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正午時分,昏睡了多時的連悠月才終於幽幽轉醒,可屋子裡除了她和宣綾靖派給她的那侍衛外,再無他人。
連悠月只覺頭還有些昏,侍衛扶着她起身,她才依稀聽見屋外的院子裡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聲。
剛要上前去開門,門卻被從外推開了。
“況太醫?”瞧見站在門口的人,連悠月有些茫然地喚了一聲,北彌復國後,她先隨聞人越趕去南喬呆了月餘,後又在西殊呆了數月,對於這些人的身份,至今尚未明朗。
況晉函隨口糾正了她的稱呼,“在下也是北彌人,連姑娘喚在下況大夫吧。”
說着,況晉函端着湯藥走進了屋內,又是問道,“連姑娘昏迷了一日多了,如今可有感覺好些?姑娘年紀輕輕,也不像是身患宿疾,怎會氣血虧損的如此厲害?”
“我……好,好多了。”連悠月神情霎那瑟縮了一下,眉眼低垂,囁囁的回道,對於後半句徑直置若罔聞,不敢迴應。
那侍衛聽見況晉函如此問時,便也好奇地瞧向了連悠月,實在也是不解連悠月怎麼在她眼皮子底下弄得氣血虧損,連姑娘昏睡的這一日多,她爲連姑娘換洗時也曾有意查探過,可連姑娘身上根本沒有什麼傷痕,唯獨掌心有一道淺淺的傷口,也斷斷不該會造成氣血虧損的地步。
連悠月此刻卻顧不得注意這二人是什麼神情,因爲在她視線低垂時,兀的注意到了門外的庭院中,便是心口眉眼統統一顫,徑直往小院裡跑去。
此時,聞人越正在小院內。
而小院中央的地上不知是些什麼,擺放成了一個圓圈的模樣,在這圓圈的中間,又擺放着一臺香案,香案上更有一些風水法器,聞人越慣常所用的龜殼與銅錢正在其上,不知按什麼規律擺着。
被龜殼與銅錢隱隱圍在中間的,是一塊極其碧綠剔透的好玉,在陽光的照耀下,極其耀目光澤。
連悠月急步奔跑至廊柱邊,才兀的頓住步伐,怔怔問了句緊隨而來的那侍衛,“今日已經是夏至了?”
“嗯。”那侍衛點點頭。
院子裡的佈置,正是聞人越準備藉助夏至天時破除邪咒。
連悠月一張小臉上繃滿了緊張,眉眼止不住擔憂地輕顫,雙手更是緊緊攥着衣角,滿手心的冷汗。
而此時,聞人越正盤腿坐在香案前,雙眸緊閉,眉頭卻是時鬆時緊,俊逸溫潤的面龐上,更是沁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在陽光下,分外分明,一眼便知似乎並不是毫無阻攔的一帆風順。
連悠月不由擔心的咬緊了下脣,緊握的雙拳更是暗暗用勁,心中卻突然被自責浸滿。
要是她能再多堅持一日,殿下的勝算定會大些的,都是她沒用……
旁人自是不知連悠月此刻的神情,伶顏本也在一旁註意着院內的情況,見着連悠月醒了過來,不禁上前關心的問了句,“連姑娘感覺如何了?”
卻哪知,連悠月一副心思全在院中那人身上,渾身擔憂而緊繃,竟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話。
見此,伶顏也只好暫時閉了聲,注意着院中的情況來。
而在聞人越設法破除邪咒之時,另一邊,本該在那葫蘆口一線天的山腹之地的殷杬,此刻卻正在一處陰風陣陣的地方。
此地離葫蘆口不遠,但卻是一處死角,各處風口的風吹入此地便在此迴旋,再加上此地周圍諸多荒墳,聽聞數百年前,更有近十萬人被坑殺於此,才形成了此地極陰風水。
而殷杬此刻正盤腿坐在其中,他附近的地上也如同聞人越小院裡一樣擺放着奇怪的形狀,只是聞人越所用的看不出是什麼,可他所用的卻一目瞭然,盡是白骨。
殷杬此刻亦是雙眸緊閉,眉頭陰沉的擰着,依稀也有一層薄汗交替沁出。
李輕歌此時正陪同在旁,有些瑟縮地抖了抖身上的寒意,本已是夏至了,沒想到還有如此陰寒之地。
瞧見殷杬面上的神情,她眉眼裡不禁沁過擔心,再看殷杬拿在手中的玉牒,已經有一半剔透碧綠了,剩下的一半,正在烏黑與碧綠之間閃爍不定。
聞人越自是已經感覺到了有人在阻撓他,與他鬥法,一時間有些僵持不下。
他倒也不是毫無辦法,只是,不想再多耗心血元氣,從那山洞回來,他已經幾乎耗盡了心力,又接連這數日被賊人以陰詭之術改動氣數,心力根本沒有恢復多少,此刻若在動用心血之力,只怕這恢復之期又要拖得更長一些。
雖然東帝說過,靈蟲噬體被半破,二人可活其一,可他的師妹,他又如何不瞭解。
東帝從上一世尋她而來,便等同上一世隨她一同赴了死,這一世,東帝若不在了,她又怎會獨活於世。
師父雖是看透世事,可終究不知,情之一字,會讓人捨生忘死。
節省些心血之力,不過是多痛苦些,多僵持會,他挺得住。
聞人越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些,額上的汗密密的一層,直叫連悠月心肝俱顫。
他本就承受了那陰詭之術多日的折磨,體力虛耗,虛弱未復,如今又明顯僵持,怎能讓她不擔心。
而聞人越這般神情緊繃,眉頭緊驟,額上又滿是冷汗的模樣,一僵持,就是整整一個時辰。
如此消耗之下,他本因爲連悠月那兩日的悄悄摻血而稍有好轉的面色又漸漸白了下去,就連嘴脣都一層煞白之色了。
聞人越情況不妥,殷杬的情況比之更不如。
畢竟聞人越的風水造詣是有師門教授傳承,而殷杬,不過是藉着一本藺氏殘書,自行摸索。
殷杬此刻渾身都在隱隱顫抖,甚至他拿在手中的玉牒都依稀出現了幾絲裂痕。
“師父!”李輕歌都已經控制不住擔憂的驚喚了一聲。
殷杬突然渾身氣息一滯,陡然急促劇烈的咳了起來,面色極其難看,怕是再嚴重些,都要嗆出一口血來。
李輕歌不禁心有餘悸地嘆了嘆,暗忖着好在師父提前收了手,不然怕是要受傷了。
殷杬被李輕歌扶着起來,卻沒再多看手中的玉牒一眼,隨手丟在了地上,便示意李輕歌扶着他離開。
李輕歌有些疑惑地瞧了那被殷杬隨意丟在地上的玉牒一眼,不知師父怎麼先前還十分在意如今卻又隨手丟了。
疑惑間,她不知不覺低聲問了出來,殷杬卻眼神陰沉地扯了扯脣角,幽冷道,“爲師手段不如他,何必再多費力氣,之前拖着,不過是想讓他更虛弱些。”
而就在殷杬和李輕歌離開了這片陰寒之地,那被殷杬丟在地上的玉牒也終於咔嚓一聲,徹底碎裂了開來。
小院中,聞人越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眸,而他放在身前香案上的玉牒,正依稀透着碧綠剔透的光,迎着光,那玉牒之上依稀正浮現着他的生辰八字,可漸漸的,竟是在這碧綠剔透間,忽然多出數絲血痕來,依稀還泛着金色的光。
聞人越有些疑惑地將玉牒拿在手中瞧了瞧,他本是要藉助天時,重製他的玉牒,讓被殷杬拿在手中的那枚失去與他氣數相關的效用,卻沒想,這玉牒不僅奪回了他的氣數相關,怎的還帶回了這不知是何的紅痕?
依稀,那紅痕似乎還在碧玉里遊走,迎着光看去,紅痕剔透,淡淡金芒,襯得那紅痕如游龍,栩栩如生,當真是美玉一塊,渾然天成。
連悠月在聞人越睜開雙眸的這一刻,便已經急不可耐地飛奔了過來,卻正巧看見聞人越拿着那玉牒在端詳,眉眼霎那一陣輕顫,瑟縮地囁了囁脣,才懦懦地問道,“殿下您可恢復了?沒事的吧?”
“嗯,已無妨。”聞人越將玉牒收了起來,溫潤的回了一句。
連悠月見他將玉牒收起,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可她自認悄悄,聞人越卻注意到了她這一瞬的放鬆,琥珀色眸子裡不禁泛過一絲疑色。
可當他正要探究時,消失多日的林朗突然來訪,聞人越只好暫且將這絲疑慮放置一旁,與伶顏交談了幾聲,又喝下了況晉函剛剛爲他熬好的一碗調養身體的藥,才傳林朗覲見。
林朗自從上次離開,便一直惦記着聞人越所說的“四日後”,如今正是這一日,聞人越自是也知他的來意。
伶顏見聞人越確實恢復了,只餘體虛,休息幾日便好,又有況晉函在此爲他調養,自是再無大礙,便匆匆給宣綾靖寫了回信,準備明日啓程離開。
而連悠月卻是重重鬆了一口氣,渾身緊張一鬆,險些跌倒在,被聞人越剛好接在懷中,她一霎蒸紅了臉頰。
聞人越顧及她剛剛醒來,忙得吩咐侍衛將她扶回了房中休息。
林朗前來覲見後,見聞人越果真氣血恢復了不少,不由心下大定,畢竟大軍之中就算消息封鎖的再好,太子殿下久久不現身,總歸也會軍心猜忌動盪。
“恭喜殿下康復。”林朗先是賀喜了聲,才正色問道,“殿下準備何時動手?殿下數日沒有下一步動作又不現身,各方早就有些猜疑,再拖,只怕士氣低沉,軍心動搖。”
聞人越沉了沉眉峰,卻也沒揭穿林朗的小心思,林朗怕是想他今晚就登上帝位,他母家林家的榮華也就定了,“今夜戌時,點兵出發。”
“是!”林朗高喝一聲,氣勢沖天。
當夜子時,沉寂壓抑了許久的西殊皇城終於喧鬧了起來。
聞人越率兵趁夜突襲,勢如破竹,將皇子晉與皇子策統統制服,整個西殊皇城一夜之變,統統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西殊大局,終定,只等整頓朝野,身登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