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後,近香開始避着張敞。因爲她發現,喜歡一個人的念頭一旦起來,就會忍不住地去關注他,緊張他,她怕自己會剋制不住流露出來,讓旁人看見了輕視於她,也讓張大哥爲難。
於是近香開始琢磨着離開太守府,搬到外面去住。
經過一段時間的打聽,近香選定了離太守府兩條街的一家小店鋪。這個小店鋪原本是個包子鋪,最近賣包子的兩夫婦想把它賣了回老家,開價八千錢。
近香心裡默算了一下,這個鋪子的價錢,尚不到一兩黃金,不過鋪子有些破舊,因爲長期煙熏火燎牆壁很髒,所以還是有些貴,五千錢應該就可以了。她看中這個鋪子,是因爲隔壁的隔壁是賣布的,對面偏左一些是賣胭脂水粉的,這樣如果她以後開門賣些釵環首飾,或者替人梳頭,就比較容易招攬到客人。還有就是,這個鋪子後面帶有一間臥房和一間竈房,足夠她生活了。
近香跟女主人磨了半天的嘴皮子,終於把價錢砍到了六千錢,再少的話他們就死活不願意了。近香琢磨着六千錢也不算貴,就答應了下來,但是她不懂怎樣簽訂契約,也不知道這裡的官府有什麼規定沒有,於是讓他們把鋪子留着,準備回府找王管家幫忙。
王管家聽說近香要買店鋪,十分驚訝地看着她,“水娘子要買店鋪做什麼?”
近香答道:“我看那個鋪子便宜,就想買下來以後住,請王叔幫幫忙。”
王管家更加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府裡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水娘子不妨直說,我讓他們用心些就是了。”
近香聽他誤會了,忙道:“王叔這是哪裡話,我在府裡這些時日,過得不知道多開心,只是叨擾了這麼久,總不好一直住下去。”
王管家回道:“既然住得好,那就萬沒有搬出去的道理。府里人少,水娘子來了以後才熱鬧了些,大人必定很樂意讓水娘子一直住下去的。”
近香心想這樣說下去說不清楚,眼珠一轉,軟聲請求道:“王叔你就幫我這個忙嘛,我就是看那處鋪子難得,不捨得錯過,也不是一定要搬出去的。”
可是王管家立場堅定,堅決不動搖,只笑道:“我看水娘子還是等大人回來直接跟大人說吧。”
近香一聽急了,忙道:“張大哥每天那麼忙,哪裡好再麻煩他,還是請王叔幫我這個忙吧。”
王管家看她這樣,心想難道兩個人鬧彆扭了?那就更不能答應她了,於是只各種推磨,就是不肯跟近香去。近香無奈,只得另想他法,臨走前又專門囑咐了王管家不要跟張敞說,說完後又後悔了,她這樣一叮囑,王叔一定更要跟張敞說了。
近香在府裡走來走去,四處亂晃,突然眼前一亮,前面那個不是跑腿的趙亮?這個趙亮最好說話,又是昌邑生昌邑長的人,太合適不過了於是立刻跑上前去,對着趙亮笑道:“趙大哥在忙?”
趙亮看見是她,忙笑道:“水娘子萬福。這會兒沒什麼事,不算忙。”
近香笑得更加開心,“那你幫我個忙吧?”
趙亮聽到近香找他幫忙,簡直是受寵若驚,不假思索地立刻答應道:“只要是能做到的,趙亮一定幫到底”
近香腦子裡轉了一圈,笑道:“我有個表弟想過來做點小買賣,讓我幫他找個店鋪。我看了這麼久,看中了南街的一個小鋪子,怕等他來了那鋪子已經賣給別人了,所以想以我的名義先買下來,到時候再轉給他。我對這些事情不大清楚,所以想請趙大哥幫個忙,陪我去把這鋪子買下來。”
趙亮笑道:“做買賣,那好啊”說着看了看天,皺眉道:“這會兒有點陰,可能要下雨了,不如明天去吧?”
近香哪裡會拖到明天?明天張大哥肯定就從王叔那裡知道了,到時候問究起來,最後只會落得個沒意思,於是忙道:“店鋪的主人只答應今天留着,還麻煩趙大哥這會兒就陪我去吧。”
趙亮爽朗一笑道:“既然這麼着急,那就走吧”
於是在趙亮的幫忙下,很快店鋪就買過來了。近香把房契收好,只聽趙亮笑道:“這位置好,做買賣必定生意興隆。”
近香點頭附和道:“是啊,我也是看中了這裡位置好,真是謝謝趙大哥了。”趙亮忙說應該的應該的。
他們回到太守府的時候,正巧讓王管家看到了。王管家看他們走在一起,有些奇怪,於是等近香回屋以後就把趙亮拎到面前問道:“你跟水娘子出門做什麼去了?”
趙亮看王管家臉色不大好,當下心裡就有些忐忑,又一想他明明做了一件好事爲什麼要忐忑,於是老實答道:“水娘子要幫她的表弟買個鋪子,我幫着往官府跑了一趟。”
王管家一聽,立刻一個大栗子敲在他頭上,把他踢了出去。趙亮莫名其妙地被打,一陣委屈,摸着頭自己忙去了。
王管家心想這事得趕緊跟大人說一聲才成,這些天他看在眼裡,大人對這位水娘子很不一樣,可不要因爲什麼誤會壞了事。那邊王管家火燒火燎地去找張敞,這邊近香卻看着手上的房契坐在屋裡發呆。
房子買好了,好好修葺一番就可以住進去了,可是她現在心裡很糾結。理智告訴她她得趕緊搬出去,留在這裡時日一久,她怕自己會更加糾結,弄不好會弄得很難看,可是她的心裡實實在在地想留下來,留在張大哥身邊。
思來想去,近香終於下定了決心,明天就找人把那鋪子修葺一番,然後就搬出去。
王管家找到張敞的時候,張敞正在一家名叫梧桐絲的琴行裡調琴,聽了王管家的話臉上神情未變,心底卻是一沉,“已經買好了?”
王管家回道:“剛剛買好的,都是趙亮那個沒頭沒腦的臭小子”
張敞起身道:“這也怪不得他。”一邊招呼琴行的老闆道:“這架琴我帶走了。”說着抱起琴大步流星地就走了出去,王管家忙付了錢跟在後面。
晚上一起吃飯,近香心裡有事,坐在張敞對面就有些不自在。張敞早就留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也不點破,等到飯吃完了才道:“現在荷花開得好,晚上尤其荷香宜人,不如近香妹妹跟我一起去聞香賞荷吧?”
近香沒有理由推拒,何況她心底是一百個願意跟他一起去賞荷的,於是點點頭,跟張敞一起往東邊的荷塘走去。
下午的陰雲早已散去,月色如水,滿池的荷葉田田,上面成百上千朵荷花靜靜綻放,如詩如畫。讓近香沒想到的是,荷塘中間荷葉掩蓋下居然有一條亂石壘成的小路,窄窄的,僅能容一人走過。張敞就帶着近香,藉着月色,緩緩地漫步在這條小路上。小路只略高於水面,走在上面,齊腰的荷葉拂身,清香撲鼻,一伸手就能夠着兩邊的荷花,彷彿自己也變成了其中的一朵,可以笑鬧嬉戲。
小心翼翼地走在這條小路上,生怕掉到池塘裡去,近香一時忘了心裡那些煩人的事情,歡聲笑了起來,“這是誰的主意,真好玩兒走在裡面,就跟駕着小船去採蓮一樣”
張敞走在近香後面,看着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樣子,嘴角莞爾,笑道:“你以前採過蓮?”
近香搖頭道:“沒有,不過我看別人採過。怎麼還沒到頭,這池塘有多大啊?”
張敞笑道:“池塘倒不是很大,可是這條小路彎彎折折,幾乎到了荷塘裡的每一個角落,所以特別的長。你累了?”
“怎麼會?”近香歡聲否認道,“這纔多點遠,我在家做活的時候,每天要走的路比這個遠多了”
說着就到了一處,小路變寬了些,張敞笑道:“可是我累了,我們坐在這裡歇一會兒吧。”
於是兩個人提起衣襬,小心地屈膝坐下。這一坐下,荷葉立刻把他們整個人都蓋住了,眼前只有亭亭的荷葉的枝幹,和透進來的月光照得光影斑駁的池水。偶爾一隻青蛙躍起,咚地一聲,濺起一小片水花。
這種感覺很新奇,近香開心地耍弄着枝幹上的小刺,或者把手放進水裡來回撥弄,玩得不亦樂乎。玩着玩着,近香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們兩個人這樣坐着,被圍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呼吸聲清晰可聞,空氣中都是對方的味道,實在是說不出的曖昧。近香遲疑着悄悄轉頭,卻不期然撞進了張敞的一雙眼睛裡。荷葉遮住了大半的月光,可是張敞的眼睛依然很亮。那雙眼睛裡面的內容,近香都認得,那是溫柔,還有寵愛。
近香突然一陣心慌,臉上發燒,趕緊轉過頭去。身邊張敞的氣息越來越明顯,這讓她無比不安,害怕會控制不住自己,一頭扎進他的懷抱。於是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極力穩住自己紛亂的心緒,開口說道:“這裡有點涼,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