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明溯親自起身,恭謹地將張角送出了儀門之後,朧月依然沒有搞得清爽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
二人談話之間雖然一直暗埋機簧,可朧月卻着實想不通,明明雙方沒有達成甚麼協議,爲甚麼明溯最終卻會說出那句“成交”來。
張角身影已經慢慢地消失在街角,來的時候是兩個人,走的時候卻只有自己一人。
至於那輕紗攏面的女子則是被明溯留了下來。當然了,現在這女子可不是甚麼神秘嘉賓身份,按照明溯宣佈的情況:這女子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表妹。
表妹?表面上的妹妹吧!朧月忿忿地嘀咕了一聲。然而她雖然強悍,可畢竟這是個男人當家作主的時代,所以,任憑朧月心中想法再多,卻只能將心思隱藏起來,強自歡笑地在衆人面前附和了明溯的意見。
侯府三進院子裡,專門闢了幾間偏僻的房子作爲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表妹居所。也不知道明溯到底是使了甚麼妖法,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久居府中,從來不問雜事的二老竟然默認了這一事實。
不僅如此,那老夫人竟然暫時與先生分居,搬了出來與那“意外重逢”的女子居住到了一起。
據說,那女子早已身入空門,成天只知道求佛問道。望着那輕紗之下,偶然之間掀出的冷冰冰的面容,朧月心中無奈地嘆息一聲,卻只能認下了這個既成事實。
自家婆婆都沒說甚麼,自己又有甚麼好說的呢?
神秘女子的加入,似乎一顆小石子投入大海,轉瞬便沒了聲息。侯府這段時間發生的稀罕事情着實太多了,與這個滿面冰冷,似乎並不盡人情的表姑娘相比,那些全身浸透着滔天殺意的士卒纔是衆人議論的重點。
雖然劉宏將血屠軍慷慨地撥付給了冷血,可每隔三天,總是有一曲人馬輪番駐進侯府值守。
這些名聲足以遏制小兒夜啼的士卒們現在已經完全換上了制式的鎧甲,可似乎一直沒有清洗乾淨一般,每次從他們身邊膽戰心驚地經過的時候,府中的雜役總是覺得有一股沖天的血腥味道直撲鼻間。
明溯卻是沒有府中諸人那般的不習慣,畢竟都是自己親手帶出了的士卒,有了這些人的駐守,明溯也便不覺得那麼無聊了。
我的團長我的團……形容的想必就是這樣的心情吧。明溯微笑着與一隊梭巡的士卒迎面而去,轉瞬便消失在那些謹然拜倒在地的漢子面前。
張寧,這個名字似乎是第一次聽到。不過聖女的說法,卻是在前世記憶中無數的典籍之中隨手可見。
太平道竟然還有個聖女,而且與張角還是父女關係。當然了,這個父女,卻不是親生的。
據說這個渾身散發着寒氣的女子,是張角與天書一起發現的。想到這裡,明溯嘴角便不由地浮起了一絲譏諷的笑容。這種鬼話,還真有人會去相信。
恐怕也就是張角從哪個窮鄉僻壤抱過來的孤兒吧,只不過爲了傳道的需要,被包裝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傀儡。
不管怎麼樣,畢竟也是對方花了如此大的代價才送到自己手底下的,就衝那三萬精銳,自己也值得去好吃好住的招待着了。
三萬精銳自然不可能立即撥入明溯麾下。說實在的,現在張角的日子也頗爲難受,姑且不談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現如今皇甫嵩可是挾連續擊潰波才、卜已的餘威,親督大軍對其展開了急促的進攻。
雖然說,多上這三萬人,與少上三萬人,最終並不能徹底改變張角的命運,可畢竟也是個龐大的隊伍。鑑於明溯的要求,張角只得將那些嫡系親信,而且腦子似乎還一根筋的精銳近衛,化整爲零,陸續地藉着流民的身份派往了鄴城。
明溯沒有將這支力量接納進自己的治下,倒不是擔心後院起火,而是現在自己小日子過得蠻滋潤的,完全沒有必要給世人增加一些非議的口實。
鄭重考慮之後,明溯還是覺得將這些骨子裡就與自己不同心的士卒派去鄴城,零星安置在城內城外,最終作爲一支奇兵使用,可能來得更爲現實。
蔣何芹兒的身份已經泄露了,雖然張角沒有肯說他是如何探知自己這一潛伏已久的暗樁的,可卻是信誓旦旦地保證,除了他們父女二人之外,現在已經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一情報了。
也不知道張角爲了取信於明溯,暗地裡處決了多少爲自己鞍前馬後,打探情報的徒子徒孫,可明溯卻還是決定從蔣何芹兒手下抽調出人手,直接負責統帥這些力量。
第一次經過鄴城的時候,明溯已經留下了足足十二名青龍戰隊的軍侯,協助蔣何芹兒發展鄴城的地下勢力。現在正好完全派上用場了,除了二人以外,其餘十人全部散了出去居住,每人負責三千士卒的安置工作。
所需錢銀自然由葛權從桃花島調撥,倒也無須明溯費神,只不過那三萬士卒似乎早已得了張角的吩咐,每月都要見到張寧親筆畫押的平安書信,方肯安分守己,聽從安排。
這倒是一件極爲傷腦筋的事情,明溯現在趕去張寧住所,就是爲了落實下一封書信。
“本侯也真是膩歪了……爲何不能多寫幾封,也免得本侯手下來回顛簸,萬一泄露了消息,豈不糟糕?”見那清冷女子寫完一封之後,便顧自收拾起了筆墨紙硯,明溯忍不住抱怨了一聲。
聞言,那女子身形一顫,卻是冷冷地問道:“我義父現在情況如何?”
“暫時還死不了。”見討了個沒趣,明溯頓時心中索然,一邊隨手收起那封書信,一邊淡淡地言了一句。
“侯爺恨不得我義父立即死去?”見明溯說話實在有些不着邊際,那女子忿然轉過身來,氣沖沖地清斥了起來。
“不是本侯如此想,恐怕這洛陽城中,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同樣的想法吧。”明溯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卻又淡淡地提醒了一句:“不要忘了,現在你可是寄居在本侯府中,下次說話稍許客氣些。”
那女子揚了揚眉頭,正待頂了回來,旁邊卻是突然傳出一聲慈祥的問話:“是溯兒麼?怎麼與寧兒又拌嘴了……爲娘都教育你多少次了,不管在外面做多大的官,回到家中且先放下架子!”
“母親大人教育的是,兒子記住了。”突然殺了個母親出來,明溯倒也不好再與那女子計較了,只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便轉身行了出去。
也不知道這太平道是不是確實有一套,不知爲甚麼,自打這女子搬了進來,三言兩語之間竟然便將那道義傳授給了自己的父母親,雖然說父親能夠恪守儒家經典,可閒來無事的母親聽了幾回之後,竟然也是癡迷上了這一套神神叨叨的東西。
明溯數落了幾回了,發現沒有效果之後,只得鬱悶地將之拋諸於腦後……眼不見心不煩去了。
宗教信仰真是個害人的東西。明溯心中暗暗咒罵了一聲之後,卻是腳下不停地行至前院,吩咐那等候已久的古怪派人將書信傳去鄴城。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那清冷的女子一見其身影消失在拐角,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婦人只以爲自家兒子先前的話語刺激了女子,緊忙好生慰籍了一番:“別聽這混小子瞎說……你義父是個好人,上天一定會護佑他的。”
“孃親!”聞言,那女子心中更是悲慟,轉身便撲入婦人的懷中,嚎啕大哭了起來。
“好閨女,別哭,別哭……你這一哭,娘心中就亂了。哎……”見女子哭的傷心,婦人緊忙手忙腳亂地安慰了起來。
若是明溯在此,一定會忿然奔了上去,將那善於蠱惑人心的女子從自家母親懷中揪了出來。
這纔多少時日,竟然自己母親就認了此女做女子,若是時間再長上幾年,豈不是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反倒成了外人?!
不過此時明溯卻是沒空去管這些瑣碎事情了,因爲還沒等他回到自己房中,那負責值守青瑣門的無情卻是腳步飛快地奔了進來。
“主公……”稍稍平息了幾口粗氣之後,無情方纔能夠順溜地將意外得知的情報完整地說了出來:“前些日子,賊首張角意外病亡。皇甫嵩得報後便乘夜率兵,在黎明時份突襲廣宗,戰至下午,成功大破敵軍,斬殺城中賊人三萬多人,因爲羣龍無首,倉皇奔逃掉入護城河中溺死的也有五萬多人。那張角雖然死了,卻也沒能保得住全屍,首級現在正在送回帝都的路上。餘下張樑率軍奔逃至下曲陽,皇甫嵩與鉅鹿太守郭典已經親提大軍追了過去。”
“啊……”聞言,明溯倒是對這個消息本身有甚麼驚愕,而是覺得自己似乎也太烏鴉嘴了吧。若不是自己今天才說,恐怕那女子知曉情況之後,絕計要提了寶劍過來拼命。
從消息的傳輸速度來看,這件事情定然剛剛發生在了前幾日,想想那張角孤身進入自己的府中的場景,明溯心中便不由的悲嘆了一聲人生無常。
想了想,明溯還是吩咐了一聲府中這幾天閉門謝客,嚴禁下人出入。這也是爲了防止那張角首級被送過來之後,府中雜役隨意饒舌,最終惹急了張寧,生出一些無謂的事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