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
大漢九州七十二郡,如今江南揚州和荊州數位藩王謀反,揚州六郡都插滿了逆字大旗,荊州南部浩浩蕩蕩八百里雲夢澤裡皆是艨艟蛟艦,卻無一在聽從漢室正統的命令,加上涼州七郡暴民四起,拉起百來號人的草寇都敢自立爲王,這與天象七十二星吻合相映的大好山河瞬間就殘破不堪。
對於西涼這些暴民草寇數不勝數的情況,朝廷的立場很明確,誰敢自立爲王就先打誰。武威拒馬縣一個教過幾年書窮酸秀才仗着偶然得到了幾本古籍就拉攏民心,自稱是千年前大殷王朝皇室的後人,帶着數百個莊稼漢子衝進縣衙點了三十多號官吏的天燈,割縣稱帝,轟動一時。不過十來天就被驃騎將軍林興風麾下最精銳的步卒剿滅,連着一個縣都屠戮殆盡,只要和暴民有半點關係的都連株連,殺的整個縣橫屍遍野,無一生還。其餘幾個敢稱王的勢力也享受了相同待遇,到後面除了那個被說是天魁星轉世的霸王外,所有暴民勢力都學聰明起來,造了皇袍也只敢在自家山頭威風,面對朝廷正規軍隊噤若寒蟬。
泰天三年暴亂初起時,長安的勳貴們都沒把這事放在身上,只是爲了安撫命比草賤的底層百姓派了兵部侍郎王子謙前往西涼平亂。
這位兵部侍郎在長安時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即便見到誰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氣樣子,即便面對下屬時也沒見發過火,絲毫沒有官大半級壓死人的覺悟。
至於那些來兵部要錢要兵甲的卑微將軍他也不像之前幾任同僚一樣收上幾箱子金銀才肯鬆口,只要不過份他都應允,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王子謙的家當!
就這麼一個口碑皆好的兵部侍郎被拉去西涼頂缸,其餘五部都在等着看這位仁兄氣忿埋怨,上書擺臉子。畢竟他王子謙的功名是夜班挑燈考出來的,和那些爭着去西涼奪軍功的莽漢不一樣,別說上陣督戰,就連騎馬他都不敢快一些。
出了名的好脾氣面對這麼個倒黴事還是一臉笑眯眯,收拾着行禮就到西涼赴任,到地方後一兵一卒沒調動,只是張口要錢和糧,王子謙想的很簡單,災民之所以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就是討口飯吃麼?有了錢糧誰還去造反?
涼州大大小小百來支暴民隊伍都喜氣洋洋的找王子謙投降,涼州刺史梅忍懷上書一份至長安道:王侍郎不費一兵一卒,納降萬衆,實乃大漢洪福,國之棟樑!
一時間內王子謙成了長安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多少權貴都對其傾心,數十萬石的糧食和千萬雪花銀從各州郡流入西涼,但經王子謙手的不過半數而已。
全被扣了。
王子謙雖是老好人,可並不傻,心裡打的是十珠算盤,知道這糧錢不可能白白扣除,定是哪個隻手通天的人物在後策劃,可他不過是兵部的一個小小侍郎,又哪敢朝着長安吼一嗓子,吃了啞巴虧還得裝着笑臉,只盼着老天爺發發善心,下幾場瑞雨醒物,也就算過去了。
泰天三年,仍舊大旱,酷日裂土,除了隴右郡還算有些收成外,其餘六個郡縣每日都有餓死的災民。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多吃不飽肚子的災民成了世族官老爺爲之厭惡的暴民,這位能做到唾面自乾的老好人在被押送長安斬首時也撕下了那張笑臉,一聲罵天,二聲罵漢,三聲時便已人頭落地。
這涼州就成了徹徹底底的爛攤子,驃騎將軍來涼州有一年光景,可也只能對峙住坐大的暴民,徹底想要還這苦寒之地一個太平,談何容易?
隴右郡邊上的數十座高山峻嶺如今徹徹底底成了匪窩,不少原本老實巴交的漢子爲了一口吃的也就奔着去了,數十座山頭哪家都不服哪家,看到這麼多生力進山,個個都爭的頭破血流,生怕晚了一步這些能成嘍囉的老實莊稼漢子就被別人搶跑了。種了半輩子的莊稼漢子也老實,雖說落草爲寇了也要瞞住自己控制不住的良心。哪家替天行道的旗幟大就往那家走,一時間周圍幾個受了旱災的村子跑出近千名精壯漢子,一開始官府還封山管管,到後面人越來越多,周圍縣裡的衙役也就不敢再來管了,反正西涼亂局已成定勢,何必爲了那點銀子把自己命搭進去?
幾個山頭瘋狂收納人,最爲盛的小叢峰甚至拉起了千號人,大搖大擺的往附近幾個村落掃蕩,將幾個村落本就不富足的糧食徹底搬空,姿色好點的女人也帶回山上犒勞最能搶的兄弟,只留下老幼在付之一炬的廢墟上自生自滅。
這也只是涼州七郡的一個縮影,連富庶到有小江南之稱的隴右都是如此,更何況其餘六郡?只有老天爺知道有多少慘無人寰的事情。
這幾日天氣漸漸轉陰,自今年開春至今日以來倒是下了不少暴雨,可惜早就成爲荒地的農田上見不到往年那些忙碌的身影,雖說重新屯墾農田對這些八輩子都可能是農民的人來說是件輕車熟路的事情,可事已至此,他們再也不能回到農田上看嫩到滴水的麥谷。
誰讓他們都成了那些官老爺最深惡痛絕的暴民呢?
在這疊嶂重嶺的數十座雜亂山間,幾個去年砍了村裡小吏人頭當投名狀的漢子正百無一賴的在山腳下歇息,有幾個年輕還未蓄鬍的男子手裡揮舞着榆樹杆做成的簡陋槍矛,嘴裡還唸唸有詞。無外乎是兩月前將三十里外那座有幾十號鄉勇的村落攻陷時自己有多英勇,手裡這杆木槍有多少人恨恨飲血。
幾個人就這樣打發每日光陰,然後回到山上寨中找些酒肉,如果幾個當家的高興,還會把幾個玩膩的娘們分給他們泄泄火,比起山下那日復一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自然瀟灑快活的多。
正當幾人無聊到脫褲子比誰尿的遠時,兩座坡丘中央的茂密雜草一陣抖動,鑽出數十個人影來,這幾個正在解褲帶的漢子瞬間提起褲帶躲到大樹後面,心裡嘀咕着不會是附近哪個山頭過來搞偷襲的吧,正要差人去給那還躺在女人肚皮上的二當家吱個聲,卻發現這些人影中夾雜着幾個幼兒和婦女。
“王哥,要不要回去說一聲?”
被喚做王哥的漢子琢磨一下道:“去給三當家的說一聲,看這羣人打扮來歷,不可能是附近山頭的人,估計是逃難來的鄉巴佬,幾個娘們也不怎麼好看,而且領頭的除了那個小白臉,剩下幾個一看就知道是刺頭人物,特別是那個高壯漢子,估計還可能是軍伍出身的人。”
“那給三當家的說幹嘛,就他那一副窮酸樣,上次的幾個女人,大當家的可一個沒給他,除了那幾本破書,孃的就沒個拿的出手的東西。”
王哥聽後一怒,小聲呵斥道:“誰他媽讓你去找三當家的邀功了,這些人看上去除了身上破布還有值錢的家當麼?最近咱羣虎嶺幾個山頭是越爭越厲害,多一個男人說話都能硬氣幾分,就三當家讀過書,面相也和善,要不你讓二當家出面,早就上去全都砍殺了”
被訓斥的年輕男人也不敢多說,轉身鑽進荊棘裡剎那就沒了身影。
“那邊樹林裡,藏了人。”
李冶不動神色的輕聲道,一旁那個被看成小白臉的人緊了緊身後的長劍,神情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