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婢

以餓的名義逃出魔掌,真的面對食物時卻沒有胃口,無奈對面坐着的一尊大神正目不轉睛的監視着,只好咬牙切齒的細嚼慢嚥,大神似乎看出些門道來,有意無意的往她碗裡夾菜,“來,餓了就多吃點。”

簡直欲哭無淚啊。

“那啥……三爺,我吃飽了。”若胭看了看面前滿滿一大碗,鼓起勇氣說。

雲懿霆壞壞的笑,“真的吃飽了?這麼說,有力氣了?”

“啊——”若胭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還沒吃飽,還可以再吃點……”

雲懿霆看她漲紅了臉,越發的笑得一臉桃花盛開。

若胭心想,這人的無賴是出了名的,自己早在嫁過來之前就深有體會,還是不要跟他死磕了,換個法子吧,想起那個大荷包,就把月銀的事說了,雲懿霆只是“嗯”了一聲,並無他話,若胭不甘心,追問,“三爺,你的月銀夠你花銷嗎?”

這話太損人了,還不如直接問“三爺,那點銀子夠你喝酒泡妞嗎?”

雲懿霆就揚眉看她,也不着惱,水汪汪的眸子流轉着誘惑,悠悠反問,“你說呢?”

若胭噎住,說夠也不是,說不夠也不是,算了,自覺的換個話題吧,就問,“三爺上午去二哥那邊了?陳姨娘的後事處理完了嗎?”

“嗯,完了。”

三個字就算是把她打發了,若胭鬱悶着,其實她很想再問問二爺是如何處理的,畢竟,他是殺人兇手,不管對外怎樣衆口一詞,真相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害死一命,又是自己的枕邊人,總該收到懲罰纔是吧,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怕引起雲懿霆的不快,畢竟,他往日的荒唐不亞於二爺,也難說是否涉及人命,便忍住不問,又主動提起梅映霜來過的事,畢竟他才幫自己處理梅家的糟心事。

雲懿霆卻一臉“我早已知曉”的表情,道,“趙二行事,表面波瀾不驚,實則雷厲風行。”這是在告訴她,趙二會以極快的效率將這件事消弭無形,當然,私底下的閒話誰也管不着,最起碼,朝廷、官衙上下會風平浪靜。

這句話實實在在的安了若胭的心,其實她更想知道關於雲懿霆和太子、齊王之間的利益糾葛,奈何心裡也明白,自己再怎麼問,對方也不可能說,又何必去自討沒趣呢,興許再相處一段時間,自己總能旁敲側擊的探知到什麼。

正想着事,就見曉蓮進來,稟道,說是大姑爺來了,請三爺去前廳說話,雲懿霆很隨意的點點頭,就笑看若胭,“實在吃不下就別吃了,你假裝什麼也不像。”說罷,揚着一張笑臉就步了出去,留下若胭目瞪口呆。

捧着肚子回房,又叫了初夏進去,問了問和離的事,與曉萱說的毫無偏差,只是多說了一句,“梅大人瞧着精神很不好,當着府尹大人的面差點失控,奴婢猜測,可能是因爲御史大人的彈劾,國子監流言漸起,使得梅大人坐立不寧吧。”

若胭深以爲然,何止是外人的流言啊,只怕梅府裡也是亂成一團了,也不必費心猜測,張氏一準天天哭鬧,哭是覺得梅家恩受了委屈,鬧是罵杜氏折騰一輩子,連死也不放過梅家。

“研墨吧。”若胭輕輕一嘆,杜氏之事已了,自己也該回孃家看看了,不管面臨的是什麼,總不能逃避,現在嘛,還是處理好自己的事吧。

初夏一邊研墨,一邊說着剛聽到的消息,“聽說二爺被禁足了。”

僅僅只是禁足嗎?這樣的懲罰未免太輕了,陳姨娘失去的可是一條命,可惜女子的命自來就是不值錢的,尤其是妾,連個正經名分都沒有,命就更賤了,她的一生無端了結,對方不過是被禁足而已,實在可嘆。

“哦。”若胭悠長的嘆口氣,“三老爺和三太太下的令吧。”和祥郡主肯定不會做這個惡人。

初夏道,“三奶奶只猜對了一半,是三老爺下的令,三太太爲二爺求情,險些也被三老爺責罰。”

“咦?竟有這事?”若胭好奇的停下筆,擡頭看她,“說說三太太和二爺的事。”

初夏用硯滴加了些水,一邊磨一邊道,“三奶奶可是沒料到,三太太和二爺關係極好,比親生母子還要好些,據說,早在三老爺的原配太太還在世時,兩人就很是親近,但凡二爺喜歡的,不管多麼貴重,三太太都不會皺一下眉頭,二爺當初納妾,險些被家法打死,也是三太太拼命維護住的,平日裡,二爺的花銷,也都是從三太太那裡支取,除了三老爺同意的數目,三太太還會私下裡多給,多少也是因爲三太太待二爺好的原因,原配太太死後,三老爺就將三太太扶了正。”

若胭聽的目瞪口呆,原以爲像自己和杜氏這樣的嫡母和庶女的關係是世上稀有的,沒想到還會有嫡長子與姨娘(繼母)的關係這樣親厚的事,可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緣分確實奇妙。

“倒是難得……”

初夏見若胭由衷的感喟,卻停下來,低聲道,“難得是難得,不過也難說人心,總是有所求、有所圖吧。”

若胭怔住,細細琢磨這話,慢慢的有些明白,若非三太太對二爺一直的愛護,三老爺也未必會將她提爲繼室,這大概就是三太太的所求、所圖吧,作爲姨娘,自己沒有生育,後半生的着落的確堪憂,三太太卻聰明的抓住了二爺——三房的嫡長子,這可是大樹,只要二爺不倒,她就不會倒,不能不說,她的付出沒有白費,原配太太死後,她就成了威風八面的繼室太太,二爺又對她親近順和,這輩子算是有了保障。

笑一笑,這世上不乏聰明人。

簡單一行字落紙,若胭輕輕的吹乾,側臉問初夏,“你以爲如何?”

初夏靜靜的看着紙上的字,良久,道,“三奶奶這樣處置很好,很是仁義,只是臨走前還得說句重話,防她再胡言亂語。”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不如讓大娘去說,奴婢覺得比三奶奶說更好些,大娘說話自有一股子威嚴,更震懾得住些。”

若胭想了想,點點頭,將紙摺好收入信封,遞給她,“那好,你先去叫她進來,總要我親自和她說明,也叫她走得明明白白,回頭你領着去大娘那邊,”說到半截猛又打住,笑道,“說起這陪嫁莊子,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哪裡,這段日子亂着,也沒顧上叫莊子的管事過來認認,左右冬天裡也沒什麼農活,由着他們清閒,準備過年吧,等過了年再叫來見一見,一會由你送了連翹過去吧。嗯,還得勞煩大娘也過去一下,當初母親定下這些陪嫁莊子,大娘也是知道的,不如叫大娘先去看看也好。”

初夏道,“三奶奶想的很是周全,大娘和奴婢一起過去,最好不過了。”

若胭道,“再封十兩銀子給她,算是她伺候了我一場,到了莊子裡,還需本分乖巧,不可恣意妄爲。”

初夏應下,“十兩銀子委實太多了些,不過三奶奶仁義,送與她也罷了,希望她能反省感恩,連翹當初到梅府前就是在莊子裡,再安排她去莊子裡也是該當。”說罷便退下了,

若胭心頭卻有些沉悶,她想了又想,最後決定將連翹再退回莊子裡去,只不同的是,當初買來是放在楊總管的莊子裡,這次回去,卻不是去楊總管的莊子,而是自己的陪嫁莊子,若胭原本也是想省事直接送還給楊總管,又不知如何和雲懿霆解釋,半緣庵料理杜氏的後事時,雲懿霆已經和楊總管等人數次照面,只是自己也拿不準他到底探知了多少內情,他於此事一字不問,自己又不好主動提及,就好象許明道的身份,只當忽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雲懿霆已經知道楊總管等人都曾是杜老將軍帳下士將的後代,然而他們手中的產業與杜氏乃至自己的關係,他未必瞭如指掌,他若不知,自己便不能堂而皇之的將一個貶棄的丫頭送過去,陪嫁莊子又不一樣,這雖是自己的私房財產,但是嫁妝單子是曾送與侯府一份的,雲懿霆清楚得很。

不多會,初夏帶着連翹進來,有了先前的自供,連翹再笨也猜得出來這回叫進來不是什麼好事,索性不等若胭說話,一進門就先跪下哭起來,只說着“三奶奶饒了奴婢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亂說話了,大家都說三奶奶是菩薩心腸,心軟又仁慈,最是體諒下人了。”

這奉承話說的太假,若胭聽了也難出聲,連翹這丫頭,說她笨,她也聰明,心靈嘴巧善言辭,這才能在短短的時日內和各院子都搭上交情;要說聰明吧,又笨的讓人無語,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全不知道,口風不嚴又沒擔當,就拿驪珠之事說,若胭還沒開始審,她自己就攤了底,這也就罷了,爲了開罪,還到處拉扯,這讓若胭很不舒服,這才決意送她離去。

“連翹,你起來說話。”

“三奶奶不肯饒恕奴婢,奴婢就不起來。”

若胭心頭揮之不去的憐憫瞬間消去大半,她從不是個受人威脅的,更不會因爲威脅而心軟,再看向連翹,目光就不如適才溫軟了,初夏上前堅持拉起來,輕聲道,“連翹,你這是做什麼,三奶奶讓你起來,你就起來,你只跪着哭個不停,豈不叫三奶奶爲難。”

連翹雖是站了起來,仍是抽泣不停,估計也是自知處境危險,又惶恐失措,只能以哭相求了。

若胭在梅家時,雖也斥罵小蝶,逼供姜婆子,卻從沒有遣走丫頭的先例,想到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花樣年紀的女孩兒,心又軟了軟,由着她哭了一陣,待哭聲轉低,這才心平氣和的道,“連翹,當初母親選了你們四個來,也是覺得你們都是謹慎懂規矩的,你們跟了我這幾個月,我也多次與你們說過要求,你只是不往心裡去,你本質單純,故而與人相處沒有防備與顧及,但是不管什麼原因,亂說話都不可以,不必我一一審問,你自個兒心裡也清楚得很,都對外說了什麼,瑾之有瑾之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你跟在我身邊,就必須遵守瑾之和我的規矩,可是你做不到。我亦知曉,這些並非你有意爲之,只是性情使然,所以,我也不賣你、不罰你,我的陪嫁莊子那邊正好需要個人做些整理歸置的細碎活,並不累人,倒也安適,你就過去吧……”

一聽要去莊子,不等若胭說完,連翹就大哭着撲了過來,跪在她面前,抓住她裙裾求道,“三奶奶您別趕奴婢走,奴婢就想在您身邊服侍您,奴婢不願意去莊子裡,奴婢哪裡也不去,奴婢就想在這裡。”

饒是若胭心軟,體恤下人生活不易,見她這哭哭啼啼、不依不撓的做派,心裡頭也煩躁了,眉尖一擰,初夏已經上前將連翹強行拉開,輕叱道,“連翹,你怎的越發沒了規矩,哪有這樣拉扯三奶奶衣裳的?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連翹如今一門心思的害怕,說話就慌不擇言了,“你是三奶奶身邊的紅人,得了三奶奶的寵來這樣說我,須知自己的身份也和我一樣是個丫頭哩,三奶奶本來也是看中我的,因你來了才冷落我,如今又要趕我走,誰知是不是你在使壞,倒來指責我沒規矩……”

“連翹!”若胭勃然而怒,厲聲喝止,“誰給你這樣的膽子,在我面前這樣大呼小叫、牽扯旁人!去收拾衣物,立刻離開!”

初夏怔怔的看着若胭,眼前驀地閃過很久前的一幕,梅家恩罰她跪着,若胭趕來一把就拉起了她,“我絕不會讓你無辜頂罪。”她跟着若胭近一年,已見若胭發怒無數次,其中亦有多次是因爲維護自己。

連翹卻從未見過若胭這樣大怒,一時嚇得顫慄不語,連眼淚也忘了流。

“出去!”若胭目光已涼,站起身來。

連翹連退兩步,然後轉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