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聽見了比結界震動還要驚心動魄的聲音,彷彿整座聚勝樓都要平地爆炸。她和荀意一回頭,便只看見滿房間的耀眼金光,強烈得叫人睜不開眼。幸而早前就已經關了窗又拉了簾子,不然,一座樓響響晃晃,還能說是地震,要是一個房間裡忽然射出萬道金光,映得明望邑猶如白晝,豈不是要被當成妖異了。
化蛇也因爲那突如其來的光使眼睛受了刺激,痛苦地嘶吼,陰森詭異。它憤怒地如離弦之箭般將上身衝過去,鳥翼爲其助力。雪凰沒有靈力,居然連它的動作都看不清。
又是一道響聲,化蛇居然重重摔了出來,雪凰下意識往後躲了一躲。化蛇像是受了很重的打擊,全部身體都匍匐在了地上,努力了幾下也沒能再趾高氣揚地直起來,一雙銅鈴一樣的眼睛緩緩淌着血,鼻子裡不斷呼出氣。
雪凰先是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受了重傷的化蛇,然後發現荀意正看着結界的方向,表情凝滯怪異,於是也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
居然是均彥上神醒了過來。不知什麼時候,滿個房間都已經是破碎的結界碎片,像是九重天上的銀河一樣,而他正從飛出銀河的中心走出來,渾身沾滿金色的光暈,周身有星辰環繞。這樣的出場,就是比起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的雲彩,也毫不遜色。
均彥面無表情,手提一把血色環首刀,如同從幼時修習歷史時,學堂裡掛的他那張作爲模範的畫像裡走了出來,拿着他的兵器——上古神器之一的莫邪刀,通身氣派。好一個默默守護蒼生的逍遙上神,即便是在仙山瀛洲裡隱居了萬年,一旦動起手來還是絲毫不含糊。如此看來,天君似乎是不清楚他御弟的實力,讓元昊來幫他,只不過是多此一舉。
上神就是上神,知道什麼時候登場纔是最重要的,不等到非他不可就不輕易露面,這纔是真正的拯救。
雪凰想拉着荀意去均彥上神後面躲躲,一拉她卻發現怎麼也拉不動,終於發覺荀意已經看着均彥看呆了。她有些無言以對,看得出來荀意對均彥也並不完全無情,只不過,兩人冷戰,就不能等到先解決眼前問題再說嗎?等到除去化蛇安全了,再鬧也不遲不是?
荀意不動,雪凰和均彥上神不熟,一個人也不好意思躲過去,只得跟着她繼續縮在一旁,默默望着並未向這邊看過來的均彥。
化蛇突然運起渾身力量又直了起來,悲憤地一叫,有飛沙走石之勢。它目光兇惡地緊盯均彥,和他手裡的莫邪刀,目眥欲裂。所有人都以爲它要發起最後一擊,可是沒想到的是,化蛇竟突然轉了方向,向雪凰和荀意衝了過來。
雪凰深知化蛇聰明,但也想不到它聰明到這般境地,竟還懂得挾持弱者當做人質之法。現在的境況,即便就是均彥上神再厲害,恐怕也不敢妄動了。
雪凰以爲自己死期註定將至,心中不免回想起她的一生來。她若以誕生之日排,便是鳳凰之四女兒,若以破殼之日排起,則是鳳凰幺女。不到五百年的短短一生,沒有經歷什麼苦難挫折,連每隻鳳凰都要經歷的涅槃都還未度過,可以說是在爹疼娘愛,兄呵姊護中茁壯成長,如一朵從未遭過風吹日曬,以金汁玉露小心澆養的天逸荷蘭。一直渾渾噩噩,以爲這輩子能夠永遠這樣不諳世事地活下去。直到,當了元昊的徒弟,確切的說,應該是直到被他的凌霄劍刺了一劍。那一劍,讓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責任,明白了自己的錯,她明白了,不管身邊的人對自己再好,好到哪怕她一無是處都可以讓自己過上人人豔羨的生活,也不可以理所當然,不可以因爲別人對自己無法無天地好就真的無法無天了。她總歸有一天是要脫離家人懷抱的,那時候,她會一無所有,會從天堂掉下來。
而這個深刻的道理,是那個自己渴望他來,卻始終沒有來的人教她的。現在,她也不期望他會來救她了,只是,很想見一見他。她快要死了吧,想見的卻不是慈愛的爹孃,不是親切的兄姊,而是,一個沒多大情誼的所謂師傅,元昊。
但她還是讓自己別再對元昊抱有幻想,他太薄涼無情了,雪凰不想步拂柳的後塵,徒增死前的淒涼怨念罷了。若是執念太深,說不定就不能輪迴了,不過,若是三魂六魄都被化蛇吞了,大約也不存在什麼輪迴了吧,這個六界,再不會有一個丹穴山的雪凰上神了。
雪凰原本是靠着荀意一同縮着的,忽然卻覺得身邊的人一動,自己差點又摔了一下。雪凰詫然一看,就看到荀意已被均彥上神拉走了,她似乎還在反抗,可是,眼裡還是有淡淡的欣慰。均彥上神和她定然有貓膩,雪凰到了這時竟然還可以笑得出來。被自己喜歡的人救了,荀意此刻肯定是開心的吧,她也的確是應該和均彥上神好好繼續前緣。
化蛇被均彥在眼皮底下救走了人,十分憤慨,更加死死盯住雪凰,流着血淚的野獸的眼睛,泛出熊熊怒火。
均彥上神先是不知施了個什麼法,把在他懷裡不斷掙扎的荀意給禁住了,然後本着一顆神仙的慈悲心要去解救雪凰。莫邪刀高高舉起,泛着寒涼的冷光,如同籠罩着一層薄薄的月色,刀鋒凌厲,刀尖的光芒流轉,耀眼得似能發出清脆的聲響。
其實事到如今,雪凰已經不大在意生死了,均彥上神若能救她,便是他的恩德,若是不能救她,就是自己福薄。他長着一張與元昊三四分像的臉,雪凰知道是幻象,卻還是不自覺將他當做元昊,如果真的是,該有多圓滿?
本來以均彥的能力,將受了重傷的化蛇一招斃命,再毫髮無損地順手救下雪凰,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只是,就在莫邪刀要穿入化蛇七寸的關鍵時刻,廂房的門一下子被推開了,於是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口那個姍姍來遲的人。化蛇便趁機越窗飛逃了,並且還帶走了雪凰。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雪凰期待已久的元昊,可他此時的出現,卻不僅沒有救了她,反而還害了她。本來的營救,成了間接傷害,也不知該說是世事無常還是無巧不成書。
元昊進門時只看到一抹熟悉的白藍色從窗口飛越了出去,和一道豺色長影一起,心頭頓時冒起一道無名的鬱結和強烈擔憂。一向守禮的他竟沒顧得上問候一句醒過來的四叔均彥,和問一句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女裝荀意,急急忙忙就跟着化蛇越窗而追。
均彥隨手解了給荀意設的禁錮,沒了平時的那種慵懶,十分認真地對她說:“看來,明日之約要提前了。”
“是。”荀意聽他就事論事的語調,卻沒了原以爲會有的輕鬆,反而是隱隱的心涼。
元昊孤身一人飛快去追帶走雪凰的化蛇,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會急成了這樣。他在夜色裡尋了許久,終於在陽山腳下的一片蘆葦蕩裡發覺了一點線索。
是一灘化蛇留下的血跡,散發着濃郁的腥味,還有星星點點沾染在蘆花上,在微弱月色下面更顯得恐怖,像是兇案現場。而夜風一吹,蘆花飄飄搖搖,使得血腥味更加強烈地瀰漫在風裡空氣裡,那些隨風點頭的蘆葦,飄揚在風裡的淡淡血色葦花,像一場下在黑夜裡的大雪,只是那白茫茫的雪花裡,夾雜了幾朵桃花。寂靜的夜,高高掛着的寒月,偶爾在月光裡出現的葦花,無不讓人提起了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