成祈。
殷杬慌亂之中回神,匆匆抵擋那一掌,卻被強大的掌勁徑直擊退,大口噴出一口血來,自是顧不上繼續挾持聶成祈。
聶成祈被慕亦弦暫時救離危險,而慕亦弦並未戀戰,重創殷杬過後,抓着聶成祈便飛速後撤。
電光火石間,變故橫生,這利落果斷的一進、一掌、一退,就在短短兩息之內,殷杬一衆手下根本沒來得及回神。
李輕歌在木盒那處,更是根本沒有看到。
猝不及防硬接了慕亦弦那一掌,殷杬渾身氣血正瘋狂翻騰中,根本說不出話來,而他此刻更是脣角掛着血跡,半跪在地,竭力按壓着胸口,努力平息着傷勢與氣血。
殷杬一衆手下和李輕歌回過神來時,所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慕亦弦卻早已退了數步之遠,無比接近葫蘆口出口之處了!
而就在慕亦弦身形一動的那一瞬,宣綾靖已然默契十足地激活了虎符陰鑑之上的陣法——畫地爲牢,將他們剩餘的四人統統護在了陣中。
更是在慕亦弦與殷杬過招之時,被她護在陣中的數人已經飛快向着葫蘆口跑去。
因爲,之前她握住慕亦弦的手時,便是在他掌心悄悄寫着字,正是眼下這一番配合!
故而此時此刻,不僅僅是慕亦弦與聶成祈,他們一行六人都已經接近了葫蘆口。
只要再給他們僅僅兩息的時間,就足以越過葫蘆口。
而外面,早有驚楚帶着近千的黑鐵衛精英在外伺機而動。
且不說殷杬要他們的血以及那四國詔書到底有什麼作用,正如連安王之前所傳的小字中的那句小心設伏,這地形的確是個極易設伏之地。
而眼下,只要他們脫離這危險之地,哪怕沒有黑鐵衛接應,沒了要挾他們的籌碼,殷杬一衆對於他們而言,根本不足爲慮。
武力有慕亦弦,陣術有宣綾靖,風水有聞人越,殷杬能耐他們何?
殷杬的手下回過神後當即向他們衝來,想要攔住他們,但依他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會是慕亦弦的對手,宣綾靖並不擔心。
眼見成功近在眼前,可李輕歌卻在驚呼了一聲“師父”後,莫名厲喝了一聲,“放!”
而後,近在伸手可探之處的明亮天光突然被一道龐大的陰影全全堵住,再無一絲縫隙!
葫蘆洞口,就這樣,隨着李輕歌那一聲厲喝被堵死了!
一陣地動山搖,伴隨着濃厚的煙塵撲面而來,宣綾靖一衆只能堪堪後退了數步躲避。
慕亦弦運足內息推了一掌,可那堵住葫蘆口的巨大石頭根本紋絲不動!
而另一處,李輕歌卻已經扶起了殷杬,正往另一邊的葫蘆口跑去,他們本是在那一線天的天光縫隙之下,此刻行動自是十分清楚明瞭。
見此意外,慕亦弦與宣綾靖一瞬對視,無需額外的言語交流,慕亦弦不再試圖推開那堵住洞口的大石,已然身形極快,直衝殷杬那處而去!
而宣綾靖一瞬關閉陣法,將聶成祈拉了進來,又在殷杬那一衆手下刀劍襲來之前,再次激活了陣法,擋住了無數迎頭而來的刀光劍影。
陣壁一陣陣的震響,那羣人眼見無法砍下去,只能留下十來人他們五人團團圍住。
剩下人則全全向着殷杬那邊趕去!
而此刻,慕亦弦已然距離殷杬與李輕歌不足兩步,半息之間,便已是雷霆手段將殷杬制在了手中!
李輕歌被慕亦弦的掌勁掀翻,渾身沾滿了灰塵,可她完全不顧自己的狼狽與傷痛,艱難地爬起身來,便是關切緊張至極地看向了被慕亦弦制在手中的殷杬。
慕亦弦將殷杬制在手中後,殷杬那羣手下才終於趕到,而慕亦弦根本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視線徑直看向了宣綾靖他們那處。
沉冷的一聲“過來”響起的同時,宣綾靖風華熠熠的眉眼間,更滿滿閃爍着信任與不言而喻的柔情。
慕亦弦制着殷杬在手,圍着宣綾靖他們的那羣人自然不敢再攔,只能眼睜睜看着宣綾靖他們一行向着慕亦弦而去。
可宣綾靖一行剛提步,殷杬一聲陰沉中帶着同歸於盡的狠勁的聲音驟然響起,“放!”
又是那一個“放”字,他們自然知道是何意!
而不待宣綾靖一行和慕亦弦都有何反應,李輕歌卻是疾聲喝道,“等等!”
眼見他們師徒意見不統一,宣綾靖一行趁此機會速度向着慕亦弦此處匯合而來。
李輕歌一臉又驚又憂地看向殷杬,眸子裡的情意呼之欲出,卻獨獨沒有憤怒,那副神情,顯然不是因爲知道殷杬竟是要連他們一起堵死在這山腹之地,而是擔心殷杬,竟然自斷生路。
殷杬睨着李輕歌一眼,眼神是李輕歌從未見過的冰冷絕情,那神態,仿若她先前那句阻止的話語葬送了他們之間的師徒情分。
而後,殷杬又是簡短利落,毫不動搖地一個字音,“放!”
殷杬說此話時,眼神一直不曾從李輕歌身上移開,而那冰冷陌生的眼神,只讓李輕歌咽喉仿若被什麼死死掐住,再難發生半點違逆的聲音。
慕亦弦鉗在殷杬喉嚨間的手不禁緊了緊,眉峰間俱是凌厲又森寒的殺意,殷杬頓時一陣疼痛的嗚咽,臉色都漲紅的異常。
而很顯然,慕亦弦的舉動,再加上李輕歌之前的阻止,讓暗處釋放大石的人也心生了些許遲疑,畢竟殷杬是他們的首領,他們實在不知該不該聽命,將他們的首領也堵死在其中。
宣綾靖與慕亦弦的默契自是不必多說,一行此刻沒有停頓遲疑,飛快向着慕亦弦此處而來,已然匯聚了在了一處。
慕亦弦滿是威壓與凌厲的視線一瞬掃過附近的人,讓宣綾靖一行先走,而他仍舊鉗着殷杬,一步一步後退着。
因着他手上力道的加重,殷杬此刻根本再難發出什麼,只剩痛苦艱難的嗚咽,面色異樣的漲紅,竟是再看不出之前那般的蒼白瘮人。
李輕歌擔憂地雙眸通紅,隱隱能看到淚光在眼眶中打轉,神情極其艱難的閃爍掙扎。
可殷杬雖然痛苦至極的嗚咽着,眼神忍耐着痛苦間,卻一直冰冷至極地盯着李輕歌,直叫李輕歌渾身劇顫,凍徹心扉,難以承受。
仿若在說,對她太失望了,還不如當初不曾收過她,救過她!
仿若在說,若是讓宣綾靖他們逃了,他們之間再無師父情分,從此陌路!
宣綾靖回過頭,正好看到了李輕歌的掙扎,而李輕歌此刻神情的變化,更是讓她心口一緊,心生不祥,急忙催促道,“快!”
因爲李輕歌此刻的神情,太過明白,沉溺在極度的掙扎與矛盾之中,卻明顯正滋生着一抹沉痛與決絕,還有一絲異樣的滿足。
而這種決絕狠勁,正在逐漸變濃!
同時,宣綾靖故意大喝一聲,“李輕歌,等我們離開此地,自會放了殷杬!”意圖動搖李輕歌正在減弱的矛盾與掙扎。
可李輕歌卻彷彿決斷已定,絲毫不再受到影響,目光定定看着殷杬,眸中眼波紛雜,卻統統歸於坦然,與她師父一同面對死亡的坦然。
決絕命令道,“立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