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綾靖與慕亦弦短暫的眼神交流間,封寂大陣的陣壁終於徹底變淡,只剩一層薄薄的氤氳霧氣,竟乎透明瞭起來。
而隨着陣壁霧障的變淡,被這陣壁遮擋的景緻也終於可以再次顯露出來了。
可哪知,此刻,顯現在他們眼前的根本不是他們意料之中的原先光禿禿的嶙峋山壁,而是——
凝洄族!
宣綾靖、慕亦弦以及聞人越都是親自到達過凝洄族的人,自是一眼便認出了這透明陣壁之後的景象。
一片稀鬆的翠竹環繞着小村落,茅屋錯落,散佈于田壟之間,還有形形色色的村人來往行走着。
他們曾經藏身過的荒廢茅屋,他們逃走時的池塘,還有整個村落內最神聖的祖屋,竟皆都在這透明的陣壁之後。
他們所見的這一切景象,無疑更加肯定了這就是封寂大陣,可是,按着距離來說,此地應該與凝洄族村相距頗遠纔對啊。
但這個疑慮也只是在宣綾靖心頭一晃而過,因爲封寂大陣畢竟是千年前所布,那時的凝洄族到底有多大,誰也不知,也許凝洄族人用以自衛的百迴歸心陣在慢慢縮小範圍,而封寂卻一直是千年那般,所以纔會形成凝洄族與封寂陣壁相距甚遠的情況來。
宣綾靖沒有再思量封寂與凝洄距離上的問題,畢竟無論如何,封寂大陣此刻就在他們眼前,這是不爭的事實。
眼見着殷杬的瘋癲狂熱以及封寂陣壁出現變弱的異狀,宣綾靖雖是尚未想到徹底的解決辦法,可眼下,也不能再拖了!
無論如何,也要先護住聶成祈和連安王!
迅速作出決定後,宣綾靖眉眼間忽的浮現了一絲沉寂的氣息,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終於澀聲道,“按殷杬所言,封寂大陣之所以變弱,是四國詔書和血液爲引,導致了儲位之人的帝氣氣數被強行剝奪用以自焚國書,自毀國祚所影響的,如果能阻斷它用以自焚國書的氣數,阻斷其力量來源,封寂大陣應該足以恢復原本的強盛……”
可眼下,他們又如何能阻斷自焚國書的力量來源呢?難不成要殺了聶成祈和連安王不成?!
宣綾靖沒有再說更爲詳盡的辦法,而是在心中思考着她暗暗定下的那個辦法的可行性。
慕亦弦卻是面色冷峻異常,沉冽如同萬載寒冰,雙眸幽冷深寂,仿若周遭的一切都隨之一同凍結。
宣綾靖感覺到慕亦弦渾身的冷寂,不由捏了捏他的手心,才讓慕亦弦迅速斂了冷厲之氣。
宣綾靖這才匆忙跑到聶成祈和連安王休息的地方,蹙眉斟酌片刻,便二話不說在聶成祈與連安王周圍的地上佈置起了什麼來。
慕亦弦與聞人越都未出聲打擾,倒是殷杬不知何時劇痛已經過去了,此刻倒是恢復了幾分精氣神。
許是顧及之前的劇痛難忍,這一次,他倒沒再極其出格的挑釁,只略帶幾分輕諷地說着風涼話,“想阻止氣數被奪?沒用的沒用的,你們倆暗中動了什麼手腳,躲過了氣數被奪是因爲你們從儀式開始前就躲過了,可一旦已經開始了,是阻止不了的!阻止不了的!”
宣綾靖冷冷睨了殷杬一眼,倒是沒想到殷杬竟是看出了她與阿越師兄並未受到影響。
而聽殷杬如此說,她倒是肯定了先前的一個疑惑。
那就是眼前這自焚國書、自毀國祚,所需要的帝氣氣數,並非要他們四人,而是隻要有就夠了!
那她妄圖等着因爲缺少她與阿越師兄的氣數而後繼無力的想法恐怕是隻能落空了。
宣綾靖沒有反駁殷杬的話,而是靜心布完了陣法,而後,又靜靜等了片刻。
此刻她布在聶成祈與連安王周身的陣法與她掌心的陣法雷同,而她掌心的陣法明顯確實阻斷了那自焚國書的儀式對她的影響。
但她靜等了片刻後,結果也並不如她意,想來是正如殷杬所言,她設的這個陣法只能從最初開始阻攔,對於已經受到影響的聶成祈和連安王卻是根本無用。
連安王以及聶成祈的面色仍在一點一點變得烏青,仿若生機在被一點一點剝奪一般,面黃枯瘦,眼窩漸漸陷了下去!
再拖下去,怕是連安王以及聶成祈都會死於非命!
聶成祈與連安王都是勉力地擡眸看了她一眼,雖是看不懂她的舉動,卻也明白她是在替他們想辦法。
連安王倒是有些坦然,沒有極力的求生,只是看着慕亦弦,竟乎無聲喃了句,“菁珞,幫我照顧菁珞……”
而聶成祈沒有說話,他稚嫩清俊的面上似乎拂過了一絲笑容,想到了前些時日在幻境中所見所聞,眉宇間沒有絲毫對死亡的懼怕。
只是看着宣綾靖的眼神卻有些複雜,可漸漸,又明顯多了幾分親近與柔和,隱約間,似乎還有一絲安撫,仿若在安撫她不要擔心。
宣綾靖鳳眸裡倏忽劃過一道冷光,仿若冰凌狠狠睨了神情得意而瘋狂的殷杬一眼,而後陡然變得堅毅而決絕。
聶成祈是她父皇的兒子,無論如何,她也一定要護住!
決心一下,宣綾靖飛快咬破指尖,凝在指尖的血似乎與尋常有什麼不同,可又看不出什麼異樣!
唯獨聞人越突然沉聲制止道一句,“師妹!”
可宣綾靖眼神堅定,分毫沒有閃爍動搖,將指尖的血在聶成祈與連安王眉心各點了一下,而後動作飛快地在她先前剛剛布好的陣法上重新繪刻了一遍。
無論是所用的石子、玉器等,盡皆沾染了她的指尖血,而她的面色也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白了幾分,眉眼間更是浮上了幾分倦怠之色。
陣法再次成型時,聶成祈與連安王周身依稀出現了一道稀薄的光暈陣壁,而這陣壁還在一閃一震,仿若有什麼在撞擊一般。
宣綾靖盯着聶成祈以及連安王的面色瞧了好一會兒,眉眼間才終於掠過一絲柔和。
他們面上的虛弱明顯緩和了許多,就連那四道光束末端的紅色火焰後隱約只剩了一丁點兒小火苗,甚至沒多久,那本已經十分透明的封寂大陣的陣壁都隱約恢復了一丁點兒的霧氣朦朧。
最終,無論是她布在聶成祈與連安王周圍的陣法,還是那四道光束,亦或是封寂大陣的陣壁,似乎都僵持在了眼下不進不退的情況下。
她佈下的陣法的陣壁仍舊仿若有什麼在攻擊一般,陣壁盪漾輕晃,卻始終沒有消失,而那四道光束的末端僅剩那一絲小火苗,卻又始終不滅,而他們最爲關心的封寂大陣,也維持在了存有稀薄霧氣氤氳的情況中。
雖是沒有徹底解決,但總歸,也算有些成效。
“師妹,你……沒事吧?”見着薄有效果,聞人越才又開口關切問了一句。
旁人不懂,他卻是明白,方纔阿靖師妹從指尖溢出用以繪陣的血液比之尋常的指尖血要更多了幾分術力蘊含其中,雖是比掌心之血要稀薄許多,可對身體也是大大的負擔。
連悠月也怯怯地擡了擡眉眼,擔心地瞧着宣綾靖,只是她清澈明亮的眼眸裡,似乎還閃爍着一些奇怪的猶豫,而她的面色,此刻隱約也有些異樣的蒼白,只是她並未徹底擡起頭,也無人注意她,所以未曾發覺。
宣綾靖剛搖了搖頭,剛要站起身來,便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好在慕亦弦眼疾手快將她整個人撈入了懷中。
慕亦弦此刻神情陰沉而冷峻,雙瞳更是黑壓壓的深邃,渾身都蒸騰着一種名爲可怕的氣息,那一雙讓人心悸的幽瞳裡,仿若醞釀着颶風,只差席捲而出,遮天蔽日!
宣綾靖沒由來有些心虛,勉強地笑了笑,才卸了自身的力氣,全然依賴地躺入了慕亦弦的懷中,柔聲安撫道,“我有分寸的,方纔只是起得急了些。”
她知道,阿弦是在惱她擔心她,如此不顧自己,可她纔剛剛得知父皇還有另一個血脈留在世間,哪怕與她同父異母,她也不能置之不顧啊。
感覺到宣綾靖卸了自身力道,全心信賴依靠在他懷中,慕亦弦心中的沉冷怒意才悄然消失了不少。
敏感地察覺到慕亦弦怒氣消退,宣綾靖脣角的笑才越發柔和安然了些,又道,“且不說聶成祈與我父皇的關係,連安王是因你的計劃才以身犯險,而聶成祈更是於你有恩的四公主僅存於世的孩兒,阿弦你雖是性子孤僻淡漠,卻也不會置之不理,我又怎會不懂你呢?”
聽着宣綾靖後續的這番話,慕亦弦殘餘在眸底的冷厲似乎也漸漸消退了個乾乾淨淨,只剩微不可查地柔和波瀾,在眸底輕淺悠悠的盪漾。
他薄脣微彎,似乎有一絲極淺極淺的弧度盪漾在脣角兩側,面色雖是冷峻如常,可只有宣綾靖能感覺到,這其中夾着一抹柔和,似寒冬裡初現的第一縷春風,料峭寒冷裡,總有那麼一絲不同尋常的溫暖。
以往她佈陣,頂多是早已刻畫好了陣法,只需一點血液激活,而如今,她是完全以血成陣,甚至還摻雜了比以往更濃的術力於其中,對她而言,確實是負擔極大。
可正如她所言,她瞭解阿弦,不論聶成祈與她是否有關,阿弦定也不願看着這二人因他而出事。
而她,自是也不願阿弦心懷懊悔與愧疚。
暫時解決了聶成祈與連安王的危機,宣綾靖雖是虛弱地倚躺在慕亦弦懷中休息,視線卻還是關切地又落到了封寂大陣已經變得透明的陣壁之上。
陣壁內的凝洄族倒沒有出現什麼異常,只是忽然間,那陣壁之後的景象中,凝洄族的祖屋裡,似乎一閃而過了風引穹的身影。
那一張與師父一模一樣的面孔,她如何也不會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