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這羣虎山倒是個好地方,十座山頭盤着六隻下山虎。”不用多加思索,李冶就確定了趴伏在山側一旁人的身份。
申屠子義搖頭道:“不過一羣鼠輩而已,別說出了隴右郡,敢出這山頭百里就得全部被剿滅。”
侯霖嘿嘿一笑:“要我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現在怎麼辦?我們被盯上了,撤出去麼?”
侯霖略微思索,搖了搖頭道:“不,先別給其他人說,讓所有人都到前面那片空地上,先歇息一會。”
李冶聽後皺眉:“要是這羣歹人攔路殺人怎麼辦?若是有幾十張弓弩恐怕跟着咋們的這些百姓都得交待在這了。”
侯霖拍了拍李冶肩膀,讓他放心:“他們要是有幾十張弓弩怕是在這羣虎山早就成了一頭猛虎了,不入流的小山賊而已,再說了我們這幫人窮的叮噹響,除了身上的破布外還有什麼?想來也只有我這把官制的長劍最值錢了。”
“他們可不知道。”
“所以我說讓所有人都到空曠點的地方,讓他們瞧得仔細些。”
“可……”
侯霖打斷李冶的話頭,率先走到了前面的草叢上一屁股坐下:“這麼久沒動靜,想必是去尋救兵了,不用愁眉苦臉,信我。”
李冶不在說話,坐在侯霖身旁,手裡緊攥着那根斷矛。申屠子義招呼着七十多號人都過來休息,荊棘叢裡的幾個蟊賊仔細的打量着侯霖一夥人,看到幾個婦人像是捂着心口一樣裹着幾塊爛麻布,眼睛不停的打轉,尋思着是什麼值錢貨物,卻看到從麻布裡取出幾張幹到發硬的烙餅,氣的小聲罵道:“哪來的窮鬼,長的寒磣也就罷了,連個像樣的東西都沒有”。
雖說他們也是落草爲寇的剪徑賊,好歹三四個人中有那麼一兩個穿着從衙役身上扒下的官靴和衣裳,哪像這羣人,身上的哪叫衣服?分明是幾塊破布!
十幾塊放置許久的烙餅被衆人瓜分,侯霖就着山泉水往肚子裡頭灌,這餅的滋味自然不敢恭維,不過這山泉算得上甘冽極致,若是在能搞些春茶倒也可謂是人生的一大趣事。
報信的小嘍囉一陣小跑回了山上營寨。羣虎山六座山頭裡屬小叢峰勢頭最旺,其餘五家山頭雖不如他這般強盛,卻也豢養了千號人,整個羣虎山裡差不多有近萬的山賊,知道了其他地方几家稱王的“兄弟”被官兵圍剿後,這羣人也學會了明哲保身,幾件粗製濫造的‘龍袍’在營寨裡也不敢隨便穿了,生怕被官兵知道。這座羣虎山南邊最高的山峰名爲怯高峰,是一名不得功名更不得志的教書先生取的,取自“怯高引天恐神怒”的儒家說法,久而久之連官府的地誌冊上也這般稱呼。
怯高峰上的大當家原先就是幹着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打劫勾當,附近幾處村縣裡都貼着他的懸賞,手底下也就幾十號亡命之徒,生逢此亂世,看着其他幾個道上兄弟一個個拉起千百號人招搖過市, 眼紅的不得了,反正早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造反失敗也不過是砍頭和凌遲的區別,狠下心一跺腳也用着替天行道的招牌招兵買馬,短短時間內就招攬了千號精壯漢子割據這羣虎山的一峰,這半年來和附近幾座山頭明槍暗箭爭的不亦樂乎,都想吃掉對方壯大自己,若不是小叢峰忽然坐大,恐怕怯引峰早就一家獨大了。
怯引峰二當家是離羣虎山不遠處一座小縣城裡的屠夫,仗着自己蠻力和處事蠻橫的性情算得上一縣地頭蛇,本來在小縣城裡樂得逍遙,連縣府裡的衙役也得和他稱兄道弟,平日來傷天害理的事情乾的不少,天性欺善怕惡的縣令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想前段時間在縣城菜市口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女子,雖說滿臉污垢卻難掩姿色,一時心生了歹意,強行抱到自己家裡行了那事,事後甩給那女子幾塊碎銀,那女子也不哭哭啼啼,只是默默地穿上衣服走了。結果幾日後幾個平日來交好的衙役板着臉衝進他鋪子要抓走他,看在平日來一塊喝酒吃肉的交情上告訴他那女子是金家的一個千金小姐,兵荒馬亂間走散才流落到這小縣城,憑着那幾塊碎銀得以逃回家族,特來興師問罪,其中一個衙役還半認真半玩笑的說道:劉疤子,看在我們以往交情上,等你上了刑場我會求那劊子手給你個痛快。
劉疤子發了狠,將這兩個衙役用屠夫刀剁碎了喂狗,然後捲了這些年存的些細碎金銀,捨棄了自家這三進三出的門宅跑到羣虎山落草爲寇,大當家的覺得這人兇狠暴戾,震的住底下那羣心思各異的嘍囉,就提拔他做了二當家。
怯高峰營寨裡。
小嘍囉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衝進這滿是腥氣骯髒味道營寨,對着唯一還算整潔乾淨的石房外,顧不得抹上一把汗,輕輕叩門道:“三當家的!山下看到幾十號難民,王哥讓我過來問你怎麼辦?”
石房裡的三當家看上去弱不禁風,一身儒袍高靴,任誰也想不到這麼一個文雅書生也是個惡名昭彰的山賊。
三當家正輕翻一本書籍,臉上露出幾分不快之色。旁邊屋子裡那個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劉疤子日夜抱着幾個嬌小娘子快活,斷斷續續的呻 吟透過石牆讓他也心煩意燥,連本來愛不釋手的幾本書籍也看不下去,聽到門外聒噪更是心生一股無名之火,喊道:“吵甚吵!男殺女留,捲了糧食和銀子就回來!你是第一天干這勾當麼?”
門外小嘍囉嚥了咽口水,繼續道:“那夥人窮的叮噹響,估計幾十號人搜完身上的錢還不夠把他們當豬肉賣了換的錢多。”
“那就殺了取肉換錢去!”
小嘍囉心裡暗罵一句:就這樣還是讀書人?表面上卻仍舊恭恭敬敬繼續道:“王哥說就怕這夥人是附近山頭新招納的難民,我們心裡估摸了下,有不少年輕壯力,他們打頭的那個漢子估計還是個練家子,走起步來虎虎生風……”
小嘍囉說的起勁,三當家放下手中書卷,聽到後起身推開房門。
“走,帶我去看一下。”
一路上不少寨中兄弟對他打着招呼,三當家也一一笑着點頭回應,心卻如寒冰一般。在他看來這些笑臉和奉承不過是假情假意,遠不如他們見到凶神惡煞的二當家來的真誠可靠,更別說面對大當家時那噤若寒蟬的模樣。
之所以他這麼一個文弱書生能夠在這些莽漢中脫穎而出,坐上怯高峰的第三把交椅,不過是因爲大當家的一言定錘,聽聞小叢峰上有一個足智多謀的軍師,不甘落於人後,也就讓他坐了這第三把交椅,就這麼一個隨意欽定的三當家自然難服於人。
大當家還笑着讓他給自己起個外號,在這道上混,一個響亮的名號不可謂不重要。他自幼讀書閱卷,七歲時便識字三千,在這文墨氣遠不如中原的西涼更是難能可貴。
他本就是被逼無奈落草爲寇,更別提起個什麼名號,無疑是往心裡再剜上一刀。
他自認才學還沒到能將這些天天刀口舔血的草莽漢子馴服歸善的聖人境界,卻也瞧不上大當家給他起那個‘鐵面書生’的名號 。
可寄人籬下又如何不看人家臉色?
想到這,他又輕輕哀嘆一聲。
他趙儼山幼時可揚言要做那濟世名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