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醒來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劉宏親臨侯府。
本來這侯府,劉宏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可這一次,卻是意義尤爲特殊。
就在外界都密切地關注侯府動靜,關注着那幫瘋狂肆虐了月餘,突然又偃旗息鼓了的精銳兵馬時,劉宏突然大張旗鼓地趕到了侯府。
半個月前,血屠軍最終還是沒能併入代冀州牧、左中郎將皇甫嵩的麾下,不是因爲那些士卒的抗拒,問題出在胡母班身上。
當初,劉宏旨意下到平原之後,胡母班輾轉反側,幾乎要被那些雙眼赤紅的將校給逼瘋了。好在這個時候,朝廷的第二批特使從洛陽趕了過來,與此同時,張機亦是從溯城經由幽州地界奔向了平原郡,陪同者中間自然有那心急如焚的蔡琰。
劉瑩是奉了兄長的旨意,過來接明溯回洛陽養傷,或者當時應該叫治病吧,畢竟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明溯當時傷得有多重。
蔡琰自然是陪同張機過來爲明溯診斷的,隨行的還有一個稍稍有些口吃的娃兒,只不過長相稍許醜陋了一些。
至於胡敏、無名二人則早已經率兵在青州這北半幅土地上“檢索”了足足半個月了。當然了,自從那天以後,關羽便像人間蒸發了一般,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方四女已經不是第一次會面了,只不過這次都是有着一個類似的身份,同時又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來。
當然了,劉瑩很無奈,若是可以選擇的話,她寧可就這麼在外面陪着明溯,可臨出發之前,劉宏卻是一再吩咐:“仁義侯必須回京靜養。現在黨錮積怨未消,朕恐與黃巾合謀,若是侯府力量再攙和進去,大漢危矣。”
“皇兄不是想利用瑩兒將夫君騙回帝都吧?”當時,劉瑩悶了半響,卻只憋了一句話出來。
“明溯那小子雖然很能折騰,可他畢竟還是朕的妹婿!”劉宏斬釘截鐵地保證了一句,卻是在心中暗暗地補充了一句:雖說天家最無情,可爲甚麼每次聽到這小子受傷,朕心中總有些隱隱的疼痛呢?
“若是夫君發生甚麼意外,瑩兒絕不獨活!”這是劉瑩臨行前對劉宏的話,同樣也是在平原城中對蔡琰、胡敏、無名三女的承諾。
世道很亂,冀、青、幽三州更亂。現在,劉宏需要的是一個政治上與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仁義侯府,尤其是在明溯昏迷不醒的時候,在甚麼地方養傷都是一件值得世人深思的事情。
擡眼默默地望着劉瑩良久,蔡琰便代表溯城大本營作出了抉擇……徐庶說得不錯,朝廷不會選擇這個危難的關頭對夫婿動手,何況密令早已傳去了北地郡,若是劉宏食言,那麼六萬精騎一日可直下京輔之地,兵進洛陽。
皇甫嵩已經渡河而來,血屠軍除了每營各分出一曲精銳,護送明溯赴京之外,其餘均分散駐紮在青州北部、冀州東部諸郡之中。
不知道究竟是出於甚麼心理,足足擔任過劉宏近十年親信的胡母班這一次卻是選擇了隱匿。一次意外中,那道密詔“不小心”從胡母班袖中滑入火盆,更加出人意料的,劉宏得知情況後,對這一幾乎是明擺着的“抗旨”行動竟然選擇了無視。
正如此時,面對世人的議論和諸多大臣的苦諫,劉宏的態度也一樣的默然。
“聖上還信任微臣麼?”這是明溯見到劉宏之後的第一句話。
劉宏足足看了明溯小半盞茶工夫,方纔牛頭不對馬嘴地應了一句:“最近洛陽多了一支駐軍,足足千人,已歸於冷血麾下,正駐紮在夏城門內。”
“……是平叛軍麼”明溯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容,俏皮地言道:“聖上就不怕他們放了微臣屬下兵馬入京?”
“朕倒不怕,可那些大臣成天膽戰心驚……因爲那是一支真正的血屠軍。”劉宏難掩面上憔悴之色,卻是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若是大軍進京,朕還能避入仁義侯府,可那些大臣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財就要完蛋了。”
怔了半響,明溯方纔低聲言道:“有聖上在位一天,仁義侯府就是聖上最堅實的後盾。”
這是男人之間的承諾,劉宏聞言嘆了口氣道:“朕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要頂住那些閒言蜚語,卻也着實辛苦得很。”
這段時日,劉宏壓力實在太大了,倒不是擔心明溯的身體,畢竟經過御醫的診斷,已經確認明溯只是心肺受了極大的震盪,這個震盪卻不似來自內部。
按照那些疑惑的推斷,似乎明溯是在一瞬間全身筋骨的抖動達到了一個極致,從而產生了這種身體機能上由內而外,逐漸減弱的損傷。這種損傷的結果便是,儘管外表看上去僅僅是面色煞白,可身體中幾乎所有的脈絡都斷成了一小截一小截的。
本來診斷的結果是定無生機,可旁邊默默陪同明溯進京的那個時常發怔的中年人翻來覆去卻只是一句話:“我家主公能夠自我痊癒,不勞諸位費心了。”
這句話,聽起來極爲荒誕,可確認了那中年人身份的裴御醫等人卻是確信無疑,同樣,劉宏心中也是確信無疑。
他不相信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每天一上朝,便有人彈劾侯府屬下濫殺無辜,然而……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若是侯府表現得極爲沉靜,恐怕那纔是劉宏真正擔憂的事情。
終於發泄出來了,事情慢慢歸於平靜,而且,現在明溯醒過來了……這纔是最大的喜訊與解脫。
二人沉默了良久,明溯吶吶地提了個要求:“微臣聽說聖上佈告天下,通緝關羽。微臣想懇求聖上收回成命。”
“爲甚麼?”
“這是男人之間的恩怨,自然只能用男人的方法去解決。”明溯喟嘆一聲,正色言道:“微臣要堂堂正正地將之斬於刀下。”
“朕……答應了。”
“還有一件事情……”
“說吧。”
“微臣受傷之前已經答應那劉備,準備薦舉其爲平原相,還望聖上應允。”
聞言,劉宏頓時從牀邊蹦了起來,憤怒地嘶喊道:“絕對不可能!哪怕天下的官吏死絕了,朕都不能答應這個請求。”
“微臣不能言而無信。”明溯卻是十分堅持:“何況他也是高祖遺下的血脈,聖上如此寡情,傳出去恐對聖上名聲有礙。”
“劉備逆賊早就被宗譜除名了。”劉宏憤憤不已地言道:“與如此卑鄙小人,何須談甚麼信用。”
“抱歉……這是微臣做人的準則。”明溯卻是毫不退讓,依然堅持着自己的想法。
“哎,這就是朕最欣賞愛卿的地方!”憤憤地在房中來回轉了數十步後,劉宏方纔停了下來,似乎下了決定一般,不悅地言道:“愛卿不願意失信,朕也不想駁了愛卿的面子……就封他爲平原縣令吧。”
“如此,多謝聖上了。”明溯淡淡地言了一句,腦中卻是已經浮起了那張歪瓜裂棗一般的猿型長臉:不要說老子沒給你機會,平原縣令……這個位置可是直接讓你少奮鬥了二十年,若還不是老子的對方,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了。
說實在的,倒不是明溯想放那劉備一馬,而是這次因爲劉備的私心,關羽突然反水,自己險些喪身那青龍偃月刀下不提,後來又發生了諸多始料未及的變化。
如果就這麼輕易地將劉備處死,明溯心中着實有些不捨得。
你不是得授天命麼?老子就給你個機會,讓你發達起來,然後……自然是繼續打回原形。老子一定會讓你印象深刻得直到下輩子再想起得罪老子的結果時都會不寒而慄。
從來沒有任何的時候,明溯會如此的怨恨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曾經膜拜了一世……那短暫的前世記憶如果也算一世經歷的話,明溯已經是兩世爲人,與劉備有了一番從神交到現實認清嘴臉的深刻感悟了。
小人,絕對的小人!除了卑鄙無恥,反覆無常、投機倒把,成天妄想天上掉餡餅之外,明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劉備了。
真正對劉備生了殺機,那是甚麼時候的事情?不顧劉宏就在牀前,明溯早已神遊萬里,將過往的經歷慢慢地排查了一遍。
應該說,劉備也算是個梟雄人物了。若不是自己對其歷程早有個透徹的認識,恐怕最後被關羽砍了還得感激劉備的知遇之恩呢。
還真的得感激關羽那必殺的一刀,若不是真正面臨生死關頭,明溯還一直懷中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
若不是自己早就有了一番基礎,若是穿越過來便落到了涿郡,恐怕自己現在早已成了老謀深算的劉備小弟了吧?當然,世上壓根就沒有這麼多如果。就在關羽那壓箱底的絕招使了出來之後,明溯突然意識到了:甚麼是天命,甚麼又是時勢造就英雄。
毫無疑問,無論是何方勢力,遇到劉備如此的卑鄙小人,再面臨着關羽那驚人的戰力時,大略都只能徒嘆一聲無可奈何吧:玩又玩不過劉備,打也打不過關羽,最終只能成爲他的踏腳石了。
本來,劉備的算計就要成功。或者說,若不是自己當時腦中突然一片通明,鬼使神差地擋下了那必殺的一刀,現在自己也該成爲逐漸將湮滅在歷史塵埃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了吧?
流星再是璀璨,最終都會消失。現在明溯這顆流星終於按捺不住,準備憑藉着一己之力,向歷史發起反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