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

心兒不妨他這麼說, 倒是愣了一下, 擡眼看到他眯着眼睛望着自己,便說道:“這棉布本是鄉野市井之人所用, 並不適合三爺這樣身份貴重之人。”

嶽明屹面露不悅,問道:“那心兒姑娘爲何要做給沈家二少爺呢?既然他用得, 我如何用不得?”

心兒只得說道:“二少爺向來喜歡些新奇的東西, 我做這棉布汗帕子, 只圖個二少爺一時新鮮罷了。”

嶽明屹微微蹙着眉頭, 說道:“他喜歡新奇的東西,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喜歡新奇的東西?這棉布汗帕子我也沒有用過,若是試上一試,又未嘗不可。”

心兒見他似乎拿定了主意想要這帕子,便低頭略想了一下,說道:“既然三爺開口了, 那心兒便幫三爺也繡兩塊帕子,算是謝三爺替我帶胡楊葉子回來。”

他見心兒應了, 心下歡喜起來,鬆了眉頭, 眼睛中也滿溢着笑容, 仍望着她,說道:“那有勞心兒姑娘了。”

心兒便又挑了兩塊石青色的料子, 問他道:“不知三爺可喜歡這石青色?”

他點點頭,他確實喜歡這顏色,不想她卻也瞧中了這石青色, 心中的歡喜又多了幾分。

她瞧他喜歡,便接着問:“不知三爺喜歡什麼?心兒好繡在帕子上。”見他似乎有些不解,她便接着說:“比如大少爺最喜翠竹、大小姐最喜梅花,二少爺最喜那些鳥雀,不知三爺喜歡什麼?”

嶽明屹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我一向對樹木花鳥並不留意,心兒喜歡什麼便繡些什麼好了。”

心兒笑了起來,忙搖頭,說道:“那如何能行?這是三爺的帕子,必然得選三爺喜歡的花樣,心兒喜歡的,太過女子氣,怎能用在三爺的帕子上。”

他聽她這麼說,便問道:“那心兒姑娘喜歡什麼?”

心兒淺淺一笑,說道:“心兒最喜歡梅花和梨花。”

“哦?”嶽明屹好奇起來,問到:“梅花在寒冬吐蕊,而梨花卻在春日飄香,不知心兒爲何喜歡這兩種不同季節的花?”

心兒輕聲道:“我出生在寒冬,正是梅花怒放的時候,故最喜梅花清香撲鼻卻傲立風雪的骨氣;而我的母親則出生在春日,梨花盛開,花朵細小、氣味清淡,而果實卻異常香甜飽滿,正是不求一時花開豔麗,但求日後果實芬芳。”

嶽明屹聽着她這一番話,又望着面前這清淡的神情,更覺得她嫺靜淡雅,像極了那畫上的女子,一時不覺得有些呆了。

心兒見他不說話,只呆呆地望着自己,便問:“不知三爺想繡什麼?”

他回過神來,眯起狹長的眼睛笑了笑,說道:“那常繡的花樣有哪些?”

心兒少不得一一說與他聽:“若是男子用的話,若繡花草,不外乎是鬆、梅、竹、菊,若繡雀鳥,則更多些,鷹、鵲、鶴、燕都好。”

她還沒有說完,他便說道:“心兒姑娘可幫我繡一對鴛鴦在上面,可好?”

心兒不由得一愣,有些疑惑地問道:“三爺可是要繡鴛鴦?三爺可知這鴛鴦並不是尋常雀鳥?”

他點點頭,說道:“我自然知道鴛鴦的寓意,待我隨父親出征回來時,也該是娶親的年紀了,心兒姑娘幫我繡的這鴛鴦帕子,到時正好可以用得。”

心兒忽想到了大小姐沈玉柔,待到嶽明屹歸來之時,也正是大小姐出嫁之日,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倒也是一對佳侶。可她細細想了想,心下仍覺得有些不妥,有些遲疑,便只低着頭不言語。

嶽明屹見她不應,便故意皺眉說道:“若是心兒姑娘不願意,那就算了,這帕子我便也不要了。”

心兒瞧他似乎有些氣起來,便忙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三爺是爲成親時所用,那心兒便爲三爺繡這帕子,算是賀三爺得勝歸來並新婚之禮。”

嶽明屹見她終答應了,歡愉了起來,說道:“那先謝過心兒姑娘了。”

說罷,二人方出了繡坊往沈府走去。

心兒一面走,一面瞧着都城的大街小巷、酒肆牌坊,心中暗贊都城果然是大齊的皇城所在,格局整齊、熱鬧非凡。街上各種賣針頭線腦、新奇玩物的,扯着嗓子吆喝着,還有母親在訓斥自己的子女、妙齡女子笑語盈盈、男子們呼朋引伴,小兒們打打鬧鬧,此起彼伏,熱鬧喧譁。

心兒正瞧着,忽見幾位迎面走過的公子哥正盯着自己,她忙低了頭看着地面上的青石板。這青石板在這夏天的日頭下曬得有些發燙,腳踩在上面倒是暖暖的,心兒感受着石板上的暖熱,不知下次踏上這青石板路,又是何時。

一旁的嶽明屹若有所思地走在她身邊,他斜眼看到心兒擡起頭望着周圍的街道鋪坊,滿臉好奇,遇到街邊賣小玩意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又忽見幾個迎面走來的公子邊扇着扇子,邊側目盯着心兒,他心中“騰”的升起一團火來,狠狠地瞪了那幾人幾眼,那幾人方收了目光從身邊走過。

他又轉臉望向心兒,她似乎也覺察到旁人的目光,早已垂下頭,只靜靜地瞧着腳下的石板路。

他按捺住心中騰起的火氣,走得離她更近了一些,大喇喇地問道:“心兒姑娘,沈家二少爺可是姑娘的心上之人?”

心兒正低着頭,不妨他這麼一問,停了腳步擡頭怔怔地望着他。他頭頂上的白玉冠在陽光下閃着溫潤的光澤,可面色卻似有些不虞,微皺着眉頭,抿着嘴,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

心兒忙低下了頭不去看他,緩緩說:“心兒是二少爺身邊的丫鬟,自然將二少爺放在心上,二少爺自然是心兒等衆丫鬟們的心上之人。”

他似乎並不滿意,仍皺着眉望着她,說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他遲疑了片刻,邁步離心兒更近了些,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說:“我是想問,沈仲彥是不是心兒的心上人?心兒心中可有中意的人?”

心兒沒料到他這麼問,眼睛也毫不避諱,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臉上似乎還頗爲正色。她呆呆地望着他,她不明白這個冷麪三爺爲何對自己的事情刨根問底,徑直問自己。

半晌,她纔回過神來,忙轉過頭,輕聲說道:“一來心兒年紀尚淺,並未想過這個問題,二來丫鬟們的婚事自然會有父母、主子安排,並不是自己所能思量的。至於二少爺,他身份高貴,心兒無心攀附。”

聽了她一番話,嶽明屹鬆了口氣,她雖然沒瞧着自己,但聲音仍是不疾不徐,應該不是在騙自己。她確實年紀尚淺,還未動心思,這也屬實。即便沈仲彥有心,她卻未必有意,沈仲彥一貫多情,興許對她只是主僕之情而已。他一面想着一面不由得鬆了緊鎖的眉頭,只低頭瞧着腳下的石板。

半晌,他又忍不住擡起頭來,望向心兒。只見她仍低着頭,兩朵若隱若現的玉梅,似乎有些羞澀地躲在發間。烏黑的頭髮從她耳邊散落開來,遮着了半個面頰,她的面頰不知何時早已飛起兩團緋紅,愈發顯得嫵媚動人。

他忽有些侷促起來,忙對心兒說:“是我唐突了,心兒姑娘年紀還小,是沒到考慮這事的時候,若是再過幾年,興許才該考慮。”說罷,他又喃喃說道:“過幾年,我也該從西北迴來了。”

他說得很輕,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卻飄進了心兒的耳朵,她不由得一怔。他這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細細的石子,在她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她心中忽怦怦地跳了起來,忙裝作沒聽到,只邁了步子低着頭朝前走去。

二人便只安靜地走着,誰都沒有開口,可不知不覺中,似乎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情愫絲絲蔓蔓地纏繞在二人之間,心兒忽覺得渾身有些侷促起來,她離他更遠了些,似乎這樣才能從那情愫中逃開。

片刻,那低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心兒,”心兒擡頭望着他,他緩緩說:“過了前面的街便是沈府了,我忽想到還有些事情,便先不去打擾了。”

心兒輕輕地“哦”了一聲,說道:“多謝三爺相送。”

他點了點頭,說道:“心兒言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說完這話,他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望着她,問道:“除了那胡楊葉子,心兒姑娘可還有什麼想要我從西北帶回的?”

心兒垂下眼睛,她想要的不僅僅是這胡楊葉子,她還想要她的家人,她的外祖母、她的舅父、舅母、表哥、表姐,她想要他們平安康健,想要他們能到這都城來見上一面。想到這些,她不僅有些傷感,擡眼看到他正望着自己,忙斂了思緒,只說道:“三爺肯幫心兒帶胡楊葉子回來,心兒已經心生感激,並沒有旁的所求。”

嶽明屹見她眼中的傷感轉瞬即逝,旋即又換上雲淡風輕的神色,便問道:“心兒可是想到了什麼事情?”

她不想他竟將自己的神情盡收眼底,便低了頭,輕聲說道:“心兒只是忽有些羨慕三爺,三爺想去哪裡便可以去哪裡,想見什麼人便可以去見,即便路途遙遠,日夜兼程,想見便能見到。”

嶽明屹不妨她這麼說,瞧了她一眼,才朗聲說道:“我是男子,四處走動自然是方便的,可心兒是女子,自是不能在外奔走。何況,也並非想見何人就能見到,即便同在這都城,可仍覺得相隔甚遠,想見一面,也並非易事。”說後半句話時,他的目光又望向了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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