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與副將攀談的猛虎莊中頭目本來以爲撿了個最好的差事,不想,到了半路,卻遭遇了晴天霹靂,短短的幾盞茶的工夫,自己帶出來的七八百名莊丁便有一大半或慘死當場,或碎屍萬段,餘下的雖然還在苦苦掙扎,卻在那狼羣瘋狂的進攻之中,慢慢地失去了抵抗的信心。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已經沒有了後悔的機會,剩下的惟有死戰而已。
或許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吧。那頭目雙目圓瞪,一張黑臉漲得血紅,手中的長刀則是機械地揮舞着,一次又一次擊退那層出不窮的惡狼襲擊。雖然說人的數量遠遠地超出了狼羣,可在那天生的尖牙利齒面前,人類的反抗顯得是那麼的無能爲力。就在剛纔,一隻青狼從側面繞了上來,雖然被那頭目回手一刀斬爲了兩截,可那尤其淌着涎液的獠牙,卻是順帶從其身上撕下了一片血肉。
那頭目探手摸了一下疼痛之處,見滿手的血污,便欲退入人羣先包裹一番。正在此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左前方的巨大白狼準備轉身離去。這真是上天賜給自己等人活命的機會,一隻狼王對於狼羣的重要性,只要是曾經打過獵的人都是十分清楚。不言而喻,此時便是扭轉戰局的最佳時機。
“殺!”機會難得,那頭目把心一橫,便豁出命去,猛然往前一衝。旁邊伺機撲擊的幾隻狼只覺得面前刀光一閃,電光火石之間,那抵抗得最爲堅決的人類便凌空對着狼王的背脊撞了下去。
幾乎是拼盡了全身的氣力,那頭目將長刀猛然貫穿了狼王的胸腹,自己則是緊緊地握着刀柄,靠着身體的重量往下一拉,頓時,一道約莫尺許長的傷口出現在狼王的腹部。
吃疼之下,幾乎被當場開了膛的狼王本能地一個回身,鋒利的前爪重重地撓上了那頭目的前胸,自己則被那刀身牽掛的重量又帶出一道兩尺開外的傷口。
一時間,場中突然死一般地寂靜了下來,畏懼地望着傷重倒地的狼王,那些餘下的狼羣身軀不由地顫抖了起來。
狼王死了……狼王竟然死了。不知是哪一隻狼先帶的頭,轉眼時間,茅草起伏,狼羣便迅速地消失在衆人的面前。
此時,場中衆人皆是漫無目的地將手中的兵器胡亂地往前刺殺着,突然之間,形勢急轉而下,身邊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敵人的蹤影,反而有些不適應了起來。
有那反應遲鈍的還在將手中的兵器晃晃悠悠地往前伸了出去,到了一半的時候,突然驚覺旁邊的同儕皆是一副呆若木雞的神情,便納悶地轉頭去看,這才發現狼羣已經如同潮水一般退進了草甸深處。
終於結束了!隨着“啪嗒”的一聲兵器落地,幾名心神早已崩潰的士卒不由自主地掩面痛哭了起來。
副將一直站在人羣中間,此時見已經安全,便小心翼翼地行了出來,先將手中的配劍賣力地在那巨大的白狼身上連捅了數十下,直到那狼王死得不能再死,方纔徹底放下心,去探望先前差點便換了契約結拜成兄弟的猛虎莊中領隊頭目。
“救……”或許是臨死前的反撲格外的兇猛,此時,那頭目胸前四道醒目的爪痕足足嵌入了內臟之中,連帶着五臟六肺一起掛落了下來,見那副將過來,頭目努力地探起了頭,想要說點甚麼,卻是一陣血沫急劇地從口中溢了出來。
“你安心的去吧……這些莊丁,日後我便接納下來,一定會讓他們有個好的前途的。”見此人已經只有出氣沒有進氣,顯然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副將便緩緩地言道。
聞言,那頭目雙目圓瞪,極不甘心地翻騰了幾下,強忍着胸腹之間劇烈的疼痛,抖顫着將手探了出去,在那副將胸口盔甲上面留下了一道斑駁的血掌印,隨即,頭一歪,就仰面栽了下去。
“檢查一下,看看還有沒有甚麼值錢銀的東西落下。”望着滿地的血腥,那副將默默地立了一會,便吩咐身後的親衛道:“那白狼皮雖然破損了,縫縫補補還能將就,也剝了下來帶走吧。”
背後這一出跌宕起伏的情形,明溯卻毫不知曉,此時,他正竭盡全力,閃電般地貼地往前竄了出去,很快就到了那樹林深處。
這裡的樹木都不甚高大,明溯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落腳的想法,側耳聽聽,後面的廝殺聲、哀嚎聲似乎已經漸漸停歇了下來,便慌慌忙忙地繼續順着海岸線往前狂奔了過去。
傷口方方癒合,便又被劇烈的動作牽扯得開裂,鮮血不斷地滴了下來,一道染紅的瘦削身影飛快地一閃而過,沿途無數的茅草還沒來得及反應出來發生了甚麼,便已閃電般地被接二連三上了一回,望着那溜一路遠去的決裂般的無情,茅草們詫異的眼眉上剎那間便帶上了一抹羞澀的紅暈。
不是明溯不想止血,也不是他不知道失血過多的後果,而是,身後紛紛搖曳的草叢告訴明溯,危險一直如影隨形。不一會兒,數十條敏捷的身影從周邊撲了出來,時現時隱地越過了中間的血人,趕了上前。
又想玩這招團團包圍的伎倆了?明溯心中一片雪亮,當下,也不猶豫,直接縱身側躍,一個箭步便飛快地攀上旁邊那棵瓦罐般粗細的小樹。這是顆歪脖子柳樹,明溯才爬了約莫三四米高,突然發現自己實在是病急亂投醫。姑且不談這棵樹的粗細如何,就是那看似密集其實柔軟至極的枝椏,明溯一屁股坐了上去,頓時晃悠晃悠,險些就此滑落到地上。
不管怎麼說,有了高度距離總比面對面地與狼羣對峙心裡來得更有安全感,明溯自我安慰地又往上爬了幾步,抱緊了樹身,這才放心地往下望了過去。
很奇怪的是,這狼羣一撥一撥地經過樹林匆忙地趕了上前,卻沒有哪隻會停了下來,就是那隻灰狼,明溯可是清楚的記得,當初自己曾一把拽碎了其下頜,按理說應該算是苦大仇深了。此時,那隻耷拉着半隻嘴巴的灰狼經過樹下,腳步稍頓,鼻子四下裡嗅了一下,疑惑地往上看了看,卻是甚麼動作也沒有再多,就這麼顧自匆匆忙忙地追上了前面的同伴。
一時之間,明溯也搞不懂這狼羣在玩甚麼花樣,只得忐忑地呆在樹上,說不上是期盼還是畏懼地望着遠方。大半個時辰之後,先前經過的狼羣早已跑得看不見影子了,那隻巨大的狼王的身影卻是一直沒有出現。
眼看太陽已經西斜,四下裡除了蟲聲低鳴和風兒走過草甸的聲音,其他一絲異常的情況都沒有,明溯再也耐住那種抱着樹幹等死的煎熬了,仔細地盤查了一下全身的傷勢後,便緊繃着神經悄悄地溜了下來。
腳踏實地的感覺委實要比懸於樹上愜意得多,微微舒展了一下痠麻異常的手腳,明溯小心翼翼地往前摸了過去。
說實在的,乍然遇到這麼兇殘的狼羣,明溯還真是心急如焚。倒不是因爲自己的安危,而是心憂那先行了半日的無名母子。先前黃二等人領着衆人遷徙,拖家帶口,扶老攜少,背扛肩挑,破破爛爛的傢伙什兒帶了一大堆,自然只能按照官修直道的路線前行。據城到營陵的直道遠離海灘,遇上狼羣圍攻的機率不會很大,而且,從那些狼羣惡極了樣子,明溯不難分析道,前日出發的數千名災民應該已經安全地行至了半路,不然的話,這些狼羣早就該打着飽嗝隨便找個敞開的地方曬曬太陽幫助消化積食了。
現在,最不知的因素便是無名。得罪了實力強悍的猛虎莊,又準備在據城這官方最大的勢力眼皮子底下殺人,會遭到甚麼樣的瘋狂報復,明溯心中可想而知,所以昨日晌午他毅然決定趕了無名母子二人先走。
怪只怪當時太倉促了,自己竟然忘了吩咐無名路上注意安全。這真是一個致命的疏忽,天才曉得那無名會不會因爲擔心自己的安危,連夜抄近路趕回桃花島?
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女人了,雖然原先就是以鬼魂的形式存在着,可一回想起自南陽趕赴洛陽之前途中的點點滴滴,明溯心中就是一陣隱隱的痛楚涌了上來,不用多想,明溯也清楚那名爲鄂姬的女子凶多吉少,畢竟此時丹田之中緩緩流淌的氣息中間,那青色的一縷很顯然便是鄂姬魂飛魄散之前送給自己最後的禮物。
先前沿路行了過來,雖然沒有仔細搜索,可除了一副白森森的巨大骨架之外,明溯的確沒有再發現其他大型動物的骨架。無名走之前是帶了兩匹馬上路的,若是遭了狼羣,此時周邊一定能夠發現其他兩具馬兒死後的殘骸……明溯狠狠地甩了甩頭,將那些無法確認的疑惑暫時拋在了腦後,當即便不再猶豫,一邊悵然若失地想着鄂姬的種種好處,一邊腳步如飛地往前行去。
春日的海濱,晚上的溫度要比白天低上許多,一身的血汗裹在身上,凝結起來又掙裂了開來,冰涼的夜風和強烈的痛感交錯刺激着明溯的神經,迫使他奮力疾奔。天色昏暗的時候,明溯終於趕到了一處村莊,不顧那些村民驚疑的目光,明溯疲憊不堪地說了一句“遇到狼羣了”,便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