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開車回去的路上,桑子一直沉默不語。收音機裡,音樂頻道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英文歌曲。她呆望着收音機的指示燈,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在出神。

“他們就算是定婚了吧?”她突兀地問道。

“哦……應該算是定了,藍玉都接受嘉峰的戒指了。”

“你說,他們會不會很快結婚?”

“羨慕他們嗎?”

“嗯。他們可以結婚。”

她眼睛裡濃重的悵然尖銳地刺痛了我,深爲自己的Les身份感到悲哀。在異xing的關係面前,同xing之愛致命的缺陷暴露無遺。我愛着桑子,卻也只能這麼愛着而已。我沒有能力給她婚姻,也沒有能力給她契約。儘管我常說婚姻和契約只是愛的形式,但在求之不得的時候,它們竟顯得如此誘人。

車子行駛到一個叉路口時,我毅然決然地轉動方向盤,朝市中心開去。

“要去哪?”桑子疑惑地問。

“先不要問。”我有點任xing。

我把車子停在一家珠寶店門前,叫桑子在車上等我。快步走進珠寶店,我選中了一款小巧別緻的白金戒指。我沒有更多的錢給桑子買大戒指,但我相信她會明白,我對她的愛,重得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相比。

“買了什麼?”桑子問道。

“到家就知道了。”我神秘地對她笑了笑。

她沒再追問,又習慣xing地蜷在座位上。她的好奇不會停留在某件物品上太久。一陣熟悉得令人發顫的吉它聲從收音機流淌出來,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這是英文歌曲《Casablanca》前奏,沒想到竟可以第二次在車上聽到它。我轉過頭,看了一眼桑子,她也挺直了脊背,望着收音機的指示燈,中蠱一樣地聆聽着。

這首感染力極強的歌曲,勾起了早已荒涼的記憶——和桑子初識那夜的輕盆大雨、“六月新蟬”和火山般噴發的愛情……它們像冰、像火,殘強烈地撞擊着我的心。桑子的一隻手悄悄朝我伸過來,輕輕放在我腿上,瑟瑟地抖動。我的淚不爭氣地就盈滿了眼眶,連扭過頭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有。我伸出右手,和她的左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被這岩漿一般熾熱的愛情激發着,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攬着桑子,坐在了電腦前,登錄到一家知名Les網站的“婚禮堂”。

“你覺得,我們該結婚了?”看來她沒把網絡當作虛擬世界。

“是的,傻孩子,高興點兒!”我笑了一下,敲擊鍵盤,把我和她的名字填進印着大紅雙喜的“結婚證書”裡。

“我們連在一起了?分不開了嗎?”她似乎不敢相信。

“早就分不開了!”我說。

“嗯,真好,還可以在網上結婚……”她的神情漸漸暗淡下來。

“……婚姻只是個呆板的形式,看淡點兒!”

“知道。我很少考慮婚姻,想的都是愛情。”

“同xing之愛,恰恰最能考驗愛情!”

我握住她的手,牽着她來到了院子裡。天上掛着半個清冷的月亮,兩個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它吸引了。我決定讓月亮這個俯瞰衆生的精靈,作爲愛的見證者。我從口袋裡掏出紅色首飾盒,她一看見,便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我把首飾盒打開,小小的白金戒指蒙上了一層輕霜般晶瑩的月華。她看了好久,目光終於從戒指上移開,攀上了我的臉,開始和我着對視。這過程足足持續了十幾秒,飽含了無限的滄桑。

“你剛纔去珠寶店,就是爲了買這個?”她的聲音哽住了。

“是的,我要給你一個愛的信物。”

“是受嘉峰的啓發嗎?”

“男人能給女人的,我一樣能給你!”

“翎,不要總是苦着自己和男人比,還有我懂你!”

“這個戒指很輕,可我的情意是最重的。”我胸腔中有潮水激盪不已。

她主動把左手伸出來,我把戒指拿出來,虔誠地戴在她的無名指上。她對着戒指,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擡起頭。

“翎,這輩子,我就是你的人了嗎?”她說着,淚流滿面。

“我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我知道,我這輩子是你的人了!”

“來世你生成男人吧?我和你真的結婚,再給你生上一兒半女……”

她的這句話,使我一下墜入了無底的深淵。這句話可以使我判定,她對我的愛情仍是懸空的。在她的意識中,愛情仍停留在“男女之愛”上。她仍渴望婚姻,渴望生育。事實上,我早已認識到了這一點,就是沒有勇氣面對。她也一直沒有對我直言,也許是和我一樣害怕殘酷的現實。對她來說,最殘酷的“現實”,就是對男人的絕望。

此刻,我終於有勇氣承認了:她選擇了我,實際上是一種不得已,也可以說是冥冥之中一種命定。這也是緣分,儘管誰也不知道這種緣分的壽命有多久。無論能夠相守多久,我都應該珍惜,因爲我愛她。我決意把她當成生命中的一朵花,一朵無辜的、正在走向枯萎的花。我有責任保護她,留住她的生命和美麗。

“好,下輩子我爲你變成男人!不要孩子,不要別人分走我對你的愛!”我輕聲說。

“你對我的愛,我下輩子也還不清了。”她哭了起來。

“咱倆是互生的樹和花,沒有誰欠誰的那一說。”

“應該說,我是寄生在你身上的花。”

“那也是我的福份呀!”

冷月之下,我和她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她先是劇烈地顫抖着,貼在我胸前嚶嚶哭泣,接着,竟失聲痛哭起來。她的痛哭,像醞釀了億萬年的火山,爆發得驚天動地。不一會兒,她的身體軟下來,直往地上墜,用手指按住了太陽囧。她一定是又眩暈了。一想起她的貧血症,想起她的飯量越來越少,我的腦子轟地就亂了。

我抱住她往後退了兩步,坐在門廊下的臺階上。她趴在我腿上痛哭不止,軟成一團。我一句話也沒說,我想讓她把所有的苦悶都傾倒出來。她心裡有太多的苦,從出生那天便積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