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風狼究竟會在這一次的嗩吶鑼鼓聲中看到什麼,且按下不提。
先說說那失蹤了的相月少主和張家幺女的事。
因從小性格活潑好動,難服管教的緣故,蕭牧夫妻爲替元滿覓得良師,可謂是費盡心思,不惜花重金在世間大陸各大主城舉辦一場又一場的名師大賽,並以豐厚的名利獎金作爲誘惑。
可那些從大賽中脫穎而出的當世聖賢們,不是被他氣死,就是被他氣瘋。
就在夫妻兩爲兒子教育問題焦頭爛額的時候,當事人卻對此滿不在乎,腦子裡想的全是怎樣躲過家人,逃到到城堡外跟同齡孩子們玩。
時而市集,時而難民營,時而奴隸販賣場……
好幾次是被人販子抓去當成奴隸賣掉,在買主帶着他們出城覈對身份時找到的。
每次聽底下人回報尋找少主的經過,夫妻兩都是心驚肉跳,哭笑不得,恨不得一巴掌抽死這不聽話的臭小子。
有一次,他非常嚴肅地問蕭牧,爲什麼別的孩子都能聚在一起玩,而他不能。
蕭牧的回答很簡單,因爲他是相月城少主,不能跟市井頑童混爲一談。
元滿對這回答很不滿意,道,“要真這樣,不當少主行不行?”
蕭牧聞言,差點沒當場去世,指着他問蕭氏,“你看看你生的都是個什麼玩意兒!”
蕭氏也委屈,抹着眼淚說,她也不知道,要是實在忍不住,就打死算了吧,她全當沒生得了。
元滿與崔響的相識,也是從拐賣開始的。
你以爲是劍聖崔響英雄救徒,從人販子手中救了元滿,那你就錯了!
崔響本身就是個人販子。
一天,窮困潦倒沒錢換酒喝的崔老頭,遇着潛進他家中抓蟋蟀的小屁孩元滿,就將他騙進家中迷暈,帶到奴隸市場叫賣。
習慣了這種狀況的元滿膽子早就變得肥得不得了,醒來後非但不害怕,反而跟這總嫌買家出價低的醉老頭聊了起來。
他們從迷藥開始聊,聊到酒爲何物再到酒的釀造方式,以及爲什麼覺得酒好喝等等等等。
崔響倒也有耐心,竟都一一跟他解答了。
還特意告訴他,這相月城由羅胖子釀出的酒是所有酒家中最好喝的,實誠不兌水,就是有點貴。
士兵們找到他時,元滿已被眼前這臭氣熏天的老頭子詭異荒誕的言論折服,鄭重宣佈,這人販子,以後就是他師父了。
蕭牧夫妻驚呆了,在匪夷所思中怔愣好長一段時間後,當即拒絕了兒子這個荒誕的要求。
讓一個人販子當自家孩子的師父,是他們瘋了,還是世界瘋了?
一個人販子老酒鬼,除了會教孩子坑蒙拐騙,他們實在想不出他能教什麼。
元滿正式認崔響爲師,是他六歲的時候。
在第十七個夫子被小傢伙逼得落荒而逃後,蕭牧決定試一試,將在獄裡關了一年的崔響放了出。
崔響本是拒絕的,覺得他們是在拿他開玩笑,讓一個酒徒教學生,能教什麼?喝酒嗎?
可他頂不住夫妻兩的威逼利誘只好勉強答應。
爲不讓這事看起來過於荒唐,夫妻便對外宣稱這人販子是個十分厲害的劍術師,是大名鼎鼎的劍聖。
就這樣,崔響成了相月少主的第十八任師父。
沒想,認了崔響做師父後,元滿果然乖多了。
在被問了一年爲什麼後,忽然有一天,醉醺醺的崔響過來向蕭牧夫妻辭行,說他要走了。
蕭牧夫婦問他爲什麼。
他說他要去遊歷天下,沒說要帶元滿去。
可元滿一聽可以到比相月城更大更遼闊的地方玩,當下興奮得不得了,要求父親一定要答應師父的要求,讓他們一起去玩。
蕭牧覺得兒子才七歲就出遠門,簡直就是胡鬧!
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們夫妻兩就是有通天本事也護不了他齊全。
可元滿就是不依,一定要去。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和思想鬥爭,蕭牧夫婦最終妥協,答應了兒子的要求,並千叮嚀萬囑咐讓崔響一定要照顧好他,不然相月城堡有的是制裁法子。
就這樣,師徒兩開始了長達九年的漫長旅途。一路上,他們打着相月城堡的名號一路吃吃喝喝,時而參加門派學術交流,時而做一兩件斬妖除魔行俠仗義的事贏取名聲,可謂是好不逍遙快活。
這一路下來,歷經人情世故的元滿,逐漸變得成熟穩重。等到夫妻兩再次見到兒子時,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老成持重的少年,就是他們曾經想盡方法也治不了的兒子。
蕭牧夫婦終於認可了崔響的教育方式,安心地將兒子交給他管教。
崔氏教育方式也因此在世間大陸各大公卿貴族間流行起來,專治各種不服。
與張長月的相遇,是他們外出遊歷的第五個年頭,途徑古謠鎮的時候。
那是一個環境十分優美的江南小鎮,周遭青松翠柏環繞,修篁蘿蔓相疊,一徑兒野花競芬芳。草樓門,籬笆院,堪描堪畫;青石橋,黃土壁,真樂真稀。春光融融,旭陽高照。道旁梅花落,溪裡鱖魚搖。古道上走街小販叫聲高,陋巷裡垂髫孩童把謠唱,真真個遊山玩水好去處,吃喝賞樂美地方!
就是人跡稀疏了些,顯得很是蕭索。而且那裡頭的鎮民,似乎都很忌諱陌生人。一見他們來,便忙着抱孩子四散逃開了。
經過一番詢問,才得知,原來前些時日,這小鎮附近一座參天嶺裡頭,有棵萬年人蔘成精了。
爲給那些被人採去做藥的同類報仇,它竟也學着人們,專抓上了年紀的老人回去泡酒,並揚言,目標是一千缸。
由於鎮中老人懼怕,便都躲在屋子裡頭不敢出來,只一些年輕的出來採辦營生。
崔響這傢伙自己怕的要死,卻指派他去尋找妖怪的下落,還拍着胸脯向他保證,妖怪只抓老人,不抓小孩子。
元滿信了,所以他被妖怪抓了,被關進一個幽深的小洞裡,他就是在那兒遇見張長月的。
張長月被抓的原因跟他不一樣,她是瞞着師父妙生藥師偷偷出來的,因爲她好奇萬年人蔘長啥樣。
兩人在等待救援的當兒,聊了很多話。
張長月憑着自己對藥物的理解,在洞中找來藥草幫元滿包紮傷口,止了血。
在得知長月的家鄉也在相月城後,兩人一拍即合,當即稱兄道弟起來。
等妙生找來救出他們後,四人便結伴同行,一起遊山玩水行俠仗義,一直到年前蕭牧辦壽宴,寫信讓他回去,兩廂纔不得已分開。
蟲災的爆發,讓元滿不得不留在城堡中隨時待命。
在家快要憋瘋的他,終於按耐不住,老毛病又犯了,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到城中四處逛蕩,不料竟遇到千里迢迢趕回來哭暈在家門口的張長月。
張府慘案他是知道的,就是沒想過她就是這場慘案的遺孤。
元滿一開始沒敢認這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小兄弟。一直到張長月昏迷醒來,叫了他一聲元大哥,纔將眼前姑娘與當年把自己當成大英雄追捧的小屁孩聯繫在一起。他又驚又喜,心中歡喜得不得了。
誰知他那不講理的父親得知他把不明身份的人帶回城堡後,竟趁他不注意,叫人把她給趕走了。
得知這事後元滿非常生氣,深知與父母爭辯是徒勞,便氣匆匆離開城堡到張府找人。
可張府裡裡外外他都翻遍了,都沒找到張長月,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遇到了一個朗月星空下擎白傘的紫衣女人在院子裡遊蕩,以爲是張府的陰魂,便躲了起來。
誰知那女人似乎發現了他的存在,朝他藏身的地方飄來。
心裡琢磨着橫豎是個死,不如豁出去,先下手爲強,便舉着劍衝了出去。
可那女人反應甚快,一下子就躲過了他的攻擊,還順走了父親送他的寒水劍。
這些年跟崔響闖蕩江湖學到的小伎倆告訴他,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想都沒想,果斷棄劍逃走了。
離開張府後,元滿漫無目的地在城中有逛了許久,直到聽到青木禁地方向傳來呼救聲才趕了過去。
去到那裡的他,發現一具渾身散發着幽綠寒光的半腐骷髏,正拖着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張長月往林子裡頭拉。
他追上去阻止無果,被一併擊暈拖走了。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整個人意識很清醒,可四肢百骸都不受控制地忙活着,爲昏迷的張長月梳妝打扮,嘴裡還不停地哼唱着。
“桑之未落兮,其葉沃若。吁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這是詩經名句,從自己口中唱出來,聽着卻是如此的婉轉哀傷,跟這字面上的意思,倒是不謀而合。
不知爲何,自己唱着唱着,便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面抹眼淚,一面對着張長月叫阿姐,問她這些年都去哪了,怎麼不來找他,明明約好一起回家的。
而回答他的,不過是張長月無意識的沉默罷了。
元滿看着自己一邊痛哭流涕一邊爲梳完妝的張長月披上紅蓋頭,將她攙扶進由一羣青面獠牙鬼物所擡的大紅花轎裡,讓他們擡出去,自己則留在洞裡對鏡梳妝,穿上紅豔豔的新郎服,說什麼阿姐喜歡長得好看的,阿弟就得要變成最好看的人,纔有資格配得上她之類的瘋話。
元滿通過鏡子知道了控制自己的是一隻拳頭大的七星瓢蟲。
可它的樣子又更像一隻蜘蛛,八隻毛茸茸的腳深深地陷進胸口心臟的地方,細長紅線通過血管深入周身奇經八脈,操控着身體的一舉一動。
很快,被擡出去的張長月又回來了,不過這次她沒坐在花轎上,是自己飄回來的。
被蟲子控制的元滿微怔了怔,微笑着迎了上去,一邊責怪她心急不顧禮節,一邊將她摁倒在冒着綠光的喜燭前跪拜天地。
在得知張長月的身份後,元滿確實有想過跟她成親,可他不曾想會是這麼快,而且還是在這種身不由己的情況下。
忽然,蟲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驀然回首,望向洞口。
昨晚那個白傘紫衣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幽深鬼洞之中,正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