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出宮的消息,雖然已經儘可能做到了保密,但聖懿皇太后還是第一時間從她的眼線那裡得到了消息。
從皇后到太后,掌管宮廷幾十年,她的眼線早遍佈每一個角落。除了御林軍是由歷代皇帝掌管,她不敢覬覦動手腳之外,內侍監,宮女房都是連成串兒的繩索,緊緊的扯在太后的手心兒裡。
皇帝出行自然要用車馬,馬房總管大太監是張公公的結拜兄弟,當年也是因爲有張公公的牽線,此人才能在馬房坐穩頭把交椅。別看這差事說出去不體面,但馬房一年用的銀子也是流水兒一般,中飽私囊的勾當早叫大總管過足了癮,城中也有私宅,雖說是個太監,卻妻妾成羣,更從老家過繼了四個兒子承襲香火。
這些都歸功於聖懿皇太后,馬房總管大太監不敢“忘本”,一得風聲,立即去回稟了慈寧宮。
彼時,聖懿皇太后正與影太嬪和兩個心腹大宮女抹紙牌,聞聽此消息,不禁停了手裡的動作,狐疑道:“出宮?去哪兒?”
影太嬪單挑了張不打緊的牌出,莞爾一笑:“萬歲爺嘛,年輕氣盛,孩子心又重,說不定就叫人引去了哪裡。依着臣妾說,這前朝也好,後宮也罷,太后娘娘可不能撒手,否則非出大亂子不可。”
聖懿皇太后無奈一聲長嘆:“哀家可不願意管這些。不過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試想想,從新君繼位後,鬧出多少不順心的事兒?要是先帝還在,豈能容許他繼續胡來?”
影太嬪賠笑道:“所以說啊,太后娘娘就該垂簾聽政,好歹要等皇上大婚之後再還政......這種事兒在前朝也有,本朝也不稀奇。”
聖懿皇太后怎麼沒想過垂簾聽政一事!
但太祖有遺訓,後宮女子不得干政。宦官不得專權,外戚不得任要職。
要是新君還小,只七八歲的年紀,聖懿皇太后垂簾聽政的阻力也會小些。她現在只恨先帝走的太晚。若早幾年......朝中一定是另一番氣象。
“哎,這種事切莫再提。”聖懿皇太后神情黯淡的將葉子牌往桌上一丟,頓時失去了繼續玩下去的興致:“咱們的皇帝呦,除了聖母皇太后,恐怕誰人的話也不肯往耳朵裡進。哀家那位妹妹,又是個悶葫蘆的脾氣,口冷心更冷。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咱們這些姐妹們,以後要看她臉色過日子的苦頭還在後面呢!”
影太嬪乾笑兩聲,不敢接話。
這一個是皇帝嫡母。一個是皇帝生母,得罪誰都不明智。
一時,慈寧宮散了牌局,影太嬪攜了心腹宮女秀柔輾轉往春熙宮來。
這一路上,秀柔百思不得其解:“主子。您說,咱們萬歲爺出宮幹嘛呢?還偏偏只帶了幾個侍衛。萬一遇上前一次的刺客,皇帝可凶多吉少啊!”
影太嬪忙瞪了一眼:“掌嘴,什麼話也敢往外胡說!萬歲爺洪福齊天,什麼兇啊吉啊的,這種掉腦袋的話,叫人聽進去。咱們主僕都是死罪。”
秀柔嚇的趕緊揮掌,滿臉只顧着賠笑:“主子別生氣,奴婢可不是有心的。”
影太嬪面色稍緩:“本宮並非嚇你,而是咱們如今的初進,謹小慎微更好。對了,剛剛聽張公公那意思......皇帝是跟閔朝宗走的?”
秀柔身爲影太嬪心腹。多少知道一些但年舊事。她聽自家主子說的越是風輕雲淡,心裡那跟弦繃得越是緊:“主子要是心存疑惑的話,咱們不妨去閔婕妤處坐坐?”
影太嬪覷着秀柔,笑罵道:“還真是本宮肚子裡的蟲兒,本宮想什麼。都能叫你說出來。”
“所以娘娘可不能不護着奴婢。”秀柔獻媚道:“奴婢知道,憑主子的才華,總有一日要在這後宮裡闖出一番事業,屆時奴婢跟着您,只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主子此一時低迷些不打緊,要緊的是,您看中了閔婕妤,提拔起她,主子就能獲利,前朝的官老爺們常說,官海沉浮,奴婢卻以爲,後宮亦是如此。假以時日,慈寧宮誰當家還未必呢!”
影太嬪被捧的心花怒放。
雖然從未奢想過慈寧宮太后的寶座,但影太嬪也早有自己的一番算計。
二人抄小路,頂着風雪來至閔婕妤的宮外。
宮門半開半合,兩個小太監在此看守。透過微微敞開的門扉,可見院子里人影綽綽。
“呦,這麼冷的天兒,閔婕妤忙什麼呢?”
守門小太監見是影太嬪,忙上前請安問好,其中一人嬉笑回道:“我們娘娘說天氣正好,所以叫了人去做冰燈,預備晚上萬歲來的時候賞燈。”
影太嬪微微頷首:“這想法好,本宮記得銀作局的勞公公最擅製冰燈。先帝在時,內侍監年年請他出面做壓軸冰燈,只可惜,後來他身子不好,總也不見當年的場景。”
守門小太監得意笑道:“勞公公確實不好請,不過,那也要看是誰想看冰燈。我們婕妤只說了一聲,那勞公公就屁顛屁顛領着徒弟和傢伙事兒來了。影太嬪也許多年沒見冰燈了吧,您先在這兒稍後,奴才們這就給你去通傳。”
倆小太監一前一後進了院子,秀柔在後面跺腳低聲咒罵道:“狗眼看人低,小小婕妤身邊的太監,都敢對娘娘您說風涼話。什麼破爛冰燈,咱們又不是沒見過!”
影太嬪挺着脊背,冷聲一笑:“你也瞧見了,有了皇上的疼愛,連勞公公那樣自命清高的太監也要涎着臉往前湊。當年本宮只是請他幫忙做個燈盞,哼,結果卻推三阻四。世態炎涼......”
主僕倆在門外站了許久,才見其中一個小太監姍姍來遲:“真是對不住太嬪娘娘,奴才見婕妤正和勞公公說話兒,不敢貿然去打攪,所以等了片刻。太嬪娘娘不會怪奴才吧?”
小太監拿綠豆眼兒覷着影太嬪。
影太嬪將凍僵的手指在袖口裡緊緊捏成拳頭,良久後再鬆開,通紅的臉掛着笑:“怎麼會。這天氣正好。我也順便看看外面的雪景。”
小太監如釋重負般,忙領着影太嬪主僕進了院子。
院中果然是熱鬧非凡。幾個小宮女,小太監或是忙着拎水澆冰,或是奔走打掃。忙的團團轉,不亦樂乎。
圍着院子一圈兒擺滿了各種小動物造型的冰燈。個頭都不大,但顏色多變,造型各異,十分惹人喜愛。
小宮女們見了影太嬪,多數都小心的躲在一邊,小太監們卻不同,仍舊嘻嘻哈哈不管不顧。
影太嬪強忍着不舒服進了大殿。
當下,閔芳華正與勞公公說話,見了影太嬪。象徵性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欠了欠腰身:“臣妾見過太嬪娘娘,不知太嬪娘娘來是爲......”
影太嬪瞄了瞄勞公公,勞公公忙說着恭謹的話請辭。
“素茶幫本宮送送勞公公。”
素茶往前邁了兩步,一伸手。引着勞公公出了大殿。
閔芳華那日被皇帝撞見她與沅公公說話,一直有些計較,總懷疑沅公公的求見是影太嬪事先商量好,就爲了讓皇帝猜忌自己。
因爲這個,閔芳華總是避着影太嬪,兩個人的交往遠不如以前多。
“眼下沒了外人,太嬪娘娘有什麼不妨直說。”
影太嬪坐了下首位。淡淡一笑:“本宮也是從太后娘娘那兒剛回來,聽說一件有趣的事兒,心裡着實好奇。也趕巧是順路,所以過來問候一聲。”
春熙宮和這裡根本就是相反的兩個方向,一個靠近冷宮,一個靠近養心殿。影太嬪這“自謙”的話,聽起來卻像是“自滿”。
閔芳華並不點破,只是笑道:“不知太嬪娘娘口中的趣事是......”
“張公公來傳話,說萬歲輕裝簡行出了宮。你也知道,外面刺客的風波還未停。外面又亂,太后娘娘氣的不得了,然而一打聽才知道,挑唆着萬歲出宮的不是別人,卻是婕妤的父親閔大人!本宮就好奇了,閔大人無緣無故,幹嘛明知道危險,卻還是拉着萬歲跑了出去?”
閔芳華的驚訝根本難以遮掩:“我父親?”
“是啊!”
閔芳華心中一團亂,父親究竟與萬歲說了什麼話?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家裡從她小產後就一直沒有好臉色,總覺得沒保住皇上的子嗣都是她的不對。連皇上下旨命大太太進宮來勸慰她,大太太都託病推辭了。
倒是父親還常常託人送進來些銀子供自己花銷打點。
父親要與萬歲說什麼,總該先跟自己通個氣兒。今天這是怎麼了?一聲不響的就把人給哄騙了出去?
影太嬪瞄着閔芳華的表情,試探問道:“怎麼......婕妤也不知?”
閔芳華苦笑:“毫不知情。”
“哎呦,這可就難辦了。太后那邊氣的不輕,覺得萬歲冒失,說不定等會兒還要宣了你去問話。”影太嬪聲音透着關切:“若一問三不知......太后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閔芳華心思一亂:“還請太嬪娘娘指點。”
“指點稱不上。不過,本宮知道你在這兒還有些人脈通往宮外。若是方便,不如趕緊去打聽打聽,看萬歲此行與你有無瓜葛,與閔大人又有幾分原因!”
影太嬪一直都知道,閔朝宗在宮裡有幾根釘子,只是潛藏的深,從沒露出過行跡。
她就是要借閔芳華的手把這幾根釘子找出來,化爲己用!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