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週日一早,桑子還沒睡醒,我就悄悄提上菜籃出了門,我得買些有營養的東西煮給她吃。發現有新上市的毛豆,就興沖沖地買了一大捆,用臘腸和小蔥一起炒,非常美味,桑子一定愛吃。

我到家,一進門,就看見桑子穿了一件繭色厚睡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穆安的相簿。一大早連梳洗都顧不上,就下樓來翻穆安的照片,這種舉動確實有些反常。我提着滿滿的菜籃站在門口,有些心酸。事實上,這種心酸一直伴隨着我,即便在那個颱風夜裡,她選擇我的那一刻,這種感覺依然存在。

“夢到你表哥了?”我悵然問道。

“嗯,夢到他病了。”她嘆了口氣,合上了相簿。

“別胡思亂想了,他身體不錯。”

“可能是我有問題,老做亂夢。”她站起身,把相簿放在書架上。

“快去洗漱,吃完早餐,咱倆一塊兒剝毛豆。”我把油條豆漿拿出來,放在餐桌上。

“剝什麼?”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毛豆角啊,很新鮮的!”我以爲她沒聽清,強調着。

“你不知道我不吃毛豆嗎!”她的反應有些歇斯底里,像個任xing的孩子一樣搖着頭。

“我真不知道……”我很疑惑。

她望着我,竭力平靜着自己,眼睛裡漸漸有了些歉意。

“我記得跟你說過,小安哥大四那年得了一場大病。爲了掙點錢給他補身體,我去酒吧做過幾天服務生……”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我拿到那幾天的工錢,錢不多,就買了毛豆和瘦肉,炒得挺香的,端給他吃。他問我哪來的錢,我就如實告訴了他。他聽罷,就把整盤菜給倒掉了……打那之後,我就再也不敢買毛豆了……”

她說完,把胳膊支在書架上,埋頭抽泣。我的心痠痛起來,她又讓我明白一次,在她心底,打下最深刻烙印的人不我,而是她表哥!也許,每個人都是一個解不開的謎,連自己也解不開。她選擇了我,卻不知道爲什麼選擇了我。她放走了她表哥,卻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想起他。再重的心傷也抵不過我對她的愛憐,她**的身體讓我心疼。我走到她身邊,輕輕扶住她的雙肩。

“我知道,你活得苦,像一團麻。”我在她耳邊輕聲說。

“爲什麼?”

“你活得真!愛得深!”

“我很想輕鬆。”

“不是你的錯,是沉重選擇了你!”

她轉過身來,淚眼婆娑地望着我,好一會兒,才輕輕靠在我懷裡。我攬住她,輕拍着。

她平靜之後,兩個人一起吃了早餐。她說她想彈彈巴赫的《德國舞曲》,我熱情地鼓勵她。她已經很久沒有碰琴了,要是今後養成練琴習慣,日子過得充實了,對她的心理健康也會有好處。我搬了張椅子,像第一次聽她彈琴一樣,虔誠地坐下來。她從頭到尾彈了一遍《德國舞曲》,顯然已非常生疏。我鼓勵她再來一遍,她嘆了一口氣,看上去有些疲勞,最後還是放棄了。

室外的陽光很好,我把買來的毛豆拿到院子裡,坐在石桌旁慢慢剝。她也跟了來,坐在我對面。在耀眼的陽光下,我又一次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她本來就蒼白,可現在像是病態的了。我有點害怕,是來自骨子裡的害怕。我得讓她吃多點,她需要營養。想着這些,我剝毛豆的動作不由得加快了。

“今天的毛豆是不那年的毛豆,你需要營養。我還買了一隻雞,等會給你熬湯喝。”

“你真好!翎……”她的眼圈又微微地紅了。

“別變成林黛玉了!感動什麼?你現在是我的人呀。”我努力幽默了一下。

“我是你的人嗎?”她反問着,拿起一枝毛豆。

“你覺得呢?”我警覺起來。

“現在,我覺得,人只可能屬於自己。”

“桑子,我有句話,一直想問你。”我鼓了好大的勇氣,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你問吧,只要我能答出來。”

“後悔把你表哥放走嗎?”我不安地盯住她的眼睛。

“沒有。”她也顯得很不安。

“還想他?”

“想。”

“如果現在他回來了,你會不會放棄我?”

“他不可能回來的,除非我死了。”

“如果……”

“沒有如果!”她有些粗暴地打斷了我。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跟黃羽說說,叫他回來。”

“不——”她雙手抱着頭,大聲叫了起來。手裡還拿着一枝毛豆。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她竟突然從石凳上栽了下去。我猛地站起身,帶翻了菜筐裡剝好的毛豆。我旋到她身身邊,跪在地上,把她抱起來。她的臉已經變成了一張白紙,呼吸急促,疲倦無力地閉着眼睛、眉頭緊蹙。我突然想起了婚禮上的小滿,血一下子就衝到了頭頂。

“桑子,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我瘋了一樣地大聲叫道。

“沒什麼……就是頭暈。”她虛弱地說。

“這裡疼不疼?”我撫摸着她的心臟部位。

“不疼,有些慌。”

“趕快去醫院,你可能病得不輕!”

“我最不喜歡醫院的!”她睜開眼睛,試圖阻止我。

“不行,萬一耽誤了病情,我會活不下去的!”我的喉頭開始發酸。

我把桑子帶到醫院,經過全面檢查,醫生診斷她因營養不良患上了貧血症。醫生開了不少藥,但叮囑我應該注重食補,還推薦了動物內臟、牛肉、雞蛋黃、大豆、菠菜、芹菜、紅棗、黑木耳等食品。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道“芹菜炒豬肝”的菜,是桑子愛吃的。把桑子送到家,我又跑到菜市場,這個季節沒有芹菜,只好買了菠菜。

忙到了中午,我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以爲桑子會胃口大開,結果她比平時吃得還少。

“怎麼不多吃點?對得起我嗎?”我責備她。

“我實在吃不下。”她抱歉地說。

“逼也要逼自己多吃點啊,你的身體需要營養!”

“再多吃半口,我就會全吐出來。”

“可你這樣下去會耗死的!”說着,我竟孩子樣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