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槍口突然朝我指來,看得我有些懵。
志娃握槍的手在抖動,但槍口的的確確是朝我指來的。我將眼神從槍口擡離,然後驚訝的看向志娃。
怎麼了?我心說,我平日裡待你不薄啊,我不僅和你吃過飯,還教你打過球呢,怎麼就把槍口對向我了?我沒想到,黑皮就隨意說了幾句,這小子就被蠱惑了。
我半張着嘴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奇怪的是,志娃飽含淚水的眼睛裡,看不出來怨恨,而是猶豫。如果說我曾經做過我自己記不起的、傷害過他的事,他現在想來報仇、下定決心向我開槍,眼神裡應該滿是憤怒或者絕情纔對啊。
比如,他的眼神裡讓人讀出“對不起,殺掉你我才能活命”的意思。
下一秒我就明白了。志娃收回槍口,用拿着槍的那隻手擦了擦淚水,然後又把槍對向了旁邊的王叔。
我鬆了口氣,原來這小子不是在向我尋仇,而是在一一試探,看自己到底能向誰下手。顯而易見的是,志娃想起了我的好,沒有選擇朝我開槍。
指了王叔,又指程佳華,然後是他旁邊的吳林禹,最後是周志宏。讓我欣慰的是,這小子雖然哭哭啼啼的用槍把在座的每個人都指了一遍,但最後他還是沒有朝任何一個人扣動扳機。
他不僅是沒膽子朝自己打,更沒勇氣朝這羣對他如家人般的朋友們扣動扳機啊。
志娃放下了槍,槍口又對回了自己。
黑皮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說:“這種事兒也不能勉強,下不了決心的話,我還說過第二種辦法,你可以考慮考慮。”
說完黑皮伸手拿起了左輪手槍,繼續道:“如果你告訴我想知道的,我就幫你往天上打。”
志娃停止了啜泣,看着自己攤在桌子上的右手,沒有回答他。
他舔着嘴脣,好像真是在考慮黑皮的條件。我努力的想用眼神和他對視,告訴他不能這樣做,可志娃一直低着頭,耷拉下來的頭髮擋住了他的雙眼。
不能說啊,不能說啊!我在心裡焦急道,要是說出來了,我們就連唯一的籌碼都沒有,全部人都會賠進去!先不論說出來後咱幾個人的後果,光是段可和陳莉姍被擄來了,我都不敢往下想會發生什麼。
不過在死亡面前,他人的遭遇往往會拋到腦後,我不敢確定,志娃到底會不會說出來。
黑皮見志娃一直沉默,沒有理他,他便放下了左輪手槍,拿上霰彈槍對準了志娃的頭,用力頂了幾下,恐嚇道:“小子,你不敢開槍,又不想說,再這樣悶下去,我就朝你放槍了。”
“說吧,說出來就不會死了,你要是說了,我賭在你身上的五包中華都送給你。”另一桌的人羣中有人慫恿道。
眼看就快要吃到嘴邊的肉,人羣也隨之躁動起來。
爛耳朵趙熄滅了菸頭,笑而不語的看着黑皮和周志宏。
志娃被槍管頂了幾下,臉上的五官又因爲緊張而變得扭曲起來。黑皮看準了志娃怕死的念頭,擡起槍,握住泵動護木又移了一下。“唧咔”一聲,沒有擊發過的紅色大口徑彈藥,從拋殼窗裡抽了出來,落到地上跳了幾下。
看得出來,黑皮的這個動作,完全是爲了嚇唬志娃用的。
槍口用頂回志娃的頭上,黑皮吼道:“說!”
志娃聽到剛纔一系列的上膛聲,再加上這聲呵斥,直接就被頂在頭上的槍口嚇破膽了。他閉緊雙眼,狂舞着手說:“別打,別打,我說,我全都說!”
志娃還是做出了最本能的選擇。
另一邊的人羣立即安靜了下來,等着志娃的開口。黑皮也笑着收回了槍,看了爛耳朵趙一眼。
而我們,除了震驚之外,就是懼怕了。志娃如果真說出來的話,我們幾個恐怕也活不長了。而我另一個顧慮,那就是段可。假如她真的不幸被擄掠到這裡,一想到她會遭遇的,我真是比死了還難受。
所以,我看向志娃的眼神裡,除了震驚,還有憤怒。我也不管這是不是出於人的本能反應了,他真要說出來的話,不僅是害了我們,害了自己,還搭上兩個女孩兒。
或許他被槍抵着腦門,考慮不到這麼多,換做是我,我或許也會做同樣的選擇。這是我腦海裡的另一個聲音。
但這個聲音很快被推走。出於對自身的考慮,我一想到志娃說出來後的後果,一想到段可被抓到的場景,我就生氣得只能用鼻子出氣了。
如果說上一秒我還在同情志娃的遭遇的話,現在我對他只有恨意了,儘管,他還沒有說出口。
我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黑皮彎下腰,撐着手湊到志娃旁邊,輕聲道:“說吧,我聽着呢。”
志娃看到了我的目光,沒敢和我對視。他垂下了眼神,雙眼在玻璃盤倒映出的燈光上游離。志娃閃着淚光的眼睛看了黑皮一眼,終於開口了:“她們在,她們在.......”
這時,吳林禹突然側過身子,伸出右手,扭着腰拿到了左輪手槍。沒有多餘的動作,吳林禹立即拿好槍對準志娃,扣動了扳機。
沒等志娃和黑皮反應過來,也沒等飯廳裡的所有人反應過來,“喀噠”的一聲,打斷了志娃的話。
槍裡沒子彈。
吳林禹丟下槍,迅速收回身子說:“槍裡沒子兒,繼續吧。”
志娃聽到響聲後愣住了,自然也止住了話語。黑皮正喜出望外的準備聽志娃說出期待的信息呢,哪能料到吳林禹有這一招。他緊鎖着眉毛擡起了頭,提着霰彈槍朝他走了過去。
黑皮擡起手,重重的扇了吳林禹一個巴掌。巴掌之後,黑皮又走到他背後,飛起槍托,往吳林禹的脖子上砸去。吳林禹被這幾下打趴在桌上,黑皮放下槍,揪着吳林禹的耳朵說:“你個幾把蛋,誰叫你動了?”
“你是不是嫌一條命太多了?”黑皮用指節敲了一下吳林禹的太陽穴說,“動我弟兄的事兒咱還沒算呢。”
吳林禹能動的那隻手,顫抖的捏成了拳頭,但始終沒能打出去。他肯定也明白,這種時候在用拳腳去激怒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直接殺了吧,這人留着是個禍患。”人羣中傳來了王璽的建議聲。
“黑皮,”爛耳朵趙衝他擺了擺手說,“算了,讓他們接着玩。”
黑皮擡頭,不解道:“接着玩?我這不都快問出來了?”
“要不我再接着問這毛小子?”黑皮的手從吳林禹身上移開,指了指志娃說。
“對啊,接着問,就快說出來了!”人羣裡傳來了贊成的附和聲。
“那就沒意思了,我叫你們來這裡是看戲的,不是來問話的。”爛耳朵趙又轉着拇指上的翡翠戒指,自信滿滿道,“那兩個女人,我有一千種方法能讓他們說出來,但不是現在。你不要急,也別問了,讓他們接着玩,我說的一人一槍,現在沒人中槍子兒,就得按着說的來。我也沒說不能讓別人開槍,就算這人鑽了我的話空子吧,讓他們繼續。”
“但是你,”爛耳朵趙指着吳林禹笑道,“你朝別人打過了,這次就只能往自己打,沒有選擇。”
黑皮動了動下顎,想反駁幾句,又沒有說出來。另一邊的人羣雖然嘀咕了幾句,但也默認了爛耳朵趙的決定,沒有再說話。
我有些驚訝,我一直以爲玩這個輪盤遊戲和拷打我們一樣,只是爛耳朵趙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但他這話聽起來,就好像真是爲了看我們玩這個遊戲一樣。真是一個心理扭曲的人,而且瞧他信心滿滿的樣子,腦子裡肯定還有更毒辣的酷刑等着我們。
至於志娃,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吳林禹,已經出了神。不知道他是在自責剛纔自己的行爲,還是對吳林禹向他開槍的行爲不滿。看着志娃那淚痕未乾的臉,我剛纔那股怨氣又莫名其妙的消掉了。原因肯定是,他最終沒有說出來。
我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行,輪你了,”黑皮把手槍移到吳林禹面前說,“你可千萬不要把自己打死了。”
吳林禹將趴着的頭擡起,看了一陣左輪手槍,然後伸手捏住了握把。擡起槍,吳林禹用左輪手槍短小的槍管颳着額頭,像是在思考什麼。
“你敢往別人開槍,打自己就慫了啊?”黑皮見吳林禹沒動作,便嘲諷道,“你要沒那膽子,我來幫你。”
吳林禹仍在反覆的颳着額頭,不爲黑皮的話所動。我突然發現,吳林禹的眼珠子在往右邊瞟,撇着站在旁邊的黑皮。
我猜想的話,吳林禹一定是在想什麼計劃。他被抓來這裡的時候,從他說出的話就能知道,他是抱了必死的心態。如果他確信他這一輪的槍裡有子彈的話,他一定不會乖乖的往自己頭上打。
比如說,他會一槍打向旁邊的黑皮,然後奪過黑皮手裡的霰彈槍,憑靠着霰彈槍的面形殺傷力,打傷對面那一桌的人。最後,帶領我們死裡逃生。
這個計劃想來很酷,但事實是,吳林禹的一隻手被銬住了。就算他這一槍裡有子彈,能打中黑皮,奪過霰彈槍,單手操作霰彈槍不是太難,但打完一發後,沒另一隻手的幫助,不能快速的拋殼上膛。
假如要掙脫另一隻手也很簡單,只需要把椅子推翻,把手銬從凳腿力滑出來就行了。但這個動作耗費的時間,完全足以讓對面那羣人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後,估計迎接我們的就是一陣亂槍了。
另一種可能是,槍裡沒子彈。那黑皮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爆掉吳林禹的頭。
前邊兒已經打掉了三發空槍,吳林禹這輪會不會有子彈呢?可能性很大,但又說不準。猶豫半晌,吳林禹擡起了頭,把手槍從額頭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