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沉沉,唯獨殷杬一行站在光線下,顯得格外突兀而顯眼,尤其是殷杬那一張蒼白的近乎病態的面部膚色。
瞧見殷杬這幅膚色,宣綾靖與慕亦弦更加肯定了阮寂從與殷杬就是同一人的推測來。
恐怕正是因爲常年僞裝成阮寂從,臉部藏於易容之下甚少接觸陽光,才以至於面部膚色如此異樣。
連安王與聶成祈俱被推倒在地,看起來十分虛弱與狼狽。
宣綾靖與慕亦弦卻被攔在了原處,不能再近半寸。
打量了一番連安王與聶成祈的狀況,宣綾靖與慕亦弦眸底皆是劃過一抹沉色。
可此刻,受制於人,他們並不能有多餘的行爲,只能暫時壓下這一抹沉抑之色。
隨後,二人不着痕跡地掃視打探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又對視一眼,一眼便能瞧出對方眼中那藏着的思量之色。
早在暗鷹回去稟報此地情況時,他們就已經料到了此地的不安全,殷杬在此多日,不可能會毫無佈置,單單準備憑藉聶成祈和連安王要挾他們。
而方纔,走入葫蘆口之前所看見的連安王所傳的小字,就更加肯定了他們的推測。
故而此刻,他們雖然瞧着這周圍除了殷杬一些手下並無異樣,未瞧出什麼佈局問題,卻也並未掉以輕心。
“東帝與長公主一路辛苦。”殷杬脣角掛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頗有些陰沉莫測。
宣綾靖與慕亦弦俱是沒有接話,等着他的後言。
可殷杬似乎客套上了癮,又是道,“不知在下順着東帝意思所演的這場戲,可讓東帝盡了興?”
慕亦弦雙瞳如冷星,幽光流轉間,攝心奪魄,巍然獨立,難以觸犯。
他並未做聲,甚至眼眸裡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淡漠睥睨地掃了殷杬一眼,仿若那只是一個譁衆取寵,無關緊要的小丑。
慕亦弦這番高高在上,絲毫不看在眼的神態明顯觸怒了殷杬,殷杬脣角似笑非笑的意味終於斂了下去,只剩下陰沉莫測的狠戾之氣在眉宇間翻涌。
宣綾靖卻是搶在他之前,突然冷聲問道,“雲夕玦可是死於你之手?!”
她沒有問他是不是阮寂從,因爲這個問題已然不言而喻,就算沒有之前的那諸多推測,此地沒有阮寂從的蹤跡便也足以讓他們有所懷疑。
殷杬卻陰惻惻地挑了挑眉峰,一副不知所以的戲謔無辜樣,“太后下毒在先,雲夕玦過耗心血在後,又有西殊太子逆天改命,此番種種,怎麼也不該推及在下身上吧?”
宣綾靖淡淡斂眉,絲毫不爲殷杬這幅戲謔無辜樣所動,清透的眸光間忽的浮出幾分銳利透徹,霎那風華自現,威儀無雙。
“阿玦初入東淵時,你設陣欲除,阿玦僥倖得生,未免過早露出馬腳,你便想要假借太后之手,再次除之,是與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殷杬蒼白詭秘的臉上劃過一抹冷笑,“雲夕玦最終,可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長公主既然會死而復生之術,何不故技重施於雲夕玦?何必如此吝嗇?!”
宣綾靖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而是牽了牽脣角,反譏道,“閣下對‘死而復生’如此感興趣,不妨親自試試?”
殷杬陰沉地擰着眉峰,蒼白近乎病態的臉上,忽的略過幾分詭異的冷笑,意味深長地道,“長公主還是留以自救吧,也許,很快就能用的着了……”
宣綾靖一直沒有迴應殷杬的挑釁,再加上最初慕亦弦那完全漠視的態度,反倒是殷杬好似一拳頭打在棉花裡,難以紓解分毫怒意。
瞧着殷杬越來越沉的面色,宣綾靖暗下心思微動,面上,視線卻越發銳利,極具穿透力,更是夾雜着幾分渾然天成的威懾與氣度,嗓音清寒,字字如刃。
“阿玦可是瀾夫人的親生女兒,你自詡重恩,卻兩次三番意圖取其性命,所謂的重恩,原來是恩將仇報麼?”
哪知,這次竟是換殷杬面色不變,絲毫不爲所動了。
殷杬神色裡沒有多加半分怒火與難堪,依稀間,似乎是諷刺意味更濃了些,好似在嘲笑她問出這個問題就是可笑!
不動聲色瞧着殷杬這幅神情,宣綾靖與慕亦弦眸底深處俱是悄悄劃過一道幽光。
宣綾靖本就是故意詐他,才如此一問,殷杬雖還未回答,可這幅神情,卻已經讓她心中自有定論。
阿玦的死,果然與瀾夫人也脫不開干係!!
可究竟是爲什麼,會讓一個母親想要自己的孩兒去死?!
宣綾靖實在不懂,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殷杬的回答,顯然也根本沒有詳提的打算。
“如何重恩,就不牢長公主費心了。”
殷杬不屑地回了一句,身形卻忽然一動,往後轉了轉。
宣綾靖與慕亦弦同是隨着他的舉動瞧去,由於光線昏暗,並不能瞧清什麼,隱約,似乎看到數道人影正從另一頭的葫蘆口而來。
直到殷杬再次開口,“沒瞧出來,西殊太子竟還是多情之人。”
來人正是聞人越與因心緒難寧非要同行的連悠月。
聽聞殷杬這一聲似笑似諷的話語,宣綾靖與慕亦弦才同時眸底微沉,不僅僅是因爲聞人越也來此涉險,更是因爲……殷杬的目的!
起初,他們只知道殷杬手握了東淵與南喬的傳位詔書,可眼下,殷杬竟是將西殊也牽涉了其中,這似乎有些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西殊的牽涉其中,讓宣綾靖腦海中霎那劃過一道靈光,東淵、南喬、西殊三國都牽涉其中了,又豈會少了北彌……難道,殷杬要求她也到此,並非只是因爲聶成祈與她父皇的關係,而更是因爲她是北彌長公主?
難不成……!
宣綾靖眉心驟然一跳,視線霎那便與慕亦弦對接,瞳眸裡漾着幾分沉冷與訝異,嗓音低至氣音,“四國詔書?”
殷杬將聞人越與她皆引至此處,難不成,是因爲也握有西殊與北彌的傳位詔書?
西殊她不瞭解,可北彌,她可從來不知,父皇何時曾留下了傳位詔書……
慕亦弦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顯然也有同樣推測,只是此刻倒映着宣綾靖的孤冽幽瞳間,卻浮過一絲只有宣綾靖能一眼明白的柔色,輕輕淺淺,卻深入心扉。
這是關切體貼之色,阿弦是在叮囑下,小心些,照顧好自己。
可視線錯開之時,慕亦弦卻不動聲色地略略上前了半步,將周圍殷杬的所有手下都納在氣機壓迫與防守之內,而宣綾靖,就在最爲妥當的保護範圍中,好似無論敵人從何處襲來,他皆能將她護的嚴絲無縫。
宣綾靖不是學武之人,自是不知慕亦弦這一步的關竅所在,可她對慕亦弦的熟悉已然到了極致,雖是不懂武學之事,可單單憑藉慕亦弦這幅姿態與細微的眸色浮動,她便也知,阿弦正周全的護着她。
宣綾靖心頭滿足地浮過一絲暖意與僅有二人對視間一瞬交匯的心神交融。
可突然,殷杬輕輕拍了一下巴掌,守在四周的手下們便同時舉起了火把,終於將此地的昏暗環境驅散。
宣綾靖這才意識到殷杬之前那句多情之人是何意思,沒想到悠月竟然也跟來了!!
如此涉險的境地,阿越師兄怎的將悠月也帶來了?
憂色在眸底一瞬閃過,可緊接着,又被全全壓下。
宣綾靖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視線一瞬浮過連悠月,當初在師父留下的陣法書冊中所看見的那句話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
——武者有內息,陣者有陣力,陣術之力,臻至精通,無形卻有味,可辨何人之陣。
悠月聞到她身上的香味,究竟是不是陣術之力,她尚難明確得出一個結論,又或許,是她不想隨意推斷,污了連悠月那一片天真純粹。
壓下這一個思緒,當初尚在北彌時,連悠月那副惶惑難寧,忐忑慌張的神情卻不期然浮了上來。
當初悠月便是片刻也等不得私自離府要趕去阿越師兄身邊,如今緊緊跟着,莫不是心中的那份擔憂忐忑仍舊尚未落到平處?
宣綾靖看向聞人越的視線裡淺淺浮過一絲憂色。
不知是悠月太過掛念緊張,還是阿越師兄當真會遇到什麼危險……
但此刻,殷杬的手下點燃火把照亮了四周,可殷杬卻並沒有讓他們匯聚一處的打算,顯然是不想他們有任何交流。
殷杬一行就站在山腹中央,將宣綾靖、慕亦弦與聞人越、連悠月隔在兩端葫蘆口方向,只見他視線在四人身上劃了一圈過來,才終於不再多費口舌,陰沉又帶着幾分威脅之意地道,“寒暄完,該提提正事了。”
宣綾靖卻知,先前殷杬與她恐怕根本不是寒暄,而是在等着阿越師兄的到來!
原來,這三日之限,多等的一日,竟是爲此。
而在殷杬話音落下的同時,李輕歌與另一名手下本就架在連安王與聶成祈脖子間的劍更近了一分,依稀劃破肌膚,溢出淺淺的血痕。
劍刃反射着燭火的幽光,顯得異常鋒利而冰涼。
連安王滿目冷厲的凝了那手下一眼,那手下氣勢頓時弱了下去,再無半分執掌生殺大權的優越感。
而慕亦弦本就孤冷的瞳眸更是霎那如同萬年寒潭,冷霧氤氳,徹骨生寒,視線如同兩道利刃,帶着鋪天蓋地的壓迫與殺伐之氣,直衝那執劍的李輕歌與手下而去。
李輕歌與那手下頃刻如墜冰窖,驚懼地一顫,手中的劍都隱約握不住,後背更是溼冷一片,餘悸久久盤旋,難以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