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的生活

從動物園回來後,鹿常見到貓玲玲總感覺不好意思,感覺自己是個懦夫,先不說是不是爲了實現夢想而竭盡全力,起碼是做一件事沒能夠堅持到底。但是這裡面的箇中滋味、事情緣由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這些看上去也是不足爲外人道的,說了只會越描越黑,本來他去了動物園又跑回來,就已經被人看做怪胎了,現在他要是爲自己辯解或者作出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更被人看做怪胎。

但是對貓玲玲來說,她其實沒想那麼多,她不想思考那些複雜的問題,她只在公共場合思考人生,或者說,關於人生、命運等等這類問題,她用站在淋浴噴頭下衝個澡的時間,或者坐一趟公交車的時間就能想清楚。這就是她與鹿常之間的區別,她覺得鹿常從動物園又跑回來上班,只不過是迴歸正軌。她記得有一位殘疾人作家說過: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比人與豬之間的差別還要大。雖然鹿常是一隻鹿,她是一隻貓,但她覺得他們之間的差別,要比一隻普通的鹿和一隻普通的貓之間差別更大。

就是作爲貓來說,她覺得她與其它的貓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她看不起那些以自己的美貌或萌態示人,獲得人類主人的寵愛,而過上優越生活的寵物貓。但她也看不起那些連一份正經工作也沒有,身上總是髒兮兮的,飢一餐飽一餐的流浪貓。通過她父母的經歷,她篤信天道酬勤、一份耕耘一份收穫。她在讀大學期間沒有談過戀愛,但剛一畢業就開始安排相親,已經相過好幾個了,她都不滿意。她現在不着急,她才22歲,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雖然她很確定她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如果這種生活立即開始,她反倒有些猶疑,她想再等等看,並非要等待什麼奇蹟降臨,也並非要等待生活出現什麼令人欣喜的出人意料的變化,她只是想活得更從容,更遊刃有餘。

她現在焦慮的是自己的脫髮問題,作爲一個年輕的女性,遇到這種問題屬實尷尬,這就像是她歲月靜好的生活的一個污點,刺痛着她的神經。她有一回做夢,夢見自己睡在牀上,睜眼往上看,看到有密密麻麻的頭髮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就像下雪一樣。在夢中,頭髮落下的速度看起來很慢很慢,而且很輕柔,但落到牀上、地上的頭髮堆積的速度卻快得驚人,很快,她就被落下的頭髮埋起來,而且這些頭髮似乎也變得很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又動彈不得,就像被魘住了一樣。從夢中驚醒後,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伸手看,又掉了幾根,真是沒有辦法,中藥西藥都試過,雙管齊下,就是不能根治,時好時壞。

公司所在的樓層很高,從貓玲玲工位的窗口望下去,公司所在的大廈與鄰近大廈之間形成的夾角,顯得深不可測。每次望向下面的時候,貓玲玲都在想,如果自己掉落的頭髮都落到下面這個地方,是不是都能覆蓋地面了?如果像夢中那樣,頭髮堆積得那麼快、那麼高、那麼厚,那大概要多久,頭髮會堆積到她的窗口,讓她觸手可及呢?如果再點一把火,將這堆頭髮點燃,是否會把這一片夷爲平地?

她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有點危險,趕緊打住。她想起來小時候看過的一個動畫片,是在黑白電視上,好像是韓國的一個動畫片,講的是一個人將自己剪掉的指甲亂丟,被一隻老鼠吃了,最後老鼠竟然能變成這個人的模樣,因爲指甲裡有人的靈魂。這個動畫片是教育小朋友要注意衛生,剪掉的指甲不能亂丟。她當時看了覺得很神奇,指甲裡怎麼會有人的靈魂呢?當然這樣的問題她到現在都不會搞懂。長大後她回想這個故事,覺得可能韓國人也受儒家文化浸染,相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道理。

有一天,母親打電話對她說,叫她下班後去見一個遠房表姐,這個表姐剛來到晴汀市打工,母親叫她把表姐請回家吃晚飯。母親把地址和表姐的聯繫電話給了她。對於這個表姐,貓玲玲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好像是因爲家裡窮,早早就輟了學出去打工,後來在外面談了一個男朋友,家裡不同意,但表姐一意孤行,之前不管什麼事都聽家裡的,比如不上學了去打工、打工掙的錢除了自己的生活費也都交到家裡,這回表姐卻是下定決心要自己做一回主了。事情就這樣鬧得很僵。鬧到最後,兩敗俱傷,表姐在外面和那個男人孩子都生了,私奔了,父母氣得說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後來過了幾年,事情緩和下來,當女兒女婿帶着孩子回家,父母還是認了。有什麼辦法呢?人心都是肉長的,畢竟是親生的女兒,說是就當她死在外面,當然是氣話。人一生當中也不知說過多少氣急敗壞、決絕絕情的話,可到頭來還是甘心情願地食了言、拉下臉——時過境遷,命運無常,人每一天都得爲自己的立場重新進行辯護。

貓玲玲見了面才知道這個表姐小時候還是見過的,她有印象,不過現在變化確實大,她應該只比貓玲玲大十歲,但看上去大了近二十歲。貓玲玲請她回家吃飯,她說什麼也不去,說改天再去專程看望兩位老人家。貓玲玲覺得不能白來一趟,況且看見這個表姐覺得可親,就一定要在附近找個地方一起吃個便飯。

表姐的口音已分明帶有婆家地方方言的味道,因婆家這個地方普遍重男輕女,她現在已生有三個孩子了,所幸三胎是個男孩。大女兒已經上小學了,小女兒在幼兒園,小兒子剛會走路,她把三個孩子託付給婆婆,就出來打工了,來了也沒多久。不想因爲婆婆給他們帶孩子,還引得她弟媳婦不開心,認爲公婆偏心,有事沒事找茬跟她又吵又鬧。她老公遠在外地打工,也照顧不到,只有在電話裡安慰她,鬧得實在兇了回來過一兩趟,也沒有解決問題。

自始至終,貓玲玲一直想問但一直也沒問的問題,就是想知道表姐她現在是不是後悔了,當初一意孤行,不顧家人親戚反對,與人私奔,現在即便和父母家人已經重歸於好、前事不提,但現在的生活過得看上去也並不如意,想來也不是她當初那麼決絕地隻身奔赴未來所想要的。

貓玲玲沒有問,她在心裡有自己的答案,她覺得表姐並沒有後悔,生活的艱辛、瑣碎、不如意雖然讓她老了很多,老得很快,讓她一直承受着很大的負擔和壓力,但她的臉是生動的,話語中也飽含着熱情。最可貴的,是她沒有以過來人的身份,語重心長地“告誡”貓玲玲不要學她,不要年輕不懂事,爲了所謂的愛情昏了頭腦,執迷不悔。

與表姐告別後貓玲玲獨自乘車回家,等公交的時候,貓玲玲油然冒出一個念頭,她想到以前看過的一個偵探小說,名字很酷,叫《渴睡之眼》,講的是在手機還沒有被髮明出來的年代,總有一些無法臨時取消的約定,這往往會造就一樁完美的罪案。她由此想到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在手機甚至電話還沒有出現之前,人與人之間都是怎麼聯繫的呢?以今天看來簡直無法想象。但是,今天的人們,對於別人,對於別人的生活,其實不也處於一種深刻的無知之中嗎?如果不是今天和表姐見面、吃飯、交談,表姐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大她十歲,出身農村貧窮家庭,出門打工被人“拐跑了”的一個親戚——就只是這些標籤,扁平的符號,浮皮潦草的流言蜚語。我們總是憑藉這些標籤、符號去想象他人的生活,而這種想象,常常在最具慣性、最理所當然的地方出現偏差。

回到家,打開手機,刷刷微博,她看到知識分子在醍醐灌頂:是民工們在過着史詩般的生活!當一個母親,爲孩子們下頓沒有飯吃而犯愁的時候,這個時刻是史詩性的!

打開電視,電視上一個法相莊嚴的老中醫“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獻出祖傳的治療脫髮的秘方,普惠衆生。

刷刷抖音,刷到一個分享農村生活視頻的網紅,一個單親媽媽,粉絲有一千多萬。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千多萬人在關心這位來自福建農村的單親媽媽,怎樣採蓮、怎樣挖筍、怎樣劈柴、怎樣曬茶、怎樣下廚……我們爲何突然如此地關注他人的生活了?

貓玲玲不想思考這些嚴肅的問題,今夜她不關心他人的生活,不關心同類,只焦慮自己脫落的頭髮,她在想老中醫的祖傳秘方是不是值得一試,萬一有效呢?就當是死馬當活馬醫吧,假如真的管用,那就是賺到了。就這麼決定了,明天就去買藥試試。

做好了決定之後,她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很有主意的人,要是碰到像表姐那樣的情況,愛上了一個人想嫁給他但家人都反對,她會不會像表姐那樣下定決心、無怨無悔呢?不知道……無從知曉,所有的決定都是在具體的情境下作出的,這也是我們無從去想象他人的生活、無從去評判他人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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