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神神秘秘道:“我瞧着,皇上很是賞識你們家大人呢!嘖嘖嘖,有一個好爹比什麼都強,可惜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土匪,也沒一個唸書人出息。”
他覷着身側的佟鶴軒,打趣道:“鶴軒兄,你和我們不一樣啊,雖然家世拿不出手,可自己的腦瓜兒靈,是念書的好手,我只看你這幾個月來,就明白下一科殿試狀元非你莫屬。嘿嘿,你可該謝謝我,在閔家的時候,我可沒少在你的岳父老泰山面前爲你吉言。”
佟鶴軒淡淡一笑,拱手道:“如此說來,我還真要謝大師兄!”
小道士無所謂的擺擺手,眼睛偷偷往正房裡瞄,聽了半天,也不見師傅摔東西打碗的動靜,心漸漸放了下來。
只要不發飆就好。
莫非師傅對自己那句封他做“國師”的話動了心?
小道士胡思亂想着,芳菲卻趕緊叫大夥兒進東廂說話。不多時屋子就被燒的暖烘烘一團熱,大家一面說一面問,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芳菲大顯身手,做了一大鍋熱乎乎的湯麪。手擀麪,勁道又嚼勁兒;高湯用的是昨晚剩下的大骨湯,芳菲順便丟了三根大骨頭,骨肉棒切開,連骨髓都露了出來,在熱湯上面綻開白花兒。
一人一個荷包蛋,不多不少,白白嫩嫩。
切了一盤燻肉放在熱鍋上蒸,等到蒸肉開始往外滴油,小廚房裡都是白煙。
煙這東西最有靈性,什麼香味順着它往外一飄,迅速就凝結在院子上空冰冷的氣息裡。
“丫頭,做什麼呢?”老道士揹着手,伸着腦袋往廚房裡探看。
芳菲手裡拿着大勺,扭頭笑道:“師傅,這是我做的手擀麪,還蒸了您老人家愛吃的燻肉。”
老道士直吞口水。不過想了想,還是酸溜溜道:“什麼我愛吃的,分明是那臭小子喜歡。前幾日我就想吃手擀麪,你嫌費事。都沒做。”
老小孩兒,老小孩兒,越老性子越怪。
芳菲笑道:“您老可真是的!連這個醋也要吃。等會兒我單獨再給您炸個饅頭,抹上蜂蜜,與您下酒用。”
老道士聽了這話才心滿意足,只是,他還是有幾句心裡話不忘去囑咐:“你是個女孩子,平日多留個心眼兒。你大師兄那人......翻臉無情,六親不認。萬事要小心,不要一味信任。”
芳菲品出幾分滋味。慎而又慎的衝老道士點點頭。
一時在正房擺了午飯,大夥兒西里呼嚕每人都捧着個大海碗吃的暢快。一盤子燻肉哪裡夠,芳菲又連切了兩盤,才勉強填飽大夥兒的肚子。
午後的愜意時光,芳菲拉着佟鶴軒在西廂翻看家中帶來的各種禮物。大太太心思縝密。送來的都是最實用的好東西,沒有一件華而不實。給芳菲的棉衣是棗紅色的索江布面,佟鶴軒那件是海藍色。
這種布結實抗摩,洗的次數多也不會爛。內中的棉芯兒也用了最上乘的雪花棉,輕巧保暖。
和芳菲身上穿的這件簡直不能相提並論。
山中最缺少的就是這些東西,下山一次難,芳菲從十月到今天。再也沒見過山下的景色。大太太不僅僅帶來了二人急需的衣物,還有閔雲澤貼心送來的書籍。另外妥善包紮好的一個大紙包,裡面都是今年秋闈各地選取的好文章。京城許多書局爲賺士子們的錢,又爲博得彩頭好名聲,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從各地蒐集齊這些文章,集合成冊。高價販賣出售。
佟鶴軒一拿到這集子便如獲至寶,頓時間愛不釋手。
芳菲莞爾一笑,拎着幾包乾果子悄悄出了西廂。
老道長中午喝了酒,吃了肉,睡的正酣。屋中遍尋不着小童。芳菲便猜他是去了東廂,遂擡腳往這邊來。
纔到門口,卻聽見兩人的悄聲低語,聲音很小,芳菲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師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要是不答應,師兄自己一人辦不成。”
小童慘白着臉,直搖腦袋:“不行不行,這,這怎麼叫我答應呢?”
小道士見他怕的要命,不由得冷笑:“我要是你,便一口答應下來。想想你父親這些年受的苦,原本他纔是太子,纔是天子繼承人,可當年就因爲後宮亂政,讓你父親平白揹負了一個巫蠱作祟的惡名。”
師兄的話叫小童陷入沉默。
他被送來鬚眉山並非沒有緣故。
父親雖然過繼給了宜昌侯,但這些年來始終活在皇家的監視之中。新君繼位後,對宜昌侯府的打壓更加嚴重。父親屢屢遭到黑手,深深感到了來自宮廷的威脅。
無奈,只好將世子送出來避難,簽了賣身契給鬚眉先生做弟子。
當年的巫蠱案雖然早已成爲過眼雲煙,但宜昌侯始終難以忘懷,數年間通過各種渠道,悄無聲息的派人打聽,零零碎碎得到些線索,粘合在一起,隱約猜到了幕後真兇是誰。
宜昌侯的母親曾是先帝的太子妃,可惜還沒進宮做皇后,就香消玉殞。先帝很快改立了聖懿皇太后爲正妻,聖懿皇太后手段了得,將先帝的後宅打理的井井有條,世人都說她賢良,與先太子妃相比,不知強多少倍。
漸漸地,隨着先帝登基,聖懿皇太后掌管後宮大權,也就沒人再提那位故去的太子妃。
宜昌侯被封做太子那一年,恰好聖懿皇太后被查出三個月的身孕。
本來先帝並無立儲的打算,可北邊邊境遊牧民族作亂,先帝剛剛繼位,朝中有不穩趨勢。爲求穩固民心,先帝便在那時立了儲君。
據說先帝還在猶豫要不要立儲君的時候,是聖懿皇太后挺着肚子說了句“公道話”,才叫先帝下了決心。
誰知道,就在立儲不到三天的時間,後宮便出了巫蠱案,聖懿皇太后肚裡的孩子沒了,矛頭直指太子。
先帝勃然大怒。將廢太子貶爲庶人,逐出京都,發配邊疆。其後又是聖懿皇太后求情,纔將他過繼給宜昌侯。保住一條性命。
小童出生時,先帝曾一度動念頭將宜昌侯接回京,後來卻作罷。那時候,宜昌侯心灰意冷,也明白宮中只要有聖懿皇太后,他這一脈就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小童長到一二歲時,幾次有難,看似尋常簡單,但次數頻繁還是惹來了宜昌侯的懷疑。
這一查,端倪始終與聖懿皇太后的孃家脫不開干係。
“師弟......你要知道。皇帝可沒有子嗣,只要他死了,朝中必然有人想起你的父親。廢太子恢復清譽,自然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
小道士挑唆道:“到時候你就是新任太子,師弟。飛黃騰達那日,千萬不要忘了師兄我啊!”
小童被他說的心煩意亂,悶聲道:“那你圖的是什麼?我可不認爲師兄你這樣好心,會爲我鋌而走險。”
這師兄弟倆從見面那日開始,就都是你防着我,我算計着你。
倆人誰都沒安好心。
小童心思亂動的同時,不忘打聽打聽師兄的企圖。
就見小道士開懷一笑:“還是師弟最明白我。我嘛......求的也不多。就是盼着皇帝死後,不在圍剿我們平碭山。”
平碭山幾千土匪,是京都的心腹大患,一直被朝廷時不時的攻打。
小道士前些日子藉着下山採購之便,與平碭山的人取得聯繫,才知新君繼位後。另調派了一萬人對山上兄弟們進行圍剿。
短短一月內就有三次,且圍剿規模遠勝過以往。
平碭山說有匪首三百,兵衆五千,實際上這些數字都是虛的,能上陣打仗的還不到兩成。
因爲這。小道士才萌生了將皇帝引誘上山,然後刺殺的念頭。
在京城也好,在閔家也罷,小道士不敢亂動手。
只有人上了鬚眉山,到了自己的地盤,小道士纔敢肆意行動。
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尋到一個幫手。師弟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可是,皇帝既要上山,身邊就一定時候高手如雲,憑我們倆如何能取勝?”
小道士見師弟鬆口,忙道:“這有何難?山中地形複雜,咱們只要將人引進陷阱之中,管他什麼絕世高手,也難逃咱們師兄弟的手心兒。”
“師兄想的好,可事後必定牽連到閔家。師妹她......”
小道士嗤聲笑了起來:“我真不知說你什麼好纔對。你這個時候反而關心起她來了?小師妹!呸,連拜師儀式都沒舉行過,她算我哪門子的師妹?”
小童一時啞然。
師兄說的不無道理。
師兄和他拜師的時候,可都是規規矩矩,正兒八經在祖師爺面前磕過頭的,不敢欺師滅祖,不敢違拗師命。祖師爺定下了八十八條門規,他們倆是連夜跪在前面泥塑像背下來的。
可到了閔芳菲這兒,竟全都免除了。
小道士冷笑:“你真以爲師傅要收她當徒弟?笑話,怎麼可能呢?師傅無非是看中了她那點子手藝,等吃膩了她的手藝,自然遠遠打發了她。既然都是走,咱們不放好心‘送’她一程。”
小童警惕心大作:“師兄,你想說什麼?”
“怕什麼!”小道士啐道:“你不是每天都要陪着她去後山嗎?等過幾日安定下來,領着她去鷹愁澗。”
小童一聽此言,臉色大變。
鷹愁澗是須眉山中的一處險要地勢。有一處水系流經,春夏還好,山花絢爛,瀑布飛泄,可到了冬日,瀑布便會斷流,山澗處處冰封受阻,看起來萬物蕭條。
偏偏鷹愁澗處處都是鵝卵石,被冰封以後,踩在上面,縱然是絕世輕功高手,也時常會有滑到。
這還不打緊,最要命的是,鷹愁澗的池潭看似被凍住,其實都只是假象,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冰窟窿裡。
聽師兄的意思,是要自己引了師妹往那池潭裡走。
“到時候她掉進去,你遲些再來找師傅救人。師傅尋不着她,自然也就放棄了。”
門外,芳菲肅殺着一張俏臉,沒有半絲笑意。
等回了西廂,佟鶴軒見她神色不對,趕緊放下手札:“出了什麼事?”
芳菲抽抽嗒嗒將所聽到之事告訴給了佟鶴軒。
佟鶴軒的神情出奇的冷靜,芳菲還以爲他沒失神沒有明白此事的嚴重性,正要再開口,卻見佟鶴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猜到他會對你下毒手,只是沒想到如此之快。依道長對你的器重和關愛,此事也是早晚的問題。”
芳菲詫異:“你都料到了?”
“不但料到,而且,我和你二師兄早有過商量對策。”
這話一出,更把芳菲震得暈頭轉向:“你和他什麼時候又有了對策?我怎麼全然不知?”
佟鶴軒寵溺的摸着芳菲搭在肩膀的秀髮,輕聲道:“你以爲宜昌侯的世子是白給的?那小傢伙狡猾的緊,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大師兄不是個能長久共事之人。相反,咱們卻能助他一臂之力。不信你就等着,不用等到明天早上,他一定回來告訴你這件事。屆時......我們再商量迎敵大計!”
芳菲將信將疑,晚上做飯的時候儘量不露出心不在焉的狀態,可還是把飯燒糊了些。
老道士多看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麼,反而是小道士面露不滿,摔了筷子奪門而去。
小童端着飯碗,口中的米粒兒還沒嚥下去,怯生生看看師傅,又擔憂似的瞧瞧師妹,半晌才道:“師傅,師兄這從京城回來後,像變了個人似的。”
老道士將蒜香排骨丟進嘴裡,哼了哼:“能不變嗎!人家好歹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難道你沒聽他說?連皇帝見了都要恭恭敬敬表示禮遇。咱們還要託人家的福,今後這山神廟裡,究竟誰當家......還未可知。”
小童嘴角往下一扁,大口往嘴裡塞飯,生怕師傅的話應驗了,這山中再嘗不到如此美味。
芳菲從外面屋檐下的缸中取了四五個凍梨。
秋日時,山中常有野生酸梨子。芳菲就等着最後霜降,把梨子裹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然後才摘下來,就放在窗戶下的破泥缸裡,澆水凍住。
等想吃時,就丟在一汪水中滿滿等它開化。
這梨子吃在嘴裡肉早糠了,可每次咬一口,都有好多的冰梨汁涌進口腔,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老道士咬着梨,眼神漸漸落在佟鶴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