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能活動的右手僵硬的放在飯桌上,沒有理會爛耳朵趙的話。
這種玩命兒的遊戲,我以前只在電影裡邊兒見過,沒想到我也有玩上的一天。但這爛耳朵趙明顯是改變了遊戲規則,他不僅是讓六個人來玩,還允許把槍口對向其他人。這樣的話,這種賭命的遊戲就不僅僅是靠運氣了。
還得考慮到會不會有人把槍口對向你。
爛耳朵趙把手從王叔的肩膀上放了下來,他吸了口氣,說:“我突然覺得,這樣有些不對,不應該讓我來指定讓誰開始,運氣的好壞,應該讓老天來給。”
說完他把手伸向飯桌,捏住選擇菜品的玻璃盤,手腕一用力,讓它轉了起來。左輪手槍放在玻璃盤的最邊沿,隨着玻璃做着圓周運動。手槍像是秒針的針尖,我們就像是鐘盤裡的時刻數字。玻璃盤緩緩的轉了一圈,最後慢慢停了下來。
左輪手槍還是停在了王叔的前邊。
“看來老天跟我想的沒有出入,”爛耳朵趙又按了一下王叔的肩膀,笑着說,“開始吧。”
王叔扭頭看了一眼爛耳朵趙,又盯回飯桌上的左輪手槍。圍坐在飯桌邊上的衆人,包括黑皮那一隊人,無不提緊了心,猜想王叔會怎麼做。可王叔就盯着那左輪手槍,沒有話語,沒有動作,幹盯了一分多鐘。
爛耳朵趙見王叔沒動,他也不急,慢吞吞的走到鄰着的飯桌邊坐下,說道:“黑皮,過來督促一下。”
黑皮聞聲,問其中的一個人拿了一支霰彈槍,提着槍走了過來。
“老頭兒,”他站在王叔後邊兒說,“你年紀大了,我不想跟你動手,你快開始吧,大家都等着看呢。”
王叔依舊沒有理他,但他放在桌上的那隻手,還是伸向了左輪手槍,緩緩的握上了握把。
“這就對了。”黑皮說,他圍起了雙手,把霰彈槍夾進雙手裡。他手裡那隻黑漆漆的霰彈槍,就是銀行押運鈔票時的安保人員經常使用的那種。
“打自己的頭,或者打其他人,反正你就只能開一槍。”爛耳朵趙不忘提醒道。
王叔握穩槍,拿了過來,擺到自己面前。
“這樣幹看着沒意思,咱來打賭,賭誰中槍。”另一桌的人傳來的談話聲。
“賭什麼?”
“賭錢沒用,咱賭煙吧。”
“這煙外邊兒的商店到處都有,沒吸引力啊。”
“有個賭注就行了,那你說賭什麼?”
“好吧,依你說的,就賭煙。我賭那高個兒,要是沒中的話,我賠一條1918黃鶴樓。”
“我猜是那哭鼻子的小孩兒,五包軟中華。”
“我賭是那當兵的中子兒,一條九五至尊。”我聽出了這是王璽的聲音。
“誰是當兵的?”
“就被你們打得最慘的那個。”黑無常回答道。
“怪不得剛纔那麼衝呢,踹了我好幾腳,現在都還發痛。”
“你們這猜得都不靠譜,我覺得子彈就在這第一槍裡邊。我賭兩包大重九,賭這老頭兒死,上次他害我和傻胖走了好久的夜路。”好像是黑無常的聲音。
“你真他媽摳啊,就賭兩包?”
“嘿嘿,大重九不好找嘛。”黑無常笑道。
王叔沒有理會他們的談話,隔了半分鐘就把手槍拿了起來。他舉着槍,看向飯桌邊上的每個人。飯桌上的我們,都用自己最真誠的眼神看向王叔,畢竟在這生死關頭,人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是說不準的。
但我相信,王叔是不會把槍口對向我們的。
果不其然,王叔看了一會兒,就把眼神垂了下去。他擡起手,把槍口對向自己的太陽穴。看來王叔已經拿定了主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等我反應過來,王叔就扣動了扳機。好在我沒有聽到震耳的槍聲,槍口也沒迸出火焰,只聽見“喀噠”一聲。擊錘打中了空着的彈巢,沒有撞擊到子彈的底火。
王叔聽到聲音,明白自己躲過了這一劫。他大口的將剛纔吸進的氣吐了出來,甩下了手槍。王叔低下頭,將額頭放在右手的拳口上,不斷捶打着。他的胸脯快速起伏着,看得出來,王叔剛纔的內心不如我們所看的那樣平靜。
“馬奶子!兩包大重九沒了。”下賭注的黑無常拍了一下桌子。
爛耳朵趙笑了一下說:“遞給下一個。”
我就坐在王叔的右邊,按着他優勢手的方向,想必下一個就是我了。王叔漸漸的穩住了起伏的胸脯,他擡起頭,挪着身子把手槍推給了左邊的程佳華。
不知道這是王叔隨意的一推,還是有意而爲之。總之,這讓我有些感動,他這一推,我的輪次就是最後了。雖然每個人都有六分之一的機會,但假如我的運氣沒有爛到家的話,那顆子彈肯定會在輪到我之前射出。這種想法有悖於數學中的概率平均,但排到最後一個,總會隱隱的覺得彈巢裡的槍子兒,不會輪到我。
王叔還是想讓我有最大的機會活下來。
但如果是建立在這個猜想上的話,那在我輪次之前的人中,必定有一個人會中彈。
說實話,我不想看到之中的任何人一個人去死,更不想把子彈留給自己的腦袋。一時間,我的大腦亂如麻。
程佳華按住左輪手槍,把手槍移到了自己面前。他的手雖然有些顫抖,但卻毫不猶豫的舉起了槍,閉上眼睛,把槍口對準了額頭。真是一條果斷的漢子啊。
可是半分鐘後,他仍沒有扣動扳機。他突然睜開眼,眼皮眨巴了幾下,把槍放了下去。他舉手撐住了額頭,鼻孔不停的吐着氣。
“我玩不了。”程佳華閉着雙眼,搖頭說。
黑皮移了幾步,站到程佳華旁邊。他捏住程佳華的脖子說:“什麼?”
“我玩不了。”程佳華的手在臉上移來移去,反覆道。
“你說不玩就不玩了?”黑皮帶着笑容反問道。
“高個兒,你磨嘰個啥,我可賭了一條黃鶴樓在你身上!”在他身上下了賭注的人不耐煩道。
程佳華盯着左輪手槍,一個勁兒的搖頭,沒有理會他們的話語。
“你要不動,我這槍裡可就滿是子彈,不給你賭運氣的機會了啊!”黑皮怒斥道,“你他媽這就一瞬間的事兒,沒死的話當練膽子,要死了那也是你的命數,磨嘰個啥?”
“那你他媽來跟着玩啊!”程佳華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扭頭憤怒的打斷了黑皮的話。桌上的左輪手槍,也跟着被騰了起來。
黑皮立即用霰彈槍的槍托往他脖子上敲了一下,然後握住霰彈槍可以活動的泵動護木,快速移動了一下,很有氣勢的上了膛。黑皮把霰彈槍的大口徑槍口貼到程佳華的頭上,吼道:“你吼個幾巴蛋啊!要我玩的話也可以,那你就要先給老子騰位置!”
“狠不下心的話,可以朝你的朋友們打一槍嘛,很容易的。”爛耳朵趙又插了一句話。
迫於霰彈槍帶來的威懾力,程佳華轉回頭,不得不重新拿起了手槍。是啊,開一槍的話或許會是空槍,要是不按他們說的來,就會被霰彈槍爆頭了。更容易的是,就如爛耳朵趙說的那樣,朝我們之中的某個人打一槍就算了。
黑皮見程佳華又拿回了槍,便生氣的把霰彈槍從他頭上收了回去。程佳華握着手槍,大口的喘着氣,他咬着牙,用眼神把我們每個人都掃了一遍。
爛耳朵趙的這個規則,實在是太毒了。在生命危險的關頭,大多數人都會想到自保,捨棄他人。這不能說是自私,而是大多數人的天性。畢竟這條命只有一次,不是輕易能讓出去的。如果確信槍裡有子彈,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把槍口對向其他人。
可讓人捉摸不定的,就是不能夠確信槍裡到底有沒有子彈。如果有子彈,你打中了其他人,算是犧牲他人,爲自己撿回來一條命。但如果打出的是空槍,不僅沒打死其他人,還暴露出了自己邪惡的本性,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更重要的是,如果打出的是空槍,這個危險的遊戲還會繼續。後面的人看到你背叛了朋友,心理上就等於沒有了障礙,下一槍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朝你打來。這樣非義氣的死去,還不如往自己頭上賭一把好。
遊戲規則雖然規定可以朝其他人開槍,這的確是能多給自己一個活下來的希望,但就算你這樣做了,也仍然還在賭。但賭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你往自己打,有子彈的話,自己死,別人活。
你往別人打,有子彈的話,別人死,自己活。
這個小小的遊戲,不僅是玩命,還直搗我們的心理防線啊。
程佳華用眼神把我們掃完一圈後,仍沒拿定主意。黑皮見他又不動了,便又用槍口往他頭頂了一下。程佳華喘了幾口氣,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把槍口頂上額頭,大吼一聲,扣動了扳機。
喀噠,槍是空的。
不僅是他自己,我們所有人也跟着吐了口氣。程佳華聽到空槍的聲音,立馬放手,把槍拍到了桌子上。他的頭,也跟着埋進了手臂裡。與王叔一樣,他的胸脯也快速起伏着,但不同的是,他嘴巴吐氣的同時,我好像聽到了哭腔。
坐在他左邊的志娃,看起來比他還要緊張。他眼睛裡還噙着不多的淚水,望着被程佳華按着的左輪手槍,已經呆了。
“求了,一條黃鶴樓打水漂了。”又是之前下賭注那人的聲音。
“我看這些煙我贏定了。”王璽得意的說。
爛耳朵趙點燃了一支菸,他說:“運氣都不錯,下一個。”
黑皮把程佳華按住手槍的手擡開,然後把左輪手槍移給了志娃。
“小子,鼻涕擦乾淨,輪你了。”黑皮用手點着志娃亂成一團的頭髮說。
志娃慢慢的把手伸向槍握把,按在上邊。他雙眼無神的看着還在趴頭喘氣的程佳華,遲遲沒有動作。我感覺黑皮就要用槍托催促他時,這小子竟然把槍拿了起來,直接往太陽穴舉去。
冷冰冰的槍管剛一觸到他的耳朵,志娃就又突然把槍放了下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放槍的同時,他又扭曲着臉,帶着哭腔說。沒一會兒,眼淚又從他的眼睛裡擠了出來。這說哭就哭的功底,完全就是演員水準吶。
也或許是面對死亡,哭泣是人類最本能的反應吧,尤其是對於他這種十四五歲的少年。
看到他扭曲哭泣的臉,我不由得揪起了心,平日裡無比活潑、愛跟周志宏打鬧的志娃,轉眼就面對這種生死考驗了。他這把小小的年紀,或許對這個世界連一個完整的認識都沒有,就被人勒索着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我又幫不上忙。
志娃邊哭邊抖動着身體,眼神裡滿是恐懼。還在平復心情的程佳華擡頭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不想死的話,就打其他人咯。”黑皮對他建議道,然後用手指着我們說,“小子,我給你支個招,你仔細想想,這些人裡邊以前有誰對你不好,你就把槍拿起來往他打,這樣你就能活命了。”
“或者,你告訴我們那兩個女人在哪兒,大哥我就幫你把這一槍往天上打。”黑皮看了一眼爛耳朵趙說。
爛耳朵趙吐了口煙,點了點頭,對黑皮的這個計謀比較滿意。
志娃聽完,啜泣着想了一會兒。突然,他用手肘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拿起了左輪手槍,對準了坐在他正對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