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
劉宏這些時日成天都是眉開眼笑,這下子,籠罩在洛陽上下的一層厚厚的陰影便漸漸地消散了去。
先前紛紛託病請假的大臣也一個個從府中走了出來,逢人便先笑上三聲。
沒辦法,形勢一片大好嘛!
隨着賊首張角首級送入京中,那南路軍統帥朱儁受到刺激之下,不顧己身兵力不足的現狀,率着荊州刺史徐璆及南陽太守秦頡等人,共一萬八千兵,打破了相持足足三個多月的僵局,趁夜急攻宛城,於亂軍之中斬殺賊將趙弘。
之後,雖然賊人由韓忠代替了首領的位置。卻是因爲朱儁壘土爲山,大軍平步直入城中,那韓忠被朱儁的五千精銳私軍逼入內城之後,心中忐忑之下,率軍突圍,卻又被朱儁向北連續追擊數十里,斬殺萬多人,自己投降之後又被秦頡當場殺死。
雖然說目前南陽賊人殘餘仍在孫夏的率領之下,屯守在宛中城。毋庸置疑,現在宛中外無援兵,內無補給,也僅僅是苟延殘息片刻而已,朝廷大軍破城,指日可待。
南路軍戰績喜人,北伐軍自然也不甘示弱。
張樑逃到下典陽之後,皇甫嵩與鉅鹿太守郭典大軍圍城。那張樑困獸猶鬥,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連續攻了幾次城沒有效果之後,皇甫嵩索性掛上了免戰牌,一邊閉營休整,一邊派人觀察城中動靜。
連番苦戰之後,張樑手下也是甚爲疲倦,此時見了官兵懈怠,自然城上守衛也就慢慢地鬆懈了下來。正當此時,皇甫嵩卻又玩了一出夜襲,就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個時間段,一舉突襲入城,成功斬殺張樑,俘虜賊人十餘萬人,冀州的黃巾之亂終於平息了下來。
見皇甫嵩班師回朝,帝都之中有些心思活絡的大臣便有了想法,於是奏章如雪片,紛紛要求將皇甫嵩所部派往南陽,一舉立下不世奇功。
這個時候,太空張溫卻是力排衆議,建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由朱儁繼續統兵作戰。結果果然沒有讓張溫丟面子,那朱儁得知朝中情況之後,於十一月癸巳日急攻宛中,孫夏狼狽逃往西鄂精山一帶,還沒等他站穩腳跟,卻被官兵追了上去,自己以及所部殘餘萬人盡數被絞殺當場。
平定南陽一片之後,朱儁已經率了大軍開拔正在往洛陽的路上,因爲此時已近年末,估摸着等他班師回京,已經是來年的春天了。
就在皇甫嵩所部大軍到達洛陽城外的那一天,欣喜若狂的劉宏直接宣佈了兩件大事:其一,鑑於這次僅僅費了不到一年的工夫,便迅速粉碎了蔓延八州之地的太平妖人大暴走的陰謀詭計,劉宏決定取其紀念意義,更改年號爲中平,也就是說光和七年快要結束的時候,便成了中平元年;其二,所有投降的賊人首領,勿論大小,盡數誅殺,連同送入京中的張角、張樑、趙弘、韓忠等人首級,一併懸於南門示衆,以昭國威。
至此中平元年,亂事雖然平息,可因爲劉宏的濫殺無辜,尤其是那些投降的賊人被屠戮一盡,幾乎天下所有的百姓都對漢室的威信產生了懷疑。
就在一片歡天喜地、燈紅酒綠之中,不滿的情緒正在迅速地滋長,至於已經提前預見到了這一切的明溯則是無奈地望着面前的酒樽。
也不知道那劉宏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這種慶功的酒宴,竟然平定各地紛亂的朱儁還在途中,當然了,這倒不是問題的關鍵。
重點是,現在居於羣臣首席的竟然不是那戰功彪炳的皇甫嵩,當然,也不是中途歇菜,順帶還掀起了無盡腥風血雨的明溯,反倒是那些閒坐家中,議論是非的朝廷大員。尤其是那老袁家的幾個,竟然意氣風發,隱隱還有了一些東山再起的勢頭。
見位於上席的大將軍何進向自己敬酒,明溯自然也不能矜持,緊忙抱袖一飲而盡後,卻是將目光直接轉向了足足落後於自己七八個席位的皇甫嵩。
說起來,雖然分別爲一軍統帥和監軍,可皇甫嵩今天卻是才與明溯照上第二次面,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根據明溯的位次去分析出其身份。
見明溯轉頭打量自己,那皇甫嵩微一斟酌,卻是將手中酒樽一揚,遙遙地揖了一下,二人相對而飲。
當時,正好劉宏在上首擡起頭來,恰好看到這二人對敬的模樣,便笑謔地言道:“朕觀殿上,盡皆碌碌,惟兩任冀州牧英雄相惜矣。”
這話一說出來,明溯頓時心中大罵:虧得老子爲你出生入死,這種拉仇恨值的話,你也真能說得出口。
正如明溯所料,劉宏話音剛落,殿中羣臣盡皆色變,就連那開始與明溯打得火熱的何進面上亦是陰晴不定,舉樽不語。
不管怎麼說,劉宏話已經說出口了,任是明溯再有想法,總不能讓他當衆吞回去吧。再說了,自己也不過就是代了幾天冀州牧,看來,惟有日後更加謙遜,謹慎從事了,明溯心中思定對策後,卻是裝作滿眼茫然的模樣去看那皇甫嵩。
到底是從邊鎮主將剛剛調入中央機關的,皇甫嵩明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見劉宏當衆高度評價了自己二人,明溯又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面裝耳聾,皇甫嵩卻是有些坐不住了:“微臣惶恐,不敢當聖上盛譽。微臣不過是做了些分內的事情,其實,之所以能夠有如此成績,主要還是享了北中郎將的福澤。”
本來,劉宏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說白了,一句打趣兒的話而已,姑且聽過忘了也就行了,沒想到皇甫嵩竟然還當真了。
見皇甫嵩突然擡起了盧植,劉宏卻是想起此人恃功放縱,擁兵自重,被自己打入大牢,現在還沒來得及去審問他呢。於是,便納悶地問道:“愛卿此話怎講?”
既然已經開了個頭,而且似乎劉宏還十分感興趣的模樣,皇甫嵩便只得硬着頭皮上了:“其實,冀州的形勢是……”
足足三四盞茶的工夫,皇甫嵩方纔絮絮叨叨地將那冀州平叛以及先前北伐的一應功勳介紹了一遍,當然了,爲了充分顯示謙遜的美德,便連自己在長社堅持了許久,最終突圍的功勞也全部算在了盧植的身上。
在明溯眼中,皇甫嵩這番話雖然有些謙虛過了頭,可卻也是事實。有些事情必須聯繫起來去看,比如說那長社之圍,看似皇甫嵩承擔了全部的壓力,可若是先前盧植北伐不力,張角騰出手來,稍許支援一番波才,恐怕現在就輪不到皇甫嵩站在這邊說話了。
明溯明白這個道理,可朝中諸大臣卻不是這樣想撒。自古成敗論英雄,最終平定冀州的是皇甫嵩,而不是盧植,從劉宏的態度來看,自然功勳便應該記在皇甫嵩身上。
至於那盧植,已經被撤職查辦,此時衆人與之撇開關係還來不及,哪裡會贊成皇甫嵩的意見撒。所以,皇甫嵩一說完,劉宏還在沉思的時候,殿中羣臣便嗡嗡地開始議論了起來。
總結所有意見,無非三點:媚上者自然將所有的功勳全部歸結爲劉宏領導有方,而且這一類人在朝中佔了多數;客觀者對皇甫嵩的闡述還是持有一定的肯定態度,畢竟皇甫嵩是從前線回來,若是論起當時的戰事形勢,最有發言權的就應該是他了,然而,這一類人卻是少之又少,除了明溯,便連那些議郎都不是很贊成這一觀點;剩下的便是現實派了。
毋庸置疑,在現實派的眼中,雖然劉宏對皇甫嵩稱讚有加,可畢竟冀州之戰他也只是去掃了個尾而已,姑且不談先前盧植的功過問題,就是明溯將那張角追得連續奔逃了兩州之地,卻是也衆所周知的事情。
何況,劉宏先前就是兩人一起表揚的,論起身份地位,明溯現在可謂是如日中天。所以,這幫人卻是突然成了急先鋒,尤其是那老袁家一系的人,可能也是刻意想與明溯緩和關係,免得後面他們謀求東山再起時,遇上不必要的阻力。
劉宏正在沉思,那袁逢卻是陡然站了出行,高聲評價一通後,方纔作了個全面的總結陳詞:“……聖上鴻福齊天,仁義侯果毅勇武,再加上東中郎將的大力協助,彈指之間賊人才會灰飛煙滅。”
老袁家出產,無一不是精品。那袁逢拋開成見,突然很客觀地分析一通,然後再將功勳集中在劉宏身上,附帶捧了一把明溯與皇甫嵩,卻是極大的呼應了先前劉宏的讚賞之言。
聞言,殿中羣臣無一例外地伏倒在地,口中高呼:“聖上英明。”
拍完馬屁之後,大家興致高漲,自然又多喝了幾樽,劉宏卻也順勢將京中公卿捐馬出人的事蹟同時表揚了一番,所有在場的人當然都有功勞,尤其是已吾精壯長途跋涉、遠赴冀州平叛的事情更是作爲了忠君愛國的一大典範。
講至興奮之時,劉宏突然語風一轉,將明溯給揪了出來:“仁義侯今日爲何如此沉默?”
“適才,微臣想起那些默默無聞,埋骨異鄉的勇士,心中不免有些煩悶,不想卻是破壞了聖上好心情。”說完,明溯便將袖口一攏,舉樽言道:“微臣這第一樽敬聖上坐鎮指揮,英明決策!”
這也算是順從大方向,先拍劉宏一個馬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