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場之上,對敵人的憐憫就是對自己的兇殘。右武侯的官兵們不願對自己的大將軍下狠手,大將軍身後的叛匪卻不會給他們留情面。頃刻之間,在兩軍接觸之處,官軍右翼塌下了一大塊。隨後,軍陣瓦解速度猶如雪崩,整個右武侯大軍潰散。
“殺上去,殺上去!“右武侯將軍趙孝才惱羞成怒,親自提槊上前。李子雄離開右武侯已經三個多月了,而他這個將軍卻始終控制不了麾下士卒。今天的戰鬥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他個人的前途已經完全毀了。朝廷不會容忍一個沒有任何統率能力的廢物,軍中那些盯着右武侯大將軍位置的競爭者,也會毫不猶豫地落井下石。
幾個右武侯的潰兵從他馬前逃過,被他用長槊刺死。一個督尉跑到他身邊,試圖替麾下的弟兄們解釋幾句,或者他是好心,想給將軍大人出個主意。一切卻都不重要了,沒等他開口,趙孝才擡手一槊,將他的身體挑上了半空。
“後退者以此爲例!”趙孝才瘋狂地叫嚷着,將督尉的屍體甩出丈餘。下一個瞬間,他高高地拉起了戰馬,用馬蹄踏翻了另外兩個奪路逃命的膽小鬼。
右武侯地弟兄們繞開他,不顧一切地向後逃。一切爲時已晚,如果在李子雄殺來前,趙孝纔不是躲在隊伍中央命令別人送死,而是像現在這樣勇敢迎着李子雄衝上去。也許右武侯還不會崩潰得如此快。部隊崩潰後他纔想起將軍的責任,崩潰後的部隊卻再不需要一個只會作威作福的將軍。
又有一波亂兵衝來,被趙孝才和他的親兵兜頭截住。親兵們砍死了跑得最快的幾名膽小鬼,鮮血讓其他人記起了軍人的榮譽。束手待斃是一種恥辱,所以他們舉起兵器,與督戰的親兵殺到了一處。
亂軍們憑着人多勢衆的好處,很快清理了路上的障礙。看見趙孝才持槊大喊大叫,大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衝上將他從戰馬上拉下來,又順手一刀砍翻了右武侯的將旗。
將旗一倒,等於宣佈右武侯全軍覆沒。潰兵剎那間洶涌如潮,不但沖垮了自己的陣列,而且還扯動了同屬於右翼的右御衛兵馬。右御衛將軍張瑾試圖挽回局面,驅使本部兵馬結陣自保。“列陣,列陣。有衝陣者,殺!”他的親兵揮舞着令旗,聲嘶力竭地大叫。重甲兵、盾牌手和長槊手快速集結,彼此配合着組成數只巨大的鋼鐵刺蝟。可惜,他們先接觸到的不是叛軍,而是從右武侯潰下來的自己人。一些腿腳麻利的右武侯士卒側轉身子,繞開冷森森的槊尖,從幾隻鐵刺蝟之間的縫隙逃了開去。更多的亂兵則站在鐵刺蝟前不知所措。在身後敵軍的壓力下,他們哀求,推搡,用盾牌砸,用肩膀扛,試圖在叛軍追過來前找到一條逃命的通道。
“殺!”面對威脅到本陣安全的亂兵,右御衛將軍張瑾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截殺令。數百根長槊從盾牌後刺出,頃刻將亂軍逼退了丈許。一些人躲避不及,被長槊刺穿,命喪當場。血立刻燒紅了所有人的眼睛,只猶豫了一息時間,右武侯的亂軍就舉起了手中的鋼刀長槊,不是對着叛軍,而是對着右御衛的袍澤。
右武侯的官兵訓練程度一點兒不比右御衛的弟兄們差,身上的鎧甲和手中的兵器也和右御衛弟兄們的一樣精良。兩支官軍在叛軍面前,自相殘殺,鐵刺蝟登時四分五裂。李子雄看到便宜,立刻用羽箭向亂軍中招呼。無論射中的官兵屬於右御衛還是右武侯,都會讓局面越來越亂。轉眼間,右御衛的防線也出現了崩潰的跡象,官軍右翼岌岌可危。
張瑾不得不命人吹響了求援的號角,請求中軍對他進行支援。右武侯將軍趙孝才的旗幟已經倒在亂軍中了,他本人生死未卜。如果右御衛的將旗也被叛軍砍倒,官軍將失去整個右翼。
“嗚――嗚――嗚嗚!”號角聲嗚咽,一遍又一遍,彷彿鬼魂發出的絕望哀鳴。中軍方向卻沒有任何迴應,戰鬥已經進入白熱狀態,數十萬人在生死關頭所的發出的吶喊,足以淹沒其他一切聲音。
數息之後,李子雄的帥旗逼近了右翼核心。
“求援,向宇文將軍求援!”張瑾的咆哮聲中充滿了絕望的地味道。情急之下,他把身邊所有傳令兵都派了出去。“告訴宇文述將軍,我這裡最多隻能守半柱香時間!”在最後一名傳令兵踏上戰馬的剎那,他從親兵手中接過了長槊。
“大將軍,大將軍,右翼,右翼好像危險!”帥旗下,終於有人發現了局勢的嚴峻,大聲向宇文述彙報。
“用號角聯絡,問張、趙兩位將軍頂不頂得住!”宇文述皺了皺眉頭,命令。
叛軍能衝動自己的右翼,這是宇文述始料未及的情況。但他不相信擁有兩衛府兵,數量高達八萬多人的右翼擋不住叛匪的一次進攻。除了充當後衛,訓練程度最差的雄武營,他已經把全部兵馬壓到了正前方。只要自己的左翼和中軍合力吃掉李子雄留在戰場正中央的兩萬多亂匪,大隋官軍就可以首尾相接成圓,把李子雄麾下的叛軍完全包裹在中央。
這是個完美的計劃,不需要右翼兵馬獨自將叛軍主力擊潰。他們只要頂住,退一萬步而言,只要不崩潰的太早,堅持到其餘二十萬弟兄將戰場中央的兩萬叛軍消滅掉,就算完成了使命。
“右翼太亂,沒有迴應!”負責聯絡戰場各路兵馬的旗牌官大聲彙報。
“問革車上的弟兄,具體情況如何。命令其他幾路弟兄,加快進攻速度!”宇文述的眼睛冒出了幾道兇光,低沉聲音猶如蛇嘶。
在宇文述的原來的設想裡,李子雄留在戰場中央的那兩萬人,就是兩萬已經綁住雙手的死囚,官兵們需要做的,不過是衝上去,將他們的人頭砍下來。然而,戰場中央的叛軍的強悍程度卻出乎他的預料。這些人大喊着“不去遼東”的人,面對着十倍於己的官兵,居然半步不退。他們好像根本不怕死,或者說,死對他們之中大多數人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革車上的瞭望手用信號旗將最新情況傳了下來,表達的意思很清晰,卻讓宇文述身邊的旗牌官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稟大將軍,右翼,右翼好像,好像支持不住了。前方。前方來護兒將軍問,可不可以讓各路弟兄後撤,以便水師弓箭手發揮更大的作用?”
“胡扯!”宇文述擡手賞了旗牌官一個脖摟,順勢跳下戰馬,大步不遠處的革車衝去。“就是戰場上放八萬頭豬讓李子雄殺,他也得殺上兩個時辰!”他不相信瞭望手傳回來的信息,他要親自把敵情看個明白。對方不過是一羣剛剛從田壟中擡起頭的農夫而已,他們,他們有什麼道理與官軍爲敵?
跳上車廂,順着軟梯爬上望摟。宇文述將瞭望手推到一角,親自查看戰場局勢。他看見自己的右翼人馬已經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亂匪正像蝗蟲般,順着官軍的大陣橫推過來。人數是對方二倍官兵們將兵器、盾牌丟給敵人,四散奔逃。逃在最前方的是右御衛的將士,右御衛身後追着的是右武侯,右武侯將士身後,追着的是沒有鎧甲,兵器上沒有任何光澤的亂匪。一部分亂匪邊跑邊彎腰,再次直起身來時,手中兵器已經開始射出寒光。
那是在官軍手中發揮不出作用的橫刀長槊,叛匪得到後,如虎添翼。
宇文述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裡甜膩膩的,好不噁心。他強把衝到嗓子眼裡的一口血吞回了肚內,故做鎮定地看向大軍正前方。“老夫只需要你們再堅持半柱香!”宇文述在心中祈禱,“半柱香時間,只要半柱香足夠。弟兄們一定能全殲前方那兩萬殘兵,從李子雄老賊的背後殺過去,砍下他的腦袋!”
他安慰着自己,期望來護兒、陳棱等人可以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正前方不遠處的情景卻再次讓他眼前發黑。兩萬,不,只剩下一萬出頭的叛軍們抱成一個團,在十倍於己的環攻下,猶如急流中的螞蟻。
官兵們吶喊着涌上前,將最外圍的叛軍剝下一層。內層的叛軍立刻舉起兵器,取代死去袍澤的位置。他們肩膀挨着肩膀,脊背貼着脊背,沒有恐慌地亂逃,也沒有屈膝請求饒命。除了“寧死河南,不去遼東”的吶喊聲外,他們甚至不曾發出任何其他雜音。唯一表達自己憤怒的就是手中的木棍竹籤,穩穩地平端着,尖頭全部向外。
八萬武裝到牙齒的官軍面對人數只有自己一半的叛匪居然沒有兩萬農夫在二十萬大軍面前堅持的時間長?宇文述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個答案。他又快速地向自己的右翼掃了一眼,發現右翼兵馬依舊如冰面融化般不斷地崩潰。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逃,在人數不及自己一半,武器低劣的叛匪面前無恥地逃走。不問理由,不需要藉口。如果這些膽小的懦夫肯回頭看一看,他們就會發現身後的袍澤只有很少人戰死,很少人被俘。叛軍根本沒給自己人造成多大殺傷,他們也不願意跟潰散者糾纏,只是緊緊貼着官軍,如影隨形,一直追趕着失去了勇氣的官兵們向中軍平迫近。
“廢料!”宇文述低聲罵了一句,回頭再看向正前方。他看到又一夥叛軍被官兵平“剝”了下來,其中大多數人當場就陣亡了。卻有少數幾個,在血泊中慢慢爬起身,用斷裂的木棍支撐起殘軀,山一樣屹立在同伴面前。
血已經將那些人身上的布甲完全染成了紅色,他們卻不知道痛,也不肯跪地乞求寬恕。只是大聲嚷嚷着,毫不畏懼地擋住再次刺過來的刀矛。
“寧死河南,不去遼東!”
“寧死河南,不去遼東!”
吶喊聲一聲比一聲絕望,一聲比一聲激揚。
“他們在求死!”宇文述從前方叛軍的動作上,看出了那些人的意圖。李子雄分出這兩萬人來做誘餌,就是爲了拖延時間!利用這兩萬條生命所贏得的時間,他以右武侯大將軍的身份去擾亂官軍的右翼,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跨右武侯。然後,他藉着右武侯的亂兵衝擊右御衛,再借着右御衛叛軍的亂兵衝擊官兵的中軍。此招在戰術上名叫倒卷珠簾,爲大將軍王楊爽所創,關鍵在於尋找對方薄弱環節,以一點突破將混亂擴大到對方全軍。當年西征時,楊爽曾用此招以兩萬隋軍大破突厥十萬狼騎,打了突厥人十餘年不敢叩關。可是當年大將軍王楊爽帶的是大隋最強的邊軍,而此時,李子雄用的卻是數萬訓練不精、衣甲缺乏的叛匪!
宇文述覺得自己嗓子眼陣陣發甜,眼前的陽光越來越暗。他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什麼都考慮到了,甚至考慮到了不給那個鄉下小子再次立功的機會,唯獨忽略了的是李子雄的原來的身份和他在右武侯的威望。如今,謀取勝利的關鍵就在於速度,如果官兵能在右翼潰勢危及到中軍之前,把隊伍正前方的那股叛軍吃掉。則大陣依然可以合攏,叛軍依然難逃被包圍的命運。如果讓叛軍搶了先手,則此戰結果恐怕勝負難料!
他快速對形勢做着判斷,考慮是否將後衛投放到右翼去。這樣做,等於給了那個豎子再次露臉的機會,今後宇文家也越來越難收服他。並且,雄武營的兵士以新歸降者居多,一旦他們也被亂兵沖垮,自己手中則再無棋子可用。
就在宇文述猶豫不絕的時候,有一路大隋兵馬衝到了戰場中央。爲首的將軍身高九尺(注1),膀大腰圓。手中一杆馬槊使得如蛟龍出水,幾個突刺,就將抱成團的叛軍們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是老夫的兒子!”宇文述青黑色的左臉上浮起了一絲欣慰笑容,右臉依舊石板般掛着,表達不出任何感情。他收起了期待着長子宇文化及所帶的那支精兵能立下奇功,那樣,拼着在右翼多犧牲些士卒,多冒一分險,他也不必把手中最後一枚棋子填上去。
幾個叛匪高舉着長矛,試圖和宇文化及拼命。沒經過訓練的他們空有一身勇氣,卻無法傷到宇文化及分豪。輕輕撥開兩根用力過老的木矛,宇文化及斜向一記猛刺。碗口粗的馬槊半空中帶起了一股風,撕破步甲,肋骨、心臟,脊背,從對手的身後透了出來。緊接着,他手臂用力向上一挑,馬槊彈起,將已經氣絕的屍體甩到了另兩名敵人的臉上。
“啊!”兩個敵人同時慘叫着倒下,宇文化及帶起戰馬,用馬蹄將他們踏成肉餅。下一刻,他身邊的大隋勇士跟了上來,刀矛並舉,將缺口又擴大了數尺。
“弟兄們,給我上!”宇文化及大叫,喊聲中充滿驕傲。最近三弟太強眼了,以至於他這個家族繼承人的位置岌岌可危。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宇文化及迫切地需要一場戰功,把自己的位置牢牢地固定住。
叛軍的陣型向內快速塌陷,宇文化及帶着親兵殺入,暢快得如虎入羊羣。可是,羣羊也有羣羊的智慧,很快,他發現自己的速度慢了下來。戰馬被繩索絆住了,無法再前進一步。他拔出橫刀去砍絆馬索,卻發現有無數根長矛同時向自己刺來。
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衝得太快了,以至於深陷在敵陣當中。他聽見不遠處鼓聲如雷,好像有數以萬計的弟兄們試圖從自己創造的這個缺口突入。周圍敵軍卻捨生忘死地擋過來,以生命爲代價填補起這個缺口。
一根貼着地面刺來的長矛深入了戰馬的小腹,重金從西域購來的戰馬發出一聲悲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把偷襲者壓得筋斷骨折。宇文化及在戰馬倒地的瞬間甩鐙離鞍,用長槊擋開了三根木矛,第四根卻找到一個破綻,狠狠地扎入他的肩甲。
“鐺!”鑌鐵鎧甲吸收掉了凝聚在木矛尖上的大部分力道,向內凹入半寸。矛尖和碎甲一同刺進肉裡,疼得宇文化及直冒冷汗。他單手揮槊刺翻兩名叛匪,然後一腳踢碎偷襲者的肋骨。巨大的殺傷力讓周圍敵人楞了一下,但很快,更多的木棒和竹籤刺過來,半空中還有菜刀飛落。
幾個親兵拼死護在主將周圍,試圖保着宇文化及從遠路殺回去。周圍的叛匪們卻不肯讓開,寧可全部戰死也要把宇文化及留下來墊背。既然去遼東也是死,不如戰死在自己家門口。如果能臨時之前拽上一個,大夥就算沒有白造一回反。叛匪們含笑衝上,一個接一個倒在宇文化及的槊下。宇文化及身邊的親兵也越來越少,慢慢地只剩兩三個人,喘息着,背靠着背在矛從中掙扎。
又有十幾名叛匪合夥殺上前,將單手持槊的宇文化及逼得不斷後退。親兵們放棄各自的對手,捨命擋在他的面前。叛匪倒下了兩個,親兵也倒下了一人。第三、第四名叛匪倒下,宇文化及腿上捱了一矛,身邊也剩下了最後一名親兵。
幾桿木矛攢刺而來,將最後一名宇文家的親兵送上了黃泉路。宇文化及暴怒,單手揮舞着長槊衝上去,前方的亂民們紛紛退開,避過他的鋒櫻。身後的暴匪卻用木樁扎向他的脊背和大腿。
聽見背後傳來的風聲,宇文化及猛然轉身,長槊鞭子一樣橫掃,掃飛數根木樁。他疲憊的喘息着,感覺到自己就像一個着了火的大風箱。兩條腿也開始不聽話地哆嗦,隨時都可能軟下去,將他摔倒。他無法忍受這樣的失敗,大叫着要求與對面的叛匪決一雌雄。叛匪們卻不懂得什麼叫公平,從血泊撿起木棒、竹籤、石頭、頭盔,亂紛紛地丟將過來。
“鐺!”一頂頭盔砸中了宇文化及的頭盔,巨大的金屬撞擊聲震的宇文化及兩耳轟鳴,眼前金星亂舞。他咆哮着轉過身,試圖看清楚誰在背後偷襲自己。卻有更多的“暗器”飛來,打得他全身上下的鎧甲“砰”“砰”作響。
“啊――啊――啊!”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要死了,野狗一般死在農夫的石頭和木塊之下。他高舉馬槊,仰天長嘯,淒涼的吶喊聲直衝雲霄。然後,他平端馬槊,快步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矛叢衝去。“向這刺,來啊!你殺死了宇文將軍!”他哭喊着,像自己平素最看不起的膿包軟蛋一樣泣不成聲。意料中的死亡卻姍姍來遲,面前的叛匪紛紛倒了下去,然後,他感覺到背後好像有幾根針,同時向肉裡邊扎。
“有人放箭,該死!”宇文化及收住腳步,憤怒的轉身。他無法感激對方的救命之恩,這種不分敵我的亂射,分明存心將他和叛匪一同射殺。
“你身上是一幅鐵甲,只會被射傷,不會被射死!”一名膚色有些黑,身穿大將軍戰甲的人笑着對他解釋了一句。然後,又揮落手中橫刀,指揮身邊步卒射出新一波箭雨。
羽箭對敵軍的殺傷速度遠高於步兵接戰。只有布甲護身,盾牌數量稀少的叛匪頃刻間倒下了數百人。與此同時,與叛匪靠得太近,沒有來得及撤回的大隋府兵,也被射死了七八十個。雙方的血彙集在一起,溪流般淌過乾涸的土地。不知道是人的靈魂還是大地的呼吸,血流過處,居然騰起了數道輕煙,縈繞着,向戰場外飄散。
“來護兒!你,你這個禽獸!”宇文化及大聲喝罵,恨不得將對方脖頸劈手擰斷。什麼鐵甲,什麼救命,對方根本就沒打算救自己。上一波羽箭和這一波同樣,是不分敵我的漫射!如果不是宇文家的鎧甲結實,今天自己的命運就和那些被射死的袍澤一樣。
“事急從權,令尊會理解我的做法!”水師大都督來護兒伸手向中軍指了指,然後繼續進行他的屠殺大業。一羽箭從他身後飛出來,將叛軍射得東倒西歪。片刻後,陳棱和周法尚兩位將軍也採取了同樣的戰術,將大部分與叛匪接觸的官兵撤下來,將少部分來不及撤下來的袍澤們犧牲掉,利用敵軍沒有足夠盾牌和鎧甲破綻,將屠殺進行到底。
“寧死河南,不去遼東!”叛匪們依舊大聲嚷嚷着,不斷將自己的陣型濃縮。他們就是一羣水中的螞蟻,危急關頭,抱做一團。用軀體守護着袍澤,同時也被自己袍澤守護。洪流般從的羽箭從天而降,在死亡面前,他們沒有投降,也沒有逃散,只是彼此依靠着,爲遠處的同伴爭取最後一絲時間。
宇文化及看不下去了,他用馬槊支撐起多處受傷的身軀,擡頭望向中軍。他看見父親帥旗的旁邊升起了數杆角旗,按大隋軍令。這些旗幟表達的是不惜一切代價消滅叛匪,進快向右翼迂迴的指令。
“真的包括犧牲掉我?!”宇文化及的身體晃了晃,軟軟地蹲在了地上。他不知道父親是否目睹自己剛纔已經深入敵陣。如果答案爲肯定的話,爲什麼父親下令不惜一切代價,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就等於親手把自己的兒子送上了黃泉路?
爲什麼?爲什麼?他聽見自己的靈魂在吶喊。一個聲音卻清晰地從靈魂深處響起來,解答了他心中所有困惑。
“爲了宇文家族!”這是一個平靜的答案。不是來自父親,不是來自祖父,而是來自宇文家祖祖輩輩的靈魂。自從記事起,身爲長子的宇文化及就被灌輸,爲了保全家族的利益,家主可以犧牲掉一切。
而今天,宇文家的利益就是此戰必勝。三十萬府兵對付六萬農夫的戰爭,宇文家的家主,大軍主將宇文述輸不起。
“右翼怎麼了,還需要讓士及和李將軍上去?”片刻後,想明白了一切的宇文化及擡起頭,再次解讀中軍的令旗。他看見父親已經發出了雄武營填補右翼的命令,也聽見右翼戰場處傳來比眼前還嘈雜的喊殺聲。但他無法相信,李子雄的叛匪居然能擊潰大軍右翼防線。
“三弟又要立功了麼?”宇文化及默默地想。丟下馬槊,伸手到後背,一根一根拔下夾鎧甲縫隙中的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