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彥已經摸摸索索打開了酒罈,把滿到口沿的酒倒向酒盅,灑出來的卻遠比倒進去的多。他仰頭一飲,一滴不剩地就把整一青花酒盅的酒給飲盡了。接着低了會兒頭,似在忍住全身強烈的憤怒和悽苦,沉沉又笑了起來:“好,我就允許你爲我而死。明日,本上神要和兇獸化蛇一戰,到時,你必須和本上神站在一起。”
荀意良久沒有回他的話,只垂着頭,像是不忍看他。
“怎麼,不敢了嗎?”均彥上神笑得嘲諷,因帶了五六分酒意,顯得很璀璨奪目,有點妖冶美麗的意味。
雪凰被均彥的似醉非醉唬住了,沒有了靈力如今也只能開猜測,他究竟是真醉呢?還是裝醉呢?要說是真的,堂堂一個得道上神,被凡間的三杯兩盞淡酒就給喝倒了,也着實是件丟大臉的事,可要說是裝的,那種迷離的眼神,不穩當的動作,微紅的面色,就是要裝也是件麻煩事。雪凰想了想,終於給自己想了個好的解釋,雖說上神固然厲害,但也不是完全沒有缺陷的,每個上神都會一點點小小的瑕疵,比如說自己,就是反應比較慢,但也想方設法一直隱藏着。所謂上神,只是把自己的缺陷隱藏的比較好罷了,如今這六界裡最尊貴逍遙的均彥上神,說不定他的缺陷就是不勝酒力,即使是凡間的酒,也是一沾就倒,到也未可知。
她覺得自己的推斷很準確,一針見血,於是忍不住就要向自己師傅,均彥上神的親侄兒驗證:“師傅,那均彥上神是不是不能喝酒啊?”
元昊輕勾脣,飲了飲茶,目似柔情地看着茶盞,彷彿這做工粗糙的青釉茶盞其實是件上好的藝術品,他說:“當初我和他對桌而飲,最烈的瑤池玉酒,我喝了十二壇,他,喝了二十壇。謙虛地說,他是千杯不倒,誠實地說,他能一直喝。”
雪凰的目光本在元昊看着的青釉茶盞上,橫看豎看也沒看出它有什麼過人之處,竟能讓見慣了四海八荒的奇珍異寶,眼界如此開闊的天界太子那樣溫柔的盯着。不過,正因爲他目光的沐浴,倒卻像是籠上了一層暖暖的淺色光暈,也有幾分樸素簡單的美。
當聽到了元昊說,自己和均彥上神能夠把最烈的瑤池玉酒喝上個十二壇或二十壇,雪凰既被那量詞嚇到,也被那數詞嚇到,差點頓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住。想自己當初從瑤池集會順回去的六七壺酒,三分之二都是被竹仙那好酒老兒喝下去的,自己只喝到了兩壺,卻也已經是頭昏眼花,看人重影了。實在是沒想到,元昊和均彥上神居然這麼能喝,那均彥上神卻是還在裝什麼呢?雪凰默默無言,繼續探了頭看下去。
“不。”荀意頭側在一面,低眉看地,然後將頭擡了起來,堅定卻決絕,“荀意說到做到,明日,荀意定將站在上神身邊,對付兇獸,不敢有一點退縮畏懼。”
又是仰頭一盅酒一飲而盡,酒順着嘴角滑下來,透明得像道珠線,這凡間的酒,有幸滑落在一個上神的臉上,給自己平添一分仙靈漂亮,也實在是它的福氣。只見均彥上神乜斜着眼,手抵在自己額頭,像是疲憊不堪的樣子,說話也是緩幽幽,輕柔柔的:“好,你最好記住自己今天所的話。”
“荀意謹記。不敢忘卻。上神無事的話,荀意還是先行告退了。”一身男裝的荀意女妖作勢站起來,利落地好像不想再此處多留哪怕一秒,有幾分想要逃離的樣子。
均彥上神在她身後一邊飲酒一邊笑,把那剛開口的一罈酒又飛快喝了個底朝天,然後身體越來越搖搖晃晃,一雙眼睛泛出血紅,最後,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桌子上。
彼時把整個過程看完了,雪凰卻任然是意猶未盡,反倒只是把自己的胃口吊出來了,憋得難受。這明明是個沒頭沒尾的故事,既不知兩人的前緣,亦不知兩人的後事,只叫人看到了中間一段,活像匆匆看了場半截子的戲,沒滋沒味,輾轉反側。
她此時也深知均彥上神只是裝醉,把他一個上神丟在這兒也不會有什麼大礙的,於是匆匆忙忙站起來,比起看着裝醉的均彥,更想去追那個頗有把珍珠當魚目膽識的荀意。
只站到一半,身子一歪,就又被拉扯着坐了下來,雪凰憤憤的看了她師父一眼,不滿道:“師傅,均彥上神不過是裝的,不用這樣寸步不離的跟着他吧。”
“你還是太不穩重了。”元昊鬆開拉住她衣角的手,認真看着她氣呼呼的眼睛說:“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今的均彥上神就是這種狀態,他喝的酒雖然只是秋毫微末,可是,他醉的是心,這是隻願長醉不願醒,他現在的醉,比飲下千壇烈酒更甚之,恐怕,已是五感盡失了。”
“還有醉心這一說?”雪凰不解,努力理解元昊的話,讓自己的悟性得以提升,知識得以增長。這但願長醉不願醒一說,大概就正合了凡人酒仙,李白的心境,但是堂堂的均彥上神,哪裡就也會有了報國無門,有志難酬的落寞了呢?
元昊仍舊看着青釉茶盞,清然對她說:“如果現在化蛇來偷襲,我們必然要吃大虧,還是先安頓一下,儘量隱去行蹤不讓化蛇找到,等他醒過來再說。”
雪凰點頭,佩服地看着元昊,覺得自己師傅果然是心思縝密,思慮得當,讓自己望塵莫及,甘拜下風。
因爲貪圖方便,元昊和雪凰就直接在聚勝樓開了個房間。把心醉得不省人事的均彥上神扶到了房間裡,然後又以防萬一在牀邊設了道結界守着他。
雪凰新鮮感十足地來來回回打量着這個凡間的房間,把裡頭的東西看了個遍。照明用的不是夜明珠而是蠟燭,梳妝用的鏡子是用銅做的,雖模模糊糊,但也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風韻,牆面上掛的是一副寒梅丹青,題的詩是宋代林和靖的詠梅絕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就着這幅可圈可點的丹青,只因爲引用了這兩句林和靖的詩,到也算附庸風雅,使得整個房間顯得不算太俗,姑且沒有太對不起雅間這兩個字,也沒白白辜負了土地給的三兩銀子香火錢。雪凰一看到那兩句詩,就想到了梅妻鶴子的林和靖,他在人世時不娶不仕,一生隱逸風雅。到了八十三歲壽終正寢葬於孤山。自己也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深深欽佩於他那種隱士風範,書香之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