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哥?”老者稍許遲疑了一下,便明白是指面前的少年,當下,便將自家孫女扯至一旁,細細地詢問了一番。
雖然身處蠻荒海島,那老者卻也知道傳統的禮儀,明白了原委之後,便責怪地瞪了一眼自家孫女,一把奪過其手中的綬帶,奉了上前,對着明溯歉意地言道:“都是老朽管教無方,倒是讓明小哥兒見笑了。”
“老丈這又是做甚?”突然被驚醒了過來的明溯望着面前恭謹捧着綬帶的老者,不解地問道。
“嬌兒自幼便生在島上,不懂規矩,拿了哥兒的東西,老朽代她賠個不是了。”
……
半響之後,那嬌兒爺倆都知道了此前發生的駭人一幕,當下心有慼慼,皆是爲那不幸女娃兒的悽慘命運好生唏噓了一番。
綬帶已經送給了嬌兒,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上面猶存的屈死冤魂,嬌兒愛憐輕撫着綬帶,好一陣子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疊了起來,捂在了胸前懷中。
其實,先前送出綬帶的時候,明溯心中就已經後悔了,這向女子贈送禮物,在古代就是表達愛慕的一種方式,奈何此時自己身無長物,這爺倆又救了自己一條性命,只得自我安慰地將這種行爲理解成了感恩。當然了,此時,那面色變幻不停的老者以及旁邊紅暈飛滿面頰的嬌兒心中是怎麼想的,明溯就不知道了。
至於身上的那件怪模怪樣的皮衣,明溯仔細地向老者請教了一番,方纔知曉原來這件衣物大有來歷,其材料取自於一隻被風浪衝上灘岸死去的鯨魚皮膚,縫合之處用的是煮沸的鬆蠟仔細地嵌入,又塗上了厚厚的鯨油,主要是能起到防水隔溫的作用。
至於爲甚麼會一直做到胸腹之處,嬌兒帶明溯來到那海灘邊上,明溯便明白了其中原委。這海島上的諸人長期與世隔絕,又不能耕種麥黍,主食便來自這周邊的海洋。
村民們採了樹皮,曬乾打爛了留下其中的纖維,編織成粗陋的漁網,在近海的地方捕魚爲生。海魚不同於河魚,往往個大體重,兜了魚兒之後想要直接拖回岸上不大現實,於是,這些村民便利用那死去的鯨魚,製作了這些下水的衣物,好讓自己能夠站在寒冷的海水中間,將網中捕獲逐一理了上來。
弄明白了身上這被島上村民稱之爲“水靠”的衣物之後,明溯頓時覺得自己不虛此行。單就是這個發明創造,一旦在自己的水軍中間推廣開來,那麼大量能夠趁夜捱凍潛入敵人營地的水鬼將會成爲自己敵人無盡的噩夢。
自古水軍輕易不發動冬戰,除了天寒地凍河面結冰之外,最大的緣故便是因爲這水中寒冷,尋常士卒掉了進去,便會被迅速地凍僵了四肢,喪生水底。
現在有了這個逆天的作弊武器,可想而知,未來的三大霸主中間,那橫行江東的孫吳水軍,只要與自己對陣上了,除了一個死字,還真找不到其他的辦法。
當然了,這件奇怪的水靠在明溯看來,還有許多的改進之處,比如說這腰腿之間過於寬鬆,這皮脂裡面若是再填充上一層棉紗,這上口若是能做到脖頸之處,那就更完美了。
除了水靠之外,明溯通過切身體會,意外地發現了這海邊還淨是寶貝。先前那老者給自己熬製的藥汁便是取之於這海島附近的幾種特產,海蔘、海蛇和蝦混在一起,煎熬出來的湯汁,據說可以通腸潤燥、祛風通絡、止血消炎,對於氣血不足者尤其有着極爲顯著的療效。
先前連遭強敵,屢屢苦戰之下,明溯是遍體凌傷,傷痕累累,若是靠體中氣息的緩緩修復,估摸着沒有十天半個月,是難以見到實效的。可在這澀口難食的藥汁的輔助之下,僅僅是三日時間,明溯便精神抖擻地下了牀,雖然還是有些虛弱,那高燒卻已經是退去了。
要知道,此時特效的消炎藥尚還未發明出來,便是那醫術卓越的張機,遇到病人傷口發膿,高燒不退,亦是束手無策,戰場之上,因爲傷口發炎死亡的事例更是數不勝數。若不是這番糊塗糊塗的奇遇,意外地來到這島上,明溯絕計想不到一個平凡的打漁爲生的老者,竟然能夠擁有着如此奇效的土方,這倒實在是一個天大的意外之喜。
儘管恨不能立即跑了上岸,與那癡迷醫術的張機好生地探索一下這個土方的應用,然而此時,困於這不知何方的島嶼之上的明溯也只得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思,耐心地等候着自己身體的慢慢痊癒。
就在明溯突發奇想地將那土方中的三種海產品拆散了開來,逐一地在自己身上作着活體實驗的時候,桃花島上已經亂成了一片。
黃二一行與無名母子幾乎是前後腳到達了漯水的出海口。一跳上接應的樓船,無名便匆忙找到了負責軍事的黃忠、石韜,將明溯還留在據城中間伺機刺殺王二狗的消息通報了上去。
從黃二的口中,石韜問明瞭那據城錯綜複雜的關係之後,亦是被自家主公的膽大妄爲給生生地嚇了一跳。此時,因爲災民作亂,整個北海國是草木皆兵,要想在戒備森嚴的國治據城之中,最繁華的青樓之中,刺殺一個人,然後再大搖大擺地騙出城去,這種瘋狂的念頭也只有明溯膽敢想得出來。
瞭解到情況的危急程度之後,整個桃花島便全體發動了起來。此時,黃二亦是知道了自己表忠心的一句託言,可能會給明溯這個新投奔的主子帶來滅頂之災,於是,也顧不得歇息片刻,便痛哭流涕地主動央求返回據城探訪。
偵騎全體出動,一撥撥百餘人的隊伍魚貫而出。三日之後,石韜面如死色地將諸將領召集到了主樓船的四層大廳之中,至於那新加入進來,連明溯的真實身份都沒搞清楚的黃二,則是作爲本地的嚮導,破格列席了這最高規模的軍議。
就在一片死寂之中,率隊出去打探的屯長依次進來,一個個表情嚴肅地將收集來的消息向諸將領稟報了一番:
“五日之前晚間,主公在水雲間三樓飲了一杯酒,才下到二樓刺殺了那王二狗,取了其首級,突圍而出……”
“主公在東西大街上力斃據城守卒數百,搶在北海國尉聚攏兵力前衝出城去了……”
“前面探聽的情報有誤,主公在城中一共擊斃了士卒二百六十一名,其中兩名是在西門內擊斃的。當時主公直接衝上城樓,跳了下去……”
“除了先前的情況之外,屬下還探知,主公出城後遭遇到三千弓騎兵的圍攻,奮力擊斃近八百人馬後方纔遁去……”
“屬下探知的是,當時戰場之中突然發出了一道白光,大多數士卒是因爲避讓不及,被那白光爆炸致死的……”
“屬下探知的是,主公當時受傷頗重,已經放棄了抵抗,不知何方高人相助……”
“那據城之中紛紛在傳,說主公是黃老道的餘孽,擅使妖術……”
聽到這裡,無名面色已是一片鐵青,正待站了起來呵斥之時,石韜卻是悄悄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耐心地將情報聽完。
“主公失蹤之後,那據城的副將便領了二千騎卒追了下去,天明之時與猛虎莊匯合,沿着海岸一路追擊,最後只剩下不到五百殘兵回城……”
聞言,黃忠頓時心中大駭,雖然知道明溯已經非是當日與其對陣的那個懵懂小子,可獨自一人先後擊斃三千餘人,不得不說,即便是此次不幸蒙難,亦能列入當世名將之列了。
正在此時,後面的一個屯長已經行了上前,畢恭畢敬地致了個軍禮,大聲地稟報道:“屬下沿着海岸線一路探查,發現無數的肢體碎片以及數百條狼屍,其中有一匹被剝光了皮毛的野狼體型巨大,宛若牛犢。雖然不能明確當時發生了甚麼,卻也沒有找到主公的屍體……”
這時候,無名終於捱不住了,雙手一拍案板,颼然發飆了起來:“你才屍體呢,你全家都是屍體!嗚嗚……”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屬下也是據實稟報……”那屯長吶吶地辯解了幾聲,石韜卻是神情疲倦地揮了揮手,示意所有的探騎首領先退了下去。
“現在能夠探知的就是這些情況,大家看看,有甚麼想法,不妨說了出來。”石韜止住了衆人的議論,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議題。
這種民主議事的方式是明溯發明出來的,沒想到僅僅過了不到半年,整個軍議的主題竟然是圍繞着他的生死展開了討論,也不知道是該嘲諷呢,還是該反思。孟建默默地想了一下,便率先發表了自己的想法:“主公武力過人,行爲舉止之間往往如得神助。既然沒有發現其屍……一些線索,那麼我建議,繼續加大追尋的力度,擴大範圍。”
“對!一寸一寸地搜了過去,便是那些樹幹草叢,皆是要拿刀砍上三刀再說。”說話的是二零一營的副營長杜永,聽那話音,恨不能直接一路砍殺了過去,這哪裡還是找人。
杜永雖然情急之下語不擇言,可他畢竟還是明溯結拜的兄弟。此時,夏侯淳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顧自提醒了一下:“我等要不要兵進據城?”
石韜仔細思忖了下,便否決了這個提議,順帶總結了今天的軍議結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