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夢迴並不是很待見自己的尋蹤追跡術。
它帶着她着沿元滿昨晚走過的路線一路飛飛停停,繞了大半個相月城,差點兒把風狼彩娟熱中暑後,纔在相月城堡附近一塊大黃岩前停下。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不遺餘力地烤曬着四方大地。
她擡眼望向足有一人高半丈長的黃岩上赫然橫刻着的“青木禁地”四個鮮紅大字,將目光轉到岩石後一里外散發着陰森寒氣的蓊蘙山林和山林後相月城堡巍峨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累得趴在地上狂喘氣的風狼彩娟將眼睛瞪得足有拳頭大,嘴裡哀嚎聲連天,不停地問,既在附近,帶着它們跑這麼遠的路目的何在?
其實對於這一問題,夢迴也想知道答案。
就在低頭沉思時,一條銀白鏈子進入了她的視線。
她蹲下將鏈子從石縫中拉出,發現正是昨晚少年胸前所戴之物,一個鑲着藍寶石的銀雲紋長命鎖。
她擰眉將鎖收起,再次發動尋蹤術,可這一次,寒水劍沒有反應。
她把目光投向矗立在岩石後的山林。
只見那山林雖算不上高達崢嶸,卻也十分的蔥蘢陰鬱。裡頭槐柏弄綠,藤蘿復掛。陰慘慘,荊棘橫生。寒森森,蒼苔遍野。這本是夏季該有的景象,可裡頭散發出的森然氣息,卻比冬天還要寒冷恐怖。
原本這山的名字叫屍山鬼林,是相月城西南邊上的一座小禁山,距城堡不過三四里路。佔地面積不到全城的十分之一。從遠處看就像長在一座巍峨山體上的一顆肉瘤,難看,卻與整座城的氣運相連,休慼與共,輕易驅除不得。
據說那之前是一個巨大的深坑,後被屍骨怨氣填滿堆壠而成。
早年城中人不信邪,打着各色名號入山尋求刺激而命喪其中。
當時的城主沒有辦法,就把這山列爲禁地,禁止人們踏足。此外,還散播了許多惡鬼食人的恐怖故事嚇唬百姓。
不知是禁令起了作用,還是故事起了作用,反正到後來城中人都學乖了,沒再挑戰這以四方神獸鎮壓的地界。
四方神獸,是一名精通風水堪輿術的老道士建議打造的。
很長一段時間,相月城的各代城主都在醉心於驅散山中怨氣這個問題,競技大賽開辦之初的目的就是這個。
後來有一天,一個衣着破爛瘋瘋癲癲的癩頭老道混進了賽場,大笑着連說了好幾聲胡鬧後,就說出了神獸鎮山的法子。
神獸鎮山這法子,之前也不是沒人提出過,只是收效甚微,也就被遺棄了。
這事幾經坎坷傳到當時城主耳裡,他本可不用理會,可秉着禮賢下士的優良傳統,便命人把老道請了過來,問其原委。
老道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陰陽調和的道理,最後總結出的也不過是一句,次山乃相月城氣運所在,只能鎮壓,不能消除,不然相月城也就隕滅。若不信,大可試一試。
城主聽完大駭,想着自己幾代人殫精竭慮所幹之事,竟是在自尋死路,虧得沒把事給幹成,不然那可是滅門的慘禍,連忙抓緊時間命人着手去辦。對老道更是千感恩萬感謝,還把相月城堡的特色,終身客卿令牌賜給了他。
可老道拒絕了,青木這名字是他臨走前贈送的,無外乎是希望藉助青神木的靈氣,穩住山中的不詳之氣,不讓它四處亂串罷了。
“主子,有個山洞。”
前面探路的彩娟撲棱着翅膀飛了回來,身上被一縷森然寒氣纏繞着,夢迴出手揮散,聽它繼續道:“像是蟲人聚集的地方。”
言語間,她已跟它到了所說地點。
只見那洞外骷髏若嶺,骸骨如林。人發躧成氈片,人皮爛作塵泥。荊棘橫生,藤羅密佈,一股陰慘慘的寒氣味從洞內傳出,越是往裡走鼻子越是遭罪。
陰暗潮溼的洞壁佈滿青苔莧草,各種毒蟲蜘蛛遍地爬,還時不時從上頭滴落一兩滴猩紅髮臭的液體。
自踏進這洞起夢迴便關閉了五識中的鼻識,對這些是沒有什麼感覺的。
就是苦了以嗅覺靈敏著稱的風狼,它雖是隻萬年大妖怪,可也是真的討厭這些陰寒惡臭充滿着抑鬱的氣味。
拐了個小彎就是個寬敞幽暗的洞穴。
而那洞足有一個普通農家小院寬敞,裡頭盡是青苔蒼蘚,枯藤老蔓,石牀石壁上,或躺或坐或倚大概十來人,男女老少皆有,皆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神色蔫然。
“看樣子,他們都還正常。”彩娟道:“角落上,應是他們新近抓來的獵物屍體。”
夢迴順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西北角落上堆着一堆森然恐怖骸骨,有動物的,也有個別倒黴人的。
她對這蟲子是瞭解的,胃口極刁鑽,一旦嘗過人血非到萬不得已,是絕不肯食動物血液。這跟人有飯吃,就決不吃屎的道理一樣。
彩娟總是快一步知道她想做什麼,朝洞中乾咳了兩聲以引起蟲人注意,道:“昨晚你們出去獵食,可見到一個藍衣少年?”
躺着的人被這忽如其來的聲音驚醒。
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正常人了,神色疲憊地從地上站起,呆呆地看着面前撐着白傘的紫衣美婦,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青木山這種陰森恐怖之地,怎會有這樣美麗的婦人出現。
莫不是厲鬼所化,來勾他們魂的吧。
要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彩娟見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夢迴看,並沒有回答的打算,很是不悅,提高嗓音復問了遍:“你們昨晚獵食,可曾見過一個藍衣少年?十六歲,模樣長得很是清俊。”
衆人回神,紛紛搖頭。
彩娟繼續:“蟲人都聚在這裡?”
左邊牆角形容蒼白枯瘦的半瞎老頭率先開了口,用蒼老沙啞的聲音道:“這是我們的臨時落腳點。姑娘,您是玉皇大帝派來拯救我們的女神仙,還是佛祖座下的觀音菩薩?”
這一路下來,夢迴已經記不清第幾次被誤認神仙了。
摧玉雖說各界都有派有使者出來調查此案,可就目前爲止,除投胎此處的元滿外,夢迴還真沒遇到其他神魔鬼怪,更別說查案的了。
“我家主子是桐玉宮玉景殿長老,不歸神界管,也不屬於西天梵境,不過確實是爲長生丹一案來的。你們且說說,都是怎麼樣招惹上這玩意兒的。”彩娟道。
夢迴覺得自己是插不上話的了,便在一旁看似比較乾淨平整的岩石上坐下,安靜地聽着他們在那裡嘰嘰喳喳地訴說自己成爲蟲人前的經歷。
原來這些人,大都是患有重病垂危之人,除了等死,別無他路。
就在他們絕望等死之際,忽然遇見了一個仙風道骨的大夫。
他趁月而來,穿着白跑黑褂,揹着個沉木箱子出現在他們面前。給他們診斷後,說最近研製了種丹藥,能使人百病不侵,長生不死,只要肯爲他試藥,分文不取。
藥成他們就能像神仙一樣不死不滅,不成也不會有比死更糟糕的事發生。
死這問題,早晚是要面對的,不如賭上一賭,賭贏就是永生。這是件只賺不虧的事,他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如今他們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不死之身,可他們的親人朋友也都死在了他們手中,這代價遠比死大得多。
他們越說越悔,不少人說着說着就抹起了眼淚。
都是些心性純善的普通老百姓。
一個內心歹毒之人,知道自己得了這麼個能力後,是不會感到後悔的,反而把自己認定爲凌駕於衆生之上的神,覺得全天下人都活該被他吃掉。
她見他們說得也差不多了,就在虛空打了個響指,一副等人高的畫像懸掛在半空之中,畫中是一個身形高瘦,面目嚴肅的男子。正是蓼生畫像。
那些人看到畫像後都愣住了。
暫時的安靜,只是爲了下一刻更好的爆發。
很快,他們便炸鍋了,亂作一團,指着畫像大呼:“是他!就是他!是他讓我們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模樣,就是化成灰我們都認得。神仙大菩薩,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啊!”說着衆人紛紛跪了下來,朝着她磕頭痛苦,求她一定要把這惡人繩之於法,不然那些死去的親人鄰里就白死了。
哭嚎聲,叫罵聲不絕於耳,場面很是悽惻。
這答案讓夢迴感到很不舒服。
印象中的蓼生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鬼才醫聖葛天舒的養子兼大弟子,心性單純,爲人靦腆,除了診病抓藥話也不多說一個,除非是在好朋友面前。
他曾告訴過圭璟若,畢生最大的夢想是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就算後來亂世消磨了他的意志,讓他不得不對殘酷的世間屈服,可他的三觀還是很正直的。
若是他還活着,是什麼讓他不顧蒼生死活,策劃出這麼場驚天動地的蟲案?亦或者是有認識他的人,在利用他的身份暗地裡策劃某些不爲認知的事件?
在這兩個未知的猜測裡,她更願意相信後者。
她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這不安讓他對這謎案的謎底產生莫名的恐懼,害怕得出的,是自己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結果。她有點不想查下去了,可她不查,欠其他長老的債怎麼辦?失蹤的元滿又怎麼辦?
她站了起來,揮手將蟲人收進清幽境,出了山洞。
夜色已深,本就荒涼陰蘙的青木山,越發寂靜恐怖。
黑白紅綠各色影子隨處飄蕩,山林裡還時不時傳出淒厲的笑聲或者悲慘的哭聲,嘻嘻哈哈,咿咿呀呀,嗚嗚哇哇,很是恐怖。
各種吊死鬼,淹死鬼,油炸鬼,斷頭鬼……在她四周極力以自認爲最恐怖的模樣飄來飄去,以圖恐嚇她,讓她心生恐懼,有機可乘。
卻不料,她對此竟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覺得有點搞笑。
只見她若無其事地行走一段路後,突然停下,伸手輕輕一揮,一陣香風帶起,那些個惡靈冤鬼竟統統沒了蹤影。
這些都是沒有意識的靈,喜在陰鬱不祥的地方遊蕩,除本能想吸取陽氣搶佔身體外,基本無甚危險。
它們跟其他生靈一樣,也是世間大陸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天顏與皊凰的約定,只要構不成威脅,略就沒理由隨意打殺它們。
影子散開後,周圍變得靜悄悄的。
不知什麼時候,連風狼彩娟都沒蹤影,這倒讓她很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