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衆人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芳菲病了,低燒,不算厲害,可渾身虛弱,起不來牀。
老道士又不是地主老財,況且芳菲還是他新收的女徒弟,所以還是很體貼的讓小姑娘在西廂休息,早飯打發了兩個徒弟來做。
小童沒有二話,唯獨小道士在燒火時嘀咕了兩句。
這些日子,他們過的可都是飯來張口的日子,小師妹每天吊着花樣做菜。別看是山裡,可大雪封山之前,趁着鏢局的人都在,山神廟裡沒少儲備秋菜。更有方便儲藏的果子,果脯,小童和小道士倆一日除了正餐外,還有額外的零食,小日子十分愜意。
然而,等芳菲這一病倒後,他們倆悲催的發現,原來有師妹和沒有師妹,差距是如此的巨大。
小道士掌勺,熬了一鍋粥,米粒兒軟塌塌的沒滋沒味。
老道士吃了兩口就不肯再動筷子。
“哎,你師妹做的皮蛋燒鴨粥不知多好吃,以前每天早上我能喝三大碗。”
老道士心裡不是滋味的撇撇嘴叫,再看看大徒弟這粥做的,怪不得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果然不假。
小道士滿臉尷尬,賠笑道:“師傅,我的手藝焉能和師妹相比?要不......我把師妹叫起來?重新給你做?”
老道一拍飯桌,瞪眼看着徒弟:“你師妹病成那個樣子,你也好意思說出這種話?”
沒心沒肺的傢伙,就知道這個徒弟靠不住!
小童端着大海碗,手裡捏着筷子,眼睛滴溜溜瞄着師傅和師兄。覷見師傅摔筷子走了,小童悄悄問:“師兄,我怎麼覺着師傅不像你說的,對師妹好的很呢?”
小道士啐道:“你懂什麼!吃不吃?不吃給我!”說完,一手搶過了小童手裡的大海碗,氣呼呼去了廚房。
小童如今也剛滿八歲,外人眼裡也就是個孩子。可他師兄一走,小童的表情卻露出了遠遠超過年齡的成熟,戾氣。
西廂燒着火炕,屋子裡暖意融融,佟鶴軒坐在窗邊藉着外面的日光寫字,芳菲半躺在牀上,膝蓋上墊着草紙正想新的繡花兒樣子。
“師妹,你好些了嗎?”小童推開房門,伸進腦袋往裡面探看。
芳菲放下草紙,輕笑道:“好多了,快進來坐。”
小童見佟鶴軒也在,拘謹的點點頭,這才羞答答湊到芳菲身邊:“師妹,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呃......”
佟鶴軒會意,忙放下紙筆,輕笑道:“小廚房裡給芳菲熬着藥,我去瞧瞧。”
見他一出去,小童忙收斂稚嫩之色:“師妹,有件大事我想來想去,總覺得要告訴你。”
芳菲似笑非笑:“哦?究竟什麼要緊的大事,弄的你滿臉嚴肅。”
小童低聲一陣長嘆:“我思忖了一夜,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該說。師兄他,師兄他不懷好意,想要借你們家的手害當今聖上呢!”
“你又胡說騙我玩呢!”芳菲嗔道:“這兩個人沒有冤仇,況且又是掉腦袋誅滅九族的罪,誰心血來潮去做這個?”
“怎麼沒冤仇!師妹啊,你太小看了大師兄。”小童道:“平碭山從先帝時就被視爲朝廷的心腹大患,屢次剿匪,大師兄身爲平碭山少寨主,對弒君這件事策劃已久。我不怕別的,只擔心師妹你!你還不知道大師兄與我說過什麼,他竟然......”
芳菲笑着截住小童的話:“他叫你把我引去鷹愁澗,打算在鷹愁澗殺了我?”
“你,你都知道?”
芳菲將手裡的草紙遞給小童,小童不解,低頭去瞧,見識上面所繪依稀眼熟,想了許久,才驚道:“哎呀,這是冷凝花啊!”
冷凝花是一種在天寒時纔開的奇花,醫書上說,此花生長在密林山澗深處,開在天氣極寒之時。有靈氣孕育,滋養水脈。冷凝花的花粉落在山澗,每日用此水沐浴,可是肌膚永不衰老,青春常駐。
若能摘得此花製藥敷面,效果奇絕。
老道士的醫術雖然高超,也確實爲芳菲的臉傷盡心盡力,但刀疤究竟不能完全平復,如今在臉上還是會留下一條明顯的印記。
若用脂粉覆蓋,倒也看不出,就怕卸妝之後照鏡子。
小童訥訥道:“師兄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芳菲記得師傅說過,他有生以來確實見過兩次冷凝花,就開在鷹愁澗最險要處。那裡的山壁覆蓋着厚厚的嚴冰,縱然輕功絕世,也無處可以攀爬。
芳菲在最開始治療臉上疤痕時,師傅也曾動過去摘冷凝花的念頭,可想想又打消了執念。
冷凝花四十幾年來只開過兩次,花期無規律可尋,有那個時間,不如想別的法子。
芳菲這草稿上的花樣,也是照着師傅口述所繪。
小童顯然也有所耳聞,所以在瞧過之後纔會認得。
“師妹,你這麼聰明,一定早有了對策吧?”
芳菲淺笑:“我能有什麼對策?只是見招拆招而已。倒是你......爲什麼不順着師兄說的去做呢?要說誰最想皇帝殞命,思來想去,還真是非你莫屬!”
小童臉色驟變,慌忙擺手:“我可不想做弒君者。笑話,和我們家有仇的又不是新君,是......哎,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父親此刻一切平安,我便無慾無求。”
芳菲盯着小童瞧,良久,才冷笑:“無慾無求?這話聽起來可不怎麼老實。想必,宜昌侯這些年的日子並不好過,不然也不會送你上山避難。換了我,有這麼一個天賜良機在眼前,何不痛痛快快大幹一場?救駕可比弒君來的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小童訕訕道:“師妹,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兒也聽不懂?”
小童口中敷衍,心裡卻怪叫。
這個丫頭真把自己的心思算透了。
殺了皇帝,宜昌侯府半點好處沒撈到,說不定還會被滿門抄斬,屆時得利的只能是那個老不死的太后。
可是,自己若冒險救了皇帝,將來就可藉着宜昌侯世子的身份重返宮廷朝堂,自家這一脈纔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如果閔芳菲能出手相助,這件事總比自己單打獨鬥來的要穩妥。
小童慎重道:“罷了,既然師妹你已經全明白,不妨考慮考慮合作。大師兄那人,別看陰狠毒辣,其實腦子笨的很,不得師傅喜歡。只要咱們倆順着他的辦法來,將計就計......你和鶴軒大哥不怕將來沒有平步青雲的機會。”
芳菲覷着門外,佟鶴軒就在門廊下站着,她心裡也清楚,這樣的機會對自己還並不要緊,可對佟鶴軒來說就顯得太珍貴了。
“好,我答應你。”
見小童臉色一喜,芳菲忙道:“不過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
“這是自然。”
二人商定好,並擊掌爲誓,算是定下了口頭協議。
芳菲的病很快復原,爲了表達歉意,特意做了一桌極豐盛的席面。
老道士敞開肚皮吃,十分滿足。小道士和他師弟卻心懷鬼胎,略顯得心不在焉。
一晃又過了數日,已是新年。山神廟裡不能免俗,也掛起了紅燈籠,門板上貼了春聯。老道士不偏不倚,一人賞了件寶貝。
佟鶴軒得的是前朝孤本,價值連城,芳菲呢,多了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芳菲用硃紅色的絡子網住夜明珠,系在腰間,下面一串兒同色穗子,陪着她的小棉襖十分相稱。老道士看了十分可樂,翻箱倒櫃找半天,還找到兩把金釵。款式都是極老的那種,保存也稱不上精細,但東西絕對是好東西,做工鍛造,民間絕做不出這種。
芳菲手裡捧着卻沒敢往腦袋上戴,懷疑半天,才裝着膽子:“師傅,這釵......是哪兒來的啊?”
老道士尷尬的一咳嗽:“這鬚眉山嘛,是天地靈氣的所在。也不知道是幾百年前就有人在這兒建了墓穴,嘿嘿,都是好東西!”
芳菲臉色怪異的低頭審視手中金釵。
明白了,這好東西都是墓中盜出來的,那腰間的夜明珠......
芳菲手癢癢,忍不住想把絡子解開,老道士忙笑道:“這個是師傅我雲遊四方時,救了一位大財主,對方送的答謝之物。”
芳菲將信將疑,等晚上和佟鶴軒守夜的時候拿出來看了許久,還叫佟鶴軒去辨認。這刻夜明珠放在手中暖暖的,始終保持着溫熱,光芒瑩潤,絲毫不顯刺眼。
佟鶴軒將火盆子裡的烤地瓜遞給她,笑道:“道長平日雖像個老頑童,不過對你我卻好。況且一個珠子,你不喜歡,等將來咱們再去尋更好的。”
芳菲將地瓜一掰兩半,分了一半給佟鶴軒,“我也不是不喜歡,就是被兩根釵弄的渾身不舒服。”
地瓜特別甜,皮兒與瓤兒自動剝離,還不時往外冒着糖汁,芳菲笑道:“在富春的時候,每逢冬日,我就帶着文鳶和靖童在家裡烤地瓜吃,肚子裡暖融融的,若有蜂蜜水就更好了。”
佟鶴軒把自己那半個也遞給芳菲,寵溺的目光看着她:“等開春天暖,我帶你去山裡找野果子吃。”
住了這幾個月,佟鶴軒的活動範圍已不僅僅侷限於山神廟附近。和老道長學過一招半式後,佟鶴軒也有能力保護住芳菲。
芳菲聽了這話,眼睛放亮光:“好啊!咱們多摘野菜,春天的菜最鮮嫩,我包了薄皮兒大餡餃子給你們吃。”
門外一聲笑:“師妹,你又在琢磨什麼好東西呢!可不能少了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