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敵我雙方正式發生接觸到現在不過才小半個時辰,宇文士及卻覺得自己好像等了一百個春秋般焦躁。
整個右翼兵馬正在崩潰,逃得最快的亂兵已經波及到了雄武營。給中軍示警的親兵派去了一波又一波,而父親那裡至今沒有任何回覆。聽着雷鳴般的鼓聲和海嘯般的喊殺聲,宇文士及覺得自己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煙”了,他無法想象整個右翼崩潰後,三十萬隋軍、自己家族和大隋朝廷,將會面臨怎樣的結局!
一旦此戰失敗,洛陽城將不復爲大隋所有。喪失了最後一支府兵的大隋朝,也會如被雨水浸泡了的土牆般快速癱倒下去。而宇文氏家族,將會成爲大隋朝覆滅前第一道祭品,百餘年積累下來的聲譽、財富和權力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而現在他偏偏不能有任何動作,中軍沒發出命令前,作爲後衛監軍的他擅自發出任何命令,都是可以問斬的罪行。
就在他急得快鋌而走險的時候,中軍方向終於挑起了一串金黃色的角旗。“雄武營火速支援右翼!”令旗所表達的意思簡單明瞭,宇文士及高高舉起了馬槊,斜指右前方,“雄武營,跟我破敵!”
“破敵-!”四下裡的迴應稀稀落落,一點力氣也沒有。宇文士及用力拉緊馬繮繩,勒得已經衝出隊列的戰馬高高揚起前蹄。“弟兄們,跟我殺賊!”他迴轉身,又高聲喊了一句。四下裡的響應依然稀落,慕容羅、李安遠、崔潛、李孟嘗,幾個雄武營的核心人物都沒有動作,他們把目光看向李旭,等待着主將的正式命令。
兩道汗水從宇文士及的鬢角上快速淌了下來,他瞬間明白了諸將拒絕追隨自己的原因。李旭沒動,自己只是監軍,有權參贊軍務,監督主將,卻沒有權力帶兵出擊。平素大夥是朋友,主將李旭性子柔和,不爭權,所以將士們也不刻意考慮主將和監軍誰給他們下命令。而經過昨天一場晚宴,宇文家族準備扶植自家子弟和李旭爭權的意圖已經表露得非常清晰。這個時候將士們再聽命令,自然要考慮主將和監軍身份的不同。
“我宇文家不會……”宇文士及感覺到自己話在嗓子眼裡打滾,就是沒勇氣說出來。他想承諾一句,宇文家不會忘記大夥今日的作爲。但經過昨天一場晚宴,恐怕此刻整個雄武營都知道了宇文家是怎樣報答救命恩人的。“宇文家的報答”,這句話在大夥心中早已成爲一個笑柄,除非是傻子,沒人再相信高貴的宇文世家會把他人的好處記在心上。
“旭子!”宇文士及轉過臉,衝着李旭大喊。李旭不可能在關鍵時刻違抗將令,否則,縱使有免罪金牌保命,大隋軍律也饒不了他。但身爲雄武營主將,他卻有無數辦法和手段讓麾下的戰鬥力打個折扣。宇文士及以己度人,現在也能想出十幾個辦法陽奉陰違。他可以拖延時間,可以出工不出力,他甚至可以小心的出擊,然後找藉口快速從戰場上退走。有右武侯和右御衛做擋箭牌,能在亂軍之中全師而退的人,朝廷絕不會認爲他消極避戰。
宇文士及平素本來比李旭機智得多,此刻事關家族安危,卻不由得他心神不亂。他終於明白了李旭爲什麼在受到那麼明顯的排擠之後,還能平心靜氣地和自己交往。“他早就預料到了今天,他已經想好了報復的辦法!”越想,宇文士及覺得自己越陷入了一個巨大陰謀當中。“李安遠、慕容羅這些傢伙早跟他勾結好了,就是想讓宇文家身敗名裂!”宇文士及用手掌抹了一把臉,將汗水、眼淚和塵土在臉上抹了個一塌糊塗。他知道這怪不得別人,報應早晚回來,今天恰逢其時。第三次舉起長槊,宇文士及的喊聲變得歇斯底里,“宇文家的兒郎們,跟我衝啊。讓他們看看咱們的血!”
喊罷,他一鬆繮繩,策馬向外。**坐騎“唏――溜溜!”發出一聲咆哮,前蹄高高地豎起,差點把陷入瘋狂狀態的宇文監軍摔到地上。
“冷靜,這樣上去,有敗無勝。”李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衝到了宇文士及身邊,用力拉住了對方的馬繮繩。“亂兵太多,直接衝上去起不到任何作用!你看看右御衛,他們的兵不比咱們少。”他嘴笨,說不出太多的大道理。臉上的關切的表情和手臂上的力量,已經讓瘋狂者瞬間清醒。
右武侯早已崩潰了,右御衛試圖阻擋右武侯和叛匪,也被潰兵衝了個七零八落。此刻雄武營貿然上前,等於重複一遍右御衛的悲劇。他們只有不到三萬兵馬,絕對擋不住陷入慌亂狀態的六萬多潰兵和追隨着潰兵腳步吶喊着殺過來四萬叛匪。宇文士及知道旭子說得沒錯,也終於明白大夥並不是故意報復宇文家的目中無人。但怎麼辦?右御衛的帥旗已經開始動搖了,如果雄武營再不上前,官軍將永遠挽回敗局的機會!
“你帶步卒,緩緩頂到右御衛側後,用弓弩護住中軍!”李旭用黑刀指了指右御衛和中軍銜接處,以不容置疑口氣命令。“排斜陣,以號角命令潰兵繞行。無論是亂軍還是叛匪,只要靠近,立即射殺!”
“嗯!”心智大亂的宇文士及點點頭,就像任人擺佈一個木偶。這是一個不成辦法的辦法,也許可以收到一定成效。但前提是叛匪不再亂軍身後趕得那麼急。否則,走投無路的亂軍會把雄武營當作另一個右御衛,毫不客氣地以刀劍相向。
“驍騎軍,出列!”李旭安頓好宇文士及,回頭,衝着自己的弟兄們大喝。宇文述可以將那些過去的功勞統統安到他兒子的頭上。但今天,發生在數十萬袍澤眼前的事實,將無人能夠抹殺。
慕容羅和李孟嘗各自帶着兩千多騎兵踏出了本陣。這是最後趕到黎陽,沒被打散整合到其他各團的騎兵。經過黎陽兩場戰鬥驗證,李旭和宇文士及都看好純騎兵隊伍的攻擊力,所以他們將這些騎兵保留了下來,單獨編成了一個整體。並按大隋軍內分軍的傳統,命名爲驍騎軍。(注1)
“卸馬具裝!”沒等宇文士及弄明白旭子想要幹什麼,他又聽到了一個荒唐而大膽的命令。
大隋騎兵防護嚴密,通常給戰馬前肢也披以馬鎧。雄武營非正規府兵,所以馬鎧並未統一配備。一部分戰馬包裹得很嚴實,一部分戰馬身上卻沒任何遮掩。
大戰當前,李旭不想辦法加強戰馬的防護,卻命令麾下將士給所有戰馬都卸掉了具裝。他,到底想幹什麼?
將士們楞了一下,無法理解這個荒唐的命令。但出於對主將的信賴,他們紛紛跳下戰馬,快速將拴馬鎧的繩索割斷,將沉重的馬鎧扔到了地上。
“上馬,舉刀,砍翻一切擋在你們面前的人!”李旭高舉着黑刀,最後一次檢視戰場。右御衛的將旗已經倒下了,大批的潰兵正向中軍和後衛涌來。敵軍的推進速度很快,幾乎是一步不停。而自己一方的中軍所在處,又升起了一串紅色戰旗。那是催戰命令,宇文述老兒已經等不急了,此番雄武營出擊的成敗關係到全軍的生死。
對付眼前這種局面,只有以快對快。“殺!”李旭手中的彎刀猛然揮落,催動坐騎,風馳電掣般向亂軍衝去。
“殺!”慕容羅,李孟嘗兩人催動戰馬,與李旭並絡組成尖刀的鋒刃。五千騎兵轟然而動,瞬間在旭子身後組成了一把無堅不摧的鋼刀。
沒有護甲拖累的戰馬跑起來極其迅捷,數息之後已經衝到了亂兵面前。埋頭逃命的亂兵們猛然聽見隆隆的風雷聲,嚇得竟然忘了躲避。馬蹄毫不猶豫地從他們身上踏過,血肉飛濺,慘叫聲不絕於耳。
“讓開,繞道!”雄武營的騎兵們大聲喝罵,速度絲毫不減。沒被戰馬踏倒的潰兵驚呆了,張大嘴巴,哭都哭不出聲音來。突然,有人絕望地大叫,舉刀向身邊疾馳而過的戰馬刺落。兵器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閃電,落下來時卻走了個空。此人再次舉刀,肩膀上卻受了重重一擊,另一匹高速衝來的戰馬與他相撞,將他整個人直接撞到了半空中。
“砰!”“砰!”沉悶的撞擊聲不絕於耳。驚惶失措,根本想不起列陣阻攔戰馬的潰兵們接二連三地被撞飛,在人羣中砸出一個個缺口。跑得稍慢的潰兵們發覺前方是死路一條,沒有勇氣再阻擋戰馬,慘叫着,四下逃散。
戰馬的速度越奔越快,潰兵們逃得也越來越麻利。眼前的戰場漸漸空了出來,目光透過滾滾征塵,旭子看見了李子雄將軍那高高舉起的帥旗。
“不要停,直到倒下!”他舞動黑刀,驕傲地宣佈。
“不要停,直到倒下!”衆驍果驕傲地發出自己的宣言,跟在主將身後,直刺叛軍本陣。
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的輕騎兵令叛軍的推進速度登時爲之一滯。
步兵對付騎兵攻擊的常見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用弓弩遠程殺傷,另一種是結成密集槍陣固守。而達成兩種方式的條件叛軍顯然都不具備。他們手中沒有足夠的強弓和長矛,他們也不敢將腳步停下來。
自從與官兵正式接觸那一刻起,他們就一直追着對方廝殺,完全依靠推進速度來掌握戰場上的主動。而一旦將追殺的腳步停住,那些在戰場上發揮了比叛軍本身還大破壞作用的潰兵們就能鬆一口氣,繼而,他們就會在各級軍官的呵斥下慢慢恢復理智。當潰兵們從驚惶中完全緩過神來後,叛軍依靠兩萬多兄弟犧牲換回來的優勢將不復存在!
不停下來,無法抵擋騎兵衝擊。停下來,則要失去戰局主動。就在叛軍各級將領還在猶豫的當口,騎兵呼嘯而至。不用揮刀,僅憑戰馬的衝擊力,雄武營的弟兄們就在叛軍隊伍的正中央撕開了數道缺口。數息之後,更多的戰馬從缺口中踏進來,踩翻擋在面前的叛軍,踩倒猩紅色的旗幟,將噴血缺口越撕越深,越撕越寬,如一條看不到底的溝壑般,徑直向陣尾擴去。
“天不佑我!”前右武侯大將軍李子雄打心底發出了一聲哀鳴。兩軍接觸的剎那,首先浮上他心頭的不是破敵之策,而是對命運的無奈。憑心而論,李子雄很瞧不起宇文述的指揮才能。在他眼裡,年青時代的宇文將軍和現在的宇文述完全不是同一個人。此人年青時威名赫赫,到老來,卻昏庸糊塗,貪生怕死,除了打壓同僚,欺上瞞下之外,再無任何建樹。所以,李子雄才敢冒險以弱擊強,留一部分人吸引敵軍主力,而自己一方的主力兵馬直撲官軍最薄弱的右翼。
“以弱擋強,以強攻弱,驅潰攻主,如影隨形,擋者,無不潰敗!”倒卷珠簾這一招,關鍵就在戰機的把握和攻擊速度上。只要自己的薄弱環節比敵人的薄弱環節在戰場上堅持的時間長,勝利幾乎就到手了一半。摘取另一半勝利果實的具體辦法就是,死死地貼住那些潰兵,驅趕他們,讓他們發揮比自家弟兄還大的破壞力。
截至到騎兵出現之前,李子雄完全做到了上述幾條。他幾乎看到自己徹底洗刷了皇帝陛下強加在身上的恥辱,一戰定乾坤,功成名就。但該死的騎兵出現了,還是一色以速度見長的輕騎兵。兩條腿的人和四條腿的戰馬比衝刺速度,傻子都知道哪一方會獲勝。
在騎兵的高速衝擊下,叛軍傷亡慘重。那些只有布甲護身的民壯在飛奔的戰馬面前,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他們愣愣地看着騎兵向自己衝過來,驚恐地大叫,卻邁不開逃命的腳步。剎那間,騎兵經過的地方統統變成了地獄。死對叛軍士卒來說突然變成了一件極爲奢侈的事情,比死更可怕的是半死不活。無數人雙手捂着被馬蹄踏出來的腸子,哭喊,哀求,在血色泥沼中翻滾掙扎。
“停下來,停下來,結陣,結陣!”李子雄看得雙目俱赤,不得不下令弟兄們結陣自保。繼續向前衝,他們可能再維持片刻優勢。但短暫的勝利過後呢,這支隊伍將徹底喪失戰鬥力。聽到中軍方向傳來的號角聲,奔跑中的叛匪猛然收住腳步。但他們的對手卻不肯停,驅策着小山般的高頭大馬,徑直向人身上狂踩。
倉促之間,沒經過嚴格訓練的民壯怎可能結成堅實的防禦陣型?更多的人成了馬下亡魂,沒被馬蹄踏中的人不知所措,聽不見中軍急切的號角,也忘記了自己手中還有兵器。李子雄猛然發現自己又錯了,錯得實在離譜。如果不發出“停止追擊,結陣自保”的命令,麾下這支隊伍被官軍的騎兵衝出一道血河後,還可能追上潰兵,突入敵人的中軍,和宇文述老賊拼個魚死網破。而大夥偏偏停了下來,偏偏在停下來後,依然沒有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反應能力結陣抗拒戰馬衝擊。
最前方几排將士紛紛被戰馬撞翻,被馬蹄踩成肉醬。然後,同樣的命運光臨到隊列中央的士卒身上。人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死亡的到來,組織不起抵抗,也不敢逃走。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血浪沿着騎兵組成的刀鋒倒卷出去,將恐懼順着馬蹄聲四下散播。
第七排的叛軍倒在了黑風的前蹄下,李旭用黑刀砍飛了第八個對手的腦袋。他遇到的第九名對手是個身材枯瘦的少年,眼睛大大的,臉上寫滿了恐懼。看到戰馬向自己衝來,少年人不肯逃命,而是倔犟地舉起了手中木樁。
“噗!”一根飛射而來的長矛在少年人威脅到李旭安全前,將他釘翻在地上。旭子覺得心裡一陣不忍,但依舊催動戰馬,從少年的屍體上踩了過去。勝負的機會就在一瞬間,他沒有資格憐憫別人。這一次,他是爲自己而戰,贏了,無人再能用權力和謠言玷污他的聲譽,輸了,他將和死去的少年同樣一無所有。
自從離開父母身邊開始,戰爭就伴隨了他的腳步。一次又一次戰鬥,爲了友誼,爲報恩,爲責任,爲了愛,爲了大隋皇帝陛下的夢想。
唯獨這次,旭子的戰鬥完全爲了他自己。
爲了他自己壯大起來,不再受人欺凌。
他是一個從底層爬起來的人,卻不認爲自己的生命和尊嚴卑微如野草。也許在成長的過程中曾經匍匐,也許曾經被風暴吹傷腰肢,吹紅過面孔,但終於有一天,它會筆直地站在陽光之下。
同一片陽光下,誰也不能讓他自認比別人卑賤。貧窮不能、武力不能、權勢更做不到。
揮刀,向前,向前,揮刀,砍翻阻擋者,砍出一條血色通道。無論前路多麼艱難,刀,已經握在旭子自己手裡。
五名造反的民壯在一個身穿皮甲的叛軍老兵組織下,結成了一個小型矛陣。他們表現出來的勇氣和鎮定非常令人欽佩,但舉矛的角度顯然太高了些。對於快速衝來的騎兵,刺馬肯定比刺人更有效。李孟嘗和慕容羅搶在李旭之前衝了上去,手中的馬槊輕輕一晃,挑開了正對自己的兩支木矛,緊接着,槊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入了持矛者的身體。
戰馬的速度、人的臂力相加起來,推着長槊另一端的受傷者快速後退。被槊鋒刺穿了身體的民壯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呼,重重地撞在了同伴的肩上,將他撞翻,然後向更遠的地方畫出數尺血跡。
被撞翻在地上的民壯也失去了生存的機會,戰馬直接踩在了他們身上,踩穿了他們的小腹。矛陣登時碎裂,紅了眼的老兵揮舞着長矛,欲和慕容羅拼個魚死網破,李旭他身側跑過,黑刀橫掃,切出一道血光。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在天地間迴響,如泣如訴。更多的叛軍將士衝向戰馬,試圖用生命阻止雄武營弟兄們前進的腳步。但他們的裝備和訓練程度實在太差了,光憑血勇的步兵,無論如何也不是騎兵的對手。一名騎着劣馬的叛軍將領橫向衝來,只一個照面,就被旭子砍下了坐騎。兩個臨時充做親兵的民壯欲搶下此人的屍首,才靠近那匹劣馬,就被王七斤一刀一個結果了性命。
“讓開,讓開,降者不殺!”王七斤瘋狂地揮舞着橫刀,自作主張對叛軍宣佈赦免。對方卻不肯領他的情,三根木棒從側前方接踵刺到。王七斤俯身,用橫刀磕歪了其中一根,另兩根卻穩穩地刺入了戰馬的胸口。
受了傷的戰馬連聲長嘶,人立而起,把王七斤摔了下去。緊跟着,發了瘋的戰馬衝進了叛軍當中,將擋路者紛紛踏倒。竹籤、木樁四下攢刺,捅爛的戰馬的肚子。這頭畜生慘叫着倒下,將一名躲避不及的叛軍士卒壓得當場吐血。
王七斤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衝上去和敵人拼命。才衝出數步,身體突然被人從背後拎起,橫放在了馬鞍上。“讓開路,別找死!”救了他性命的人大聲罵道,王七斤擡頭,看到自己的同伴,剛補了校尉缺的吳儼那張熟悉的黃臉。
殺紅了眼的騎兵們從王七斤、吳儼二人身旁衝過,無視眼前參差不齊的長矛竹籤。有人幸運,用兵器隔開了長矛,刺死了對手,繼續先前猛衝。有人不幸撞到了矛尖上,當場身亡。空了鞍的戰馬收不住腳步繼續前衝,直到最後死亡或者遇到了能拉住他們繮繩的勇士爲止。
“我去抓匹馬來!”吳儼抽個冷子,把坐騎讓給了王七斤,自己跳進了煙塵中。下一刻,他騎着一匹無主的畜生出現在不遠處。“七斤哥,繼續衝啊,不死不停!”他回頭大叫,然後斜向加速,併入前衝的馬隊。
“不要停,直到倒下!”王七斤再次舉起刀,與自家兄弟匯攏。幾千騎匯聚成一道洪流,將阻擋在面前的一切障礙物踏翻,淹沒。
“結陣,結陣啊!”敵人在耳邊大叫,聲嘶力竭。李旭無視那些被甩在身後的認,拼命地磕打着黑風,把戰馬的速度壓榨到極限。正前方,十幾名叛軍的長矛手沒等聚合到一處,便被他用馬蹄踏翻了其中一個。他揮刀,砍翻另一個。擰身,欲繼續砍,眼前卻沒了對手。那幾名驚呆了的長矛手被黑風甩在了身後,甩給了陸續衝上來的同伴。
背後突然響起了歡呼聲,響亮猶如驚雷。旭子猛然回頭,看見弟兄們的戰馬陸續從叛軍當中穿出來。他扭頭面對前方,終於明白了弟兄們歡呼的理由。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叛軍的陣列已經被大夥穿了個通透,前方已經沒有敵人阻擋。腳下的地面上,到處都是右武侯,右御衛的將士們丟棄的長槊、橫刀、盾牌、戰旗。
“來人,把戰旗給我扶起來!”李旭馬打盤旋兜了一個圈子,揮刀向身邊指了指,大聲命令。那是一杆被砍斷了旗杆的將旗,不知道來自右武侯,還是右御衛。“大隋的軍旗,不該這樣倒下!”他馬打盤旋,又補充了一句。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恭候衝出敵陣的弟兄們在自己身邊聚攏。
以雷動爲首的親兵將殘破的將旗撿起來,綁在一根步兵用長槊上。呼啦啦,被塵土玷污過的將旗再次迎風招展。四千多名渾身是血的雄武營將士從敵陣中穿過,圍着將旗整隊、屹立。留在敵陣中的,只有一地屍體和瘟疫般蔓延的恐懼。
他們成功了,成功地阻截了叛軍的腳步,並以極小的代價將敵陣殺了個對穿。
他們成功了,成功地告訴大隋朝桀驁的老將軍們,這支新銳不可忽視。
更多的旗幟被弟兄們揀了起來,抖去塵土,豎起,在叛軍陣後耀武揚威。“可惜咱家的大纛留在宇文監軍那!”張秀低聲抱怨了一句,然後把隨將軍衝鋒的角旗高高的舉在手中,衝着將士們奮力揮舞。
“雄武營,雄武營!”
“雄武營,雄武營!”四千多將士發出興奮地狂喊,一時間,所有人都忘記了身上的傷痛和疲勞。雄武營是支能創造奇蹟的隊伍,從遼東開始,大夥就不停地創造着一個又一個奇蹟。無論誰想憑藉手中權力將這些奇蹟抹殺,都做不到。即便朝廷被矇蔽了,史官忘記了,這個血淋淋的戰場,那些面帶懼色的叛軍,將永遠記得他們的存在。
“弟兄們,咱們殺到敵人正前方,豎旗!”在衆人的自豪的歡呼聲中,李旭再次揮落了手中的黑刀。
“殺到他們面前,豎起咱們的大旗!”
剎那間,四千多名騎兵再度形成一把利刃。無堅不摧,銳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