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悠月的這短瞬小插曲過後,整個山腹間又漸漸恢復了沉默。
衆人盡皆注視着風引穹的一舉一動,就連殷杬面上的狂熱瘋癲之態都隱隱收斂了一些,屏息期待着風引穹的下一步舉動。
連悠月倒是沒怎麼關注,低眉順目地倚着聞人越站着,仍是不時地偷偷瞄上聞人越一眼,一副生怕他還在生氣的模樣。
聞人越雖是扶着她,卻始終沒有開口和她說話。
被兩頭堵死的山腹之中,四道金色光束耀眼刺目,頭頂僅剩的天光也漸漸暗淡了下來,預示着暮色的降臨。
陣壁之內的畫面也因爲暮色的降臨變得有些昏暗了起來,但好在夜色初現,尚不太濃,還能堪堪看清。
雖然已經設法阻止了封寂大陣繼續變弱,可宣綾靖還是覺得如此被動的“坐以待斃”等着風引穹的手段實在不是滋味。
和聞人越商討了一番後,他們二人便合力一起查探起封寂大陣與那四個木盒來,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可趁之機。
連悠月卻固執地跟在聞人越身後,神色怯怯的,怎麼看怎麼惹人心憐。
跟着勉力地走了片刻,聞人越終於低嘆一聲開了口,“去那邊休息吧,本就虛弱。”
連悠月面上霎那洋溢起欣然滿足之色,乖乖地點了點頭,纔回到了慕亦弦那處。
宣綾靖不着痕跡掃了一眼連悠月以及聞人越,隨後,眉眼間倒是難得輕鬆的拂過一絲笑意。
如果這次他們能夠順利出去,阿越師兄和連悠月倒也是挺配的一對。
畢竟當初阿越師兄離開西殊皇宮,便是對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喜,連悠月的簡單純粹、天真自然,不也正是他所追求的自由嗎?
斂了斂一瞬遊走的注意力,宣綾靖才又全神貫注地查探起眼前的封寂陣壁來。
而此時,封寂陣壁之後的畫面裡,風引穹已然盤膝坐在了祖屋的庭院中央,而在他周身的地上,明顯已經布成了一個陣法。
宣綾靖依稀辨了辨,卻無法認出那究竟是個什麼陣法,想必應是凝洄族未曾傳於世間的陣法。
但不用他想,此陣必定是風引穹布來對付封寂大陣的。
看着風引穹佈陣完畢,終於盤膝坐定下來,殷杬一直屏息以待的面上終於再次劃開了一抹狂熱的期待!
仿若下一刻,他就能親眼見證封寂大陣消失破滅,親眼見證天下運道陷入混亂,親眼見證他所求的天下大亂,萬民爲他的阿杼姐姐殉葬!
發覺風引穹已經開始控陣,宣綾靖眉眼微不可查地跳了跳,隱約拂過了一絲急色。
可封寂大陣畢竟是千年古陣,而那四個木盒又在發出四道光束之時,就已然和封寂陣壁融爲一體,眼下除了阻斷自焚國書,弱化封寂大陣的帝氣氣數來源,宣綾靖實在想不到其他穩妥無誤的辦法了!
可若要徹底阻斷,唯有殺了聶成祈與連安王!
這種選擇,她如何願做,甚至連說,她也不會說!
因爲,她不想看見聶成祈與連安王知曉了實情後,自願選擇犧牲的一幕!
正如她方纔對連悠月所說,無論是誰犧牲,其他人也不願看到,她不願意,阿弦也不願意!
一定會有辦法的!!
宣綾靖暗暗緊了緊拳,心中竭力維持着冷靜告誡着自己。
又是瞧了陣壁內的畫面一眼,風引穹周身的陣法在控制激活之下,已然開始匯斂陣光,等到陣光達到最是強盛之時,便是風引穹與封寂大陣一拼強弱之際。
她可以考慮選擇的時間,並不多了!
其實,知曉封寂大陣真正影響的慕亦弦與聞人越也都明白關竅所在,知曉只要斷絕了帝氣氣數的來源,國書再難自焚,封寂被牽連變弱的局面自然不攻自破。
可眼下,不到最後一刻,誰又願意指明這個犧牲的選擇?
眼見風引穹的陣光漸漸匯聚,宣綾靖心中猛然一定,風華熠熠的眉眼裡,這一刻,滿是堅毅的光澤。
和聞人越迅速商量了一番後,她忽的回過頭,不着痕跡掃了一眼聶成祈,而後,看向了慕亦弦。
隨後,宣綾靖與聞人越都向着慕亦弦那處走去。
連悠月看見聞人越回來,倒是沒有多想什麼,只是滿眸純粹的喜悅。
宣綾靖斟酌了一番言辭,怕聶成祈與連安王聽出什麼來,才簡明地道,“風引穹攻破封寂之前的那一刻,也是我們的時機。”
這就是方纔她與聞人越商討出的辦法。
既然他們是利用自焚國書,自毀國祚的手段牽連封寂變弱,只要他們在封寂大陣被徹底破除前,阻止國書被繼續焚燒,封寂必定能夠恢復強盛之狀!
風引穹攻擊封寂,臨到封寂將要破除之前的那一刻,封寂大陣必然也是最最薄弱的時刻,只要那時,他們能夠抓住時機,在封寂破滅之前,毀掉國書自焚,就一定能阻止風引穹的計劃!
理想是完美的,獨獨這個時機的把握,卻是最難,只能看阿弦的手段了!
其實,說到底,這也是一種冒險!
因爲這時機也許轉瞬即逝,根本來不及讓他們做出預定的計劃。
可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會說出犧牲這個詞來!
慕亦弦沉默片刻,便點了點頭,儼然明白了她未詳說的深意。
這一刻,慕亦弦神情冷峻而寂然,目光幽冽深邃,直直凝着陣壁之內的風引穹,仿若有一種無形的氣場直壓風引穹而去。
風引穹忽的擡了下頭,視線正對上他們此處,似乎探查地尋了尋,並沒發現什麼,才又專心地盤膝閉眸。
“那好,就這般定了,屆時,東帝你全力施爲,其他阻礙,無論是何,我替你擋!”
見慕亦弦點頭,聞人越眉宇一凝,沉聲說道。
連悠月卻是被聞人越這沉抑的聲音震了一震,眉眼裡的擔憂霎那又流瀉了出來。
她滿眸輕顫地盯着陣壁裡的畫面瞧了瞧,清澈的眸底氤氳着一片擔憂懼怕。
她囁了囁脣,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嚅囁片刻,卻又咽了下去,只忐忑擔憂地瞧着聞人越,一雙輕顫不止的眸子仿若會說話,直讓聞人越不期然對視之時,心悄然一觸。
山腹之內一時間再無聲息。
只剩數對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風引穹的一舉一動,以免錯失時機。
許是他們這處的氣氛太過冷寂壓迫,殷杬此時此刻都不曾再狂笑挑釁半分,只剩一對充斥着異樣熾熱殷切又瘋狂的眸子緊緊盯着封寂大陣!
風引穹一直盤膝閉眸而坐,而他身邊的陣光此刻已然大盛,顯然已經徹底激活,只待在他的控制之下發起攻擊!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之時,可忽然——
在陣壁之上的畫面裡,在風引穹身旁,忽然多出來兩道人影來,而風引穹控制的陣光一瞬凝滯,停頓了下來。
而且,這忽然多出來的兩道人影,宣綾靖、慕亦弦以及聞人越都認識。
因爲,這其中一人,正是上次與他們交過手的村落祭司!
可另一人的身份,卻是讓他們驚了一驚,因爲,那竟然是——太后之子,東淵之前的小皇帝,慕天城。
“城兒不是癡傻了嗎?”連安王自然也看到了陣壁之上的畫面,一瞬問出了宣綾靖他們心中的疑惑。
因爲透過此刻的陣壁來瞧,慕天城眉清目秀,眼神清澈,神采清明,明顯不是癡傻之人!
倒是那村落祭司,白髮蒼蒼,眼神渾濁,精神不濟,比之上一次相見時明顯頹然太多太多,此刻看來,竟像是遲暮之刻。
宣綾靖眸底泛過一絲古怪之色,卻下意識覺得,這祭司這般異常的狀態,也許會和慕天城的清醒有關。
而實際上,慕天城之所以清醒,也確實和這祭司有關,甚至和她的師父無念有關。
因爲正是在無念和祭司的合力之下,才強行扭轉了慕天城的命數。
而無念如此做,也正是爲了給風引穹一個牽掛念想,讓他能夠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呆在凝洄族中。
這些情況,宣綾靖他們自是不知,唯有風引穹與那祭司心知肚明。
而因爲慕天城和那祭司的出現,風引穹停止了進一步控陣,雙眸緩緩睜開,而後落到了慕天城的身上。
此刻暮色漸至,宣綾靖一行並不能十分細緻地看清畫面中風引穹的每一個眼神。
此刻,只能依靠慕天城失落跑開的舉動以及風引穹面上的不耐之色推斷,應該是風引穹呵斥了慕天城什麼。
這一個小小的插曲過後,陣壁畫面裡,祖屋的庭院裡又只剩下了風引穹一人,而風引穹的視線在慕天城跑開的方向停留了短短一瞬,才又回過頭來,又盤膝閉了眸。
眼見風引穹再次全心控陣,宣綾靖心神不由也隨之緊繃了起來,此刻,她不着痕跡瞧了一眼慕亦弦,眸底依稀閃爍着有些看不透徹的神色。
有一句話,她沒有說。
其實,除了先前他們所說的時機和未言明的殺了聶成祈與連安王的辦法外,她還有另一個辦法。
師父留給他的陣法一書中,曾有師父留下的一則關於封寂大陣的預測。
師父說,他卜算到封寂將有一次危劫,而這危劫中隱有一線希冀,同時他也預留了辦法,可若是無效,身負帝氣、氣運,且身懷陣術術力者,在獻靈陣下,若以自身所有術力爲祭,足以增強穩固封寂一段時間,只是這個時間,由獻祭之人的術力強弱能支撐多久而定,而術力從來都與心力生機息息相關,一旦透支,便是消耗着生機。
這個辦法,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明言告訴阿弦,如若阿弦失敗,她只有如此一條路可走!
反正,她這一世,本已經限定了三年之數,只是苦了阿弦,剩下的沒有她的幾年裡,他可能將她忘卻?
如若能夠尋到解除反噬之法,他又可能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