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

“三奶奶息怒。”初夏跪下來,垂首。

若胭復又坐下,扶起她,嘆道,“連翹是說的胡話,你也不必理會,總之她一會就走了,以後見面也少。”

初夏道,“奴婢明白,奴婢自然不介意連翹說道什麼,只是回想三奶奶對奴婢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別,別跟我說這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若胭笑,“你在我身邊這麼久,還不知道我在意的是什麼嗎?當初在梅家那些日子,你我相互扶持、照應,你與我早已不是一般的主僕,以後也不必再說什麼感恩的話,我來這世上走一遭,遇上誰,都是緣分,你我便是。”

“奴婢記住了。”初夏閃動淚光,卻未多言,轉身出去了。

若胭心中微暖,幸好初夏回來了,幸好雲懿霆救了她,感情終究還是需要時間培養的,後來的幾個陪嫁丫頭未必都不如初夏,只是彼此沒有經歷過那些風雨,便沒有那種親密依偎的信任,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心想着便去了佟大娘的屋裡,想要佟大娘去一趟莊子,必須自己親自來請。

話一說出來,佟大娘就毫不猶豫的點頭了,並且誇讚若胭思慮周到,“連翹的性子的確不適合在這府裡,送去莊子倒是不錯,若是讓初夏一人送去,傳出去難免落人口舌,要說三奶奶這是將連翹趕去了莊子,畢竟她是三奶奶的陪嫁丫頭,這樣身份與尋常丫頭都不一樣,更體面些,不如老婦一起去,既說是代三奶奶察看莊子,又派個陪嫁丫頭去打點莊子,這樣盛重其事,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不妥了。”

佟大娘說的這番話,若胭原先並沒有想的這麼細緻,如今被這一番剖析,便高興起來,一樁心事也放下,兩人又關於莊子的事說了幾句,若胭便又回房去。

曉蓮進來,奉上一封書信,說是書信,實乃便條,說是護送巧雲和從敏的人飛鴿傳來的,若胭聽了就很激動,飛快的打開了看,紙上只有寥寥數字“巧雲時疾,滯真定府,行緩。”

一看到巧雲生病,若胭的心就揪了起來,心知巧雲多是因爲杜氏去世前就沒日沒夜的伺候,杜氏去世後又忙裡忙外的操持後事,心力憔悴才病倒,恨不得即刻回信令她好生休養,等身體恢復再趕路,也知道對方是雲懿霆的人,自己無權置喙,只好將便條壓下,等雲懿霆回來再跟他說。

曉蓮卻道,“三奶奶如有話,可寫回信,奴婢即刻放鴿。”

若胭一怔,曉蓮一向惜字如金,更不會說她做不了主的事,既然主動說了,就必定是雲懿霆先前吩咐過,也就歡喜起來,當即鋪紙提筆寫了一封短信交給曉蓮,心中叮囑巧雲以養病爲重,不必急於趕路,越往後,天氣越冷,蜀地潮溼,冬季尤其溼寒刺骨,不可大意,又說了些請從敏和兩位壯士多多照應的客氣話,這纔算是稍稍安心。

過了沒多久,初夏進來,說是連翹已經收拾好,要跟若胭辭行,若胭嘆口氣,走了出去。

起身時,突然想起一事,問初夏,“你還記得巧雲在半緣庵與我們分別時,三爺派的兩人護送,你曾在齊王府上養傷,可曾見過?”

初夏細細想了想,緩緩搖頭,“從未見過那兩人,奴婢在齊王府那段時間,多是兩個女僕照應。”一邊說一邊回憶,猛地眼睛一亮,道,“奴婢想起來了,奴婢曾與三奶奶說過,期間曾有一位男子去看望奴婢,說是受三爺之命探望。”

“莫不是兩人中的一人?”若胭急問。

初夏卻又搖頭,“不是,不過,奴婢有種感覺,他們很像……像是一種人……”

“哪種人?”若胭問,心裡隱隱覺得一團迷霧,似乎快要撥開,卻總也看不穿真相。

“不知道,很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些地方很像,可是明明長得一點也不像。”初夏也是一臉的茫然。

若胭擺擺手,“罷了,別想了,回頭再說吧。”

到堂前,連翹果然站在那裡哭哭啼啼,見了若胭就跪下,仍哭着說不肯走,若胭雖然自認爲鋒芒尖利,卻也都是與張氏、梅家恩等強勢之人對抗,還真受不了一個下人的苦苦哀求,被她哭得也心潸潸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道,“你別哭了,我並不是要賣了你,莊子里正好缺人,你便過去住着,並不需要你勞作,比在府裡不差。”

“去莊子裡哪有在三奶奶身邊好?”連翹還是哭着不走,初夏就上前半軟半硬的將她拉開。

佟大娘走進來,沉聲勸道,“連翹,服從主子的安排是下人的本分,在府裡服侍三奶奶的日常起居,和去莊子裡爲三奶奶打理莊物,異曲同工,只要你做得好,不管在哪裡,三奶奶不會忘記你,再哭哭啼啼的就不成體統了,走吧,我與你同往。”

佟大娘說話一向溫和圓潤,不管什麼話經她嘴裡說出來都是恰到好處使人信服的,似剛纔這番話,已經算是稀有的嚴肅了。

連翹便不敢再哭,磕頭去了,佟大娘和初夏隨後出門,“丁香,你們幾個去送送吧。”

畢竟她們四個相處了一段時間,不管睦與不睦,多少有些情誼的,三人便應下一齊送出,若胭看她哭着離去,心裡頗不是滋味,感覺自己成了一個欺壓奴僕的惡主,正接受萬人的指點,環視四周,大廳裡並沒有別的丫頭了,不知是丫頭們自己的意思,還是瑾之原來的規矩,曉蓉和曉蓮都遠在院子裡站着,根本不進來。

“對不起,母親,我把您送給我的一個丫頭遣到莊子上去了。”

若胭低吶,對外說的再好聽,總騙不過自己,連翹的確就是被自己遣走的,回想起在梅家東園第一次見到她們的時候,杜氏讓她們站成一排向自己行禮,說,“她們都是母親爲你挑選的陪嫁,提前送過來先服侍你,也熟悉一下”,依稀這話仍在耳畔,只是說着話的人已經不在人世,被送過來的人,也走了。

若胭茫然一陣,就輕輕的閉上眼,將頭歪在太師椅的靠背上平復心情,當陌生的陪嫁丫頭都不在身邊,瑾之原來的丫頭又都遠觀,堂上空寂,縱然一應擺設富貴端凝之極,自己獨坐其間,卻倍感冷肅孤獨,貴爲三奶奶,又受雲懿霆寵溺,若胭仍是覺得心慌,諾大的瑾之,來來往往的下人,除了初夏,她沒有可信任的,而云懿霆,自己爲他而來的丈夫,只是個溫柔的主宰着,他似乎只願意俯身看她,而她不想在他的掌心跳舞,不想成爲他以愛之名囚禁的女奴,想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想站在他的對面與他平等對視。

可是,這些,似乎不太可能。

正想着,就聽門外傳來腳步聲,曉蓮敏捷的出去看,只見雲歸雁帶着曉蔓進來了,一邊走一邊喊,“若胭,若胭!”

若胭一見雲歸雁便笑起來,起身迎出去,和雲歸雁在一起的時間是她覺得最快樂自由的了,“歸雁,這又是拿什麼好吃的給我了。”看了眼曉蔓手中的食盒,故意問。

雲歸雁嘻嘻一笑,眉飛色舞的道,“我上午出去玩了,給你帶了幾樣慶和齋的糕點,都是他們的新花樣,你嚐嚐。”說着,拉着若胭入座,又親手接過食盒,打開了推到若胭面前。

也不知叫什麼名字,瞧着一個個精緻小巧,清香撲鼻,若胭便笑,“聞着就知道好吃。”

“那是自然。”雲歸雁揚眉而笑。

若胭並不餓,也吃了兩塊,入嘴便覺得脣齒留香,花氣清新盈喉,分明是添加了花汁,偏自己孤陋寡聞,只知尋常見的梅花汁、桂花汁而已,然而眼前這香味絕非這兩種花香,很是驚詫的想了想,道,“以花汁入點心,本不少見,只是世人都不肯嘗試些新奇,翻來覆去只那三兩樣,吃多了也無趣,我倒覺得,只要花瓣無毒,都是可以試一試的吧,這時節正是芙蓉花盛開之際,莫不是這裡面拌了芙蓉花汁?”

雲歸雁就哈哈笑起來,轉身向身邊的曉蔓道,“瞧,若胭竟猜了出來。”又朝門口的曉蓉道,“快來,你也嚐嚐這味。”

曉蔓笑答,“三奶奶能猜出,奴婢可真沒料着。”

曉蓉聽了話上前,笑了笑,卻不動手,等若胭發了話才小心的拈起一塊放嘴裡,然後也笑眯了眼,“果真是芙蓉花汁,真好吃,曉蔓,要不,咱倆也試試?”

若胭早知道曉蓉是喜歡捯飭吃食的,點頭微笑,“我看可以,你們倆要有興趣,只管張羅去,以後我們大家想吃,也省去再跑去慶和齋一趟了。”

得了若胭這話,兩人都喜滋滋的,雲歸雁笑着提醒她,“你可別應承的太快,你是不知道她們倆多能折騰,整天神經兮兮的收集材料不說,回頭弄出一堆怪模怪樣的東西來,你賞臉不賞臉吃?”

若胭就道,“這也不難,做出東西來,按人頭攤分,好吃難吃都得嚥下去。”

雲歸雁就笑得直拍手,曉蓉和曉蔓早已雀躍歡騰。

雲懿霆從外面進來,“三爺回來了。”若胭迎上去,早被他握住雙手暖在掌心,笑問,“怎麼我不在,你們就高興成這樣?”

曉蓉和曉蔓忙行了禮,規矩的立在一旁,不再嬉鬧無形。

雲歸雁嬉笑,“三哥,也有你的一份,若胭說了,好吃難吃都得嚥下去。”

若胭傻了,她當時說這話可沒想過要把雲懿霆算進去的,自己哪有這膽子啊,雖然日常相處中自己並不害怕他,可是這樣女兒家的趣事,他不嗤之以鼻就不錯了,自己卻不會以撒嬌賣癡的姿態去要求他,猛地聽雲歸雁這麼一說,臉刷的紅了,訕訕的看着他。

雲歸雁卻擠眉弄眼的看着她笑。

雲懿霆並不知道她這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卻瞧着若胭一張粉霞似的臉龐癡怔,眉梢一挑便應了下來,“好。”

雲歸雁便哈哈大笑,若胭則滿腦子都擠滿了他這一個“好”字,心口裡也擠滿了甜蜜和溫柔,再看他含笑的眉眼,如花綻放,盡是無聲的柔情,便盡忘了先前的煩躁與委屈,霸道也好,囚禁也好,自己想要的不就是他專屬的感情嗎?只要他能做到一心一意,自己便甘願做他唯一的囚徒。

若能這樣一輩子,也好。

雲懿霆則突然回頭朝雲歸雁看一眼,對方甚是知趣,拉着曉蔓一溜煙就跑了,若胭看着這十分默契的兄妹倆,尚未來得及說句話,就被挾持進了內室。

“三爺,大姐夫走了?”若胭一看雲懿霆那雙泛着綠光的眼睛就有些心驚,趕緊搶先問話。

“沒有,在大伯父那邊。”雲懿霆大馬金刀的坐下,將她抱在腿上。

“剛纔曉蓮接到飛鴿傳信,巧雲一行到了真定府……”若胭又道。

“知道了。”雲懿霆挑着她的下巴問,“怎麼,怕我?”

若胭忙硬着頭皮反駁,“沒!沒有!我怕你做什麼!”

雲懿霆輕笑一聲,探身在她下巴上輕輕一吻,眸光流轉,道,“嗯,我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就說過這話。”

若胭怔住,立即開始回憶,恍惚確實如此,當時半緣庵初遇,他問“怎麼,害怕我?”自己就毫不示弱的回了他一句“笑話,你有什麼可怕的?三頭六臂麼?你總不至於把我一個小女子打趴下吧。”後來蒙他屢次相救,也證明他的確沒什麼可怕的,不過,他殺人的時候,是從不在意對方是不是女人的,比如孟綵衣。

“是,想不到三爺還記得。”若胭微微一笑,全身就放鬆下來,目光迷離如夢,女人在回憶初次相逢時總是心懷甜蜜的。

雲懿霆晃了晃神,手臂一緊就將她圈在懷裡,臉頰貼在她的青絲之間,低聲道,“若胭,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在你面前失去控制力,不許拒絕我,記住,不許拒絕!”

若胭聽的暈暈乎乎的,既羞又氣,爺,你已經把我圈成金絲雀了好嘛!咱倆究竟誰控制誰啊!更多的還是甜,男人的情話是一杯毒酒,可是沒有女人能抵擋得住誘惑不去喝,起碼若胭自認爲無能,早就心甘情願的一飲而盡,任其流竄筋脈血液,不可救藥,隔着衣裳,也能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震得自己心迷目眩,情不自禁的環住他的脖子,在心裡悄悄的說,三爺,你不知道我多在意你。

吻,輕輕的落在發間、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