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個糟老頭子而已。明溯索然地將目光移了開來。
不想,那老蒼頭卻是徑直行了過來,走到明溯身後,亦是左右顧盼,欣賞起了風景。
俗話說,景色怎麼樣,還要看是和誰一起去欣賞。若是旁邊站着個千姿百媚的小姑娘,明溯也不介意在涼風中繼續裝上半日的偉岸,可這旁邊一站了個乾瘦的老頭子,那滿面的皺紋都能夾得下一支毛筆,明溯頓時覺得面前盡是蕭瑟的一片,一如那西望洛陽的心情。
正在明溯轉身欲要進去之時,那老蒼頭卻是定神看了一眼明溯,仰頭大笑道:“竟然有哥兒也懂得欣賞這日出美景,好啊,好啊!”
這說的甚麼話?難不成看日出的都應該是老年人,自己這些壯年只配去悵觀夕陽。明溯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小嚇了一跳,盯着那老蒼頭花白的髮髻看了半天,方纔膩味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言罷,
“夕陽?”那老蒼頭納悶地看了一下東方的天空,言道:“可現在明明就是朝霞滿天……”
明溯好笑地望着那老蒼頭,促狹地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身邊站了個不識趣的老頭兒,這朝霞再美,落到心中,也便與那夕陽差不離多少了。”
“好個哥兒,竟然敢拐着彎兒來刺諷老夫老了。”那老蒼頭故作惱怒的言道:“小子可知老夫爲何人?”
“沒興趣。”路上見個人就要去猜對方是誰,那一路行了回去,不待到那西山,明溯自己豈不已經先成了一精神病。
“老夫益州太守刺史……”
明溯聞言,驚訝地擡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苦笑着搖了搖頭,將手指點着自己問:“我像個傻瓜麼?”
“不像。”
“我老眼昏花了麼?”
“哥兒年歲尚幼,這老眼又從何談起。”
“我沒睡醒麼?”
“哥兒神清氣爽,目無黑圈,應該昨晚休息得尚可。”
“你說說看,我又不傻,大清早的隨便遇過糟老頭子,就告訴我說,他是益州刺史,”明溯氣笑着說:“若你是益州刺史,那我豈不就是那京中的侯爺了。”
“可是,老夫真是益州刺史……”那老蒼頭認真地言道。
“停停停,打住!我不管你是不是甚麼益州刺史,還是那洛陽令,反正都沒興趣知道。”明溯不耐煩地言道:“現在,如果要看風景,請不要大聲喧譁,如果不想看,請進了亭舍,該做早飯的做早飯,該打掃的打掃去。”言罷,明溯單指一按機簧,“鏘”地一聲,那腰間屠龍跳出了半寸。
見明溯蠻橫無禮,那老蒼頭摸了摸自己的老鼠鬍鬚,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暗暗想道:這少年雖是錦衣繡服,說話卻是十分衝動,一看便是心狠手辣之輩,老夫金貴,沒必要爲了一段詩句便冒失衝撞了去。
想到這兒,那老蒼頭便是冷然一笑,言道:“小子無知,本來老夫還想送上一場天大的造化與汝,不想卻是個莽撞少年,倒怪老夫眼拙,看錯了人了。”
見這人實在是無趣,明溯索性也不搭理,默然轉過平臺,到那山道遠處去欣賞晨曦了。這時候,徐庶等人也是醒了過來,見明溯早就出了門,便緊忙一個個趕了出來。
“主公在那裡!”還是古怪眼尖,遠遠地便發現了明溯的身影,緊忙喚着郭貴、徐庶、許靖、舒邵四人一起趕了過去。
見那郭貴一副混世濁公子的模樣,那老蒼頭眼中不由一亮,忙出聲喊道:“這位哥兒,不知是否昨夜作詩了?”
“做溼了?”郭貴詫異地低頭看了看乾乾的衣裾,倨傲地言道:“小爺我要麼不做,一做便是滿牀皆溼……老頭兒,你嫉妒了?”
“……”那老蒼頭心中鬱悶,便放了郭貴過去,問那行在後面的徐庶:“這位先生,清秀俊郎,想必就是那作詩之人了。”
這時候徐庶已經反應了過來,原來清晨起牀發現廊下少了一張紙,原本還以爲是被風兒吹走了,不料卻是遇到了雅賊。心中不屑其行爲,便將頭搖上一搖,也不搭理,快步如飛從他面前行了過去。
連續吃了兩次閉門羹,那老蒼頭猶自不肯甘心,見許靖、舒邵二人互相謙讓着行了過來,便上前攔了下來,擡手一揖,問道:“不知昨晚二位先生中,哪一位即興作了一詩。”
許靖、舒邵二人身體本就羸弱,昨日連續奔波了五六個時辰,到了首陽亭時,眼皮子早就上下耷拉在一起了,及至明溯洗涮的時候,這二人早就呼啦呼啦地去尋周公下棋去了,哪裡還清楚後面明溯的動作。見有人莫名其妙地問起,二人納悶地互相望了一眼,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回了一揖,匆匆忙忙也行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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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那老蒼頭起牀之後,也是偶然見到吹散地上的詩稿,稍一斟酌之後,覺得這首詩的作者頗有些思想,一時之氣起了延攬之意。不想一出門便遇到個莽撞的少年,自己纔上去套了幾句近乎,便將熱戀貼上了人家的冷屁股,碰了一鼻子的灰。後來又看到幾個士子,不論年齡大小,卻一個個氣度不凡,於是,便認定了是這些人其中的一個,不想人家壓根沒興趣跟自己說話,一個個拽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老蒼頭是越想越氣憤,索性也不再擺那禮賢下士的禮數了,便尾隨着諸人下了山道,整了整衣冠,鬍鬚一捋,痛痛快快地先報上了家門:“老夫乃益州刺史郤儉,今日返鄉探親,不想與各位才俊相逢,也算有緣了……”說到這裡,那郤儉便將話頭頓上一頓,得意地望着諸人。不料,面前這幫看上去都是些白身的士子卻是沒哪個上來行禮,便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高聲言道:“老夫乃益州……”
“益州刺史是吧?”古怪本也不懂欣賞這晨曦美景,此時正忠心地護佑在衆人身邊,見這老頭兒跟了上來,本就心中不喜,此時見他鼓譟,便不悅地打斷了話音,言道:“便是那朝中三公九卿,見了我家主公,也不敢這麼囉唣。你算了毛球?!”
聽了這話,那郤儉麪皮不由地抽搐了一下。三公九卿都不敢囉唣,他當自己是誰啊?估摸着普天之下,也只有當今聖上敢說這句話兒了。這話唬唬尋常百姓還可以,可他郤儉是誰啊?堂堂一州刺史,豈會連個劉宏都不認識。
當下,郤儉也不客氣,翻着個死魚一般的眼睛,冷笑一聲言道:“難不成是哪位皇子微服出巡?”
“皇子?不認識!”古怪愣了一下,拼命地將頭搖了一下。
“既然不是皇子,”那郤儉嘆息了一聲,立馬將臉一翻,趾高氣昂地呵斥道:“怎麼又敢私自妄議朝事!”
見這人就像塊狗屁膏藥一般粘了上來,明溯幽幽一嘆,也不轉頭,就這麼自言自語道:“有些人以爲當了個官兒,平素在屬地作威作福慣了,不想,到了京輔地界,竟然還是如此猖獗,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的。”
郤儉聞言心中一驚,緊忙打量了一番面前諸人,半響才反應過來,那洛陽中間的御史言官,再是年輕,也不會是個十幾歲的娃兒。這時候,亭舍中間已是人聲沸沸,那郤儉隨行的一些手下也陸陸續續行了過來,當下,郤儉便面帶成竹地言道:“老夫這麼多年,也不是嚇大的。既然汝等不知好歹,便隨老夫下山去見那地方官吧。”
“隨你下山?”明溯若有所思地言道:“方纔我手下來報,昨晚丟了張詩稿,正想去拿賊呢,不想現在竟然自己送了上門來了。哼哼,看來這地方官是該見上一見了!”
聞言,那郤儉頓時激動起來,緊忙從袖中摸出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問道:“這首詩果真是汝所作?”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明溯卻是沒有正面回答。
“若是,那萬事好說,只望能夠隨了老夫前往益州,也能遂了汝等士子心願,一展心中宏圖。”郤儉得意地言道:“若不是,那衝撞公卿之罪,哼哼……”
“拿來吧!”明溯口中聲音纔出,那郤儉便覺得眼前一花,手中便空空如也,方驚疑之時,明溯卻是淡淡地言道:“古人言,禮賢下士,聖人垂訓;驕多矜尚,先哲所去。今日我看你昏庸無能,有目無珠,想必這個益州刺史的職位也不是憑藉自己實績當上的,如此貪贓枉法、暴虐害民之輩,又有甚麼地方值得我等去賣命?”
明溯雖然沒有去了解郤儉的情況,卻從他“延攬”士子的做法看出這個人的人品十分低劣。事實上,這郤儉的官職就是拿錢銀買過來的,到任後更是橫徵暴斂、天怒人怨,他的事蹟和一些不臣的舉動在益州早已遠近“聞名”。正是因爲益州之地被他的“貪殘放濫,取受狼籍”害得“元元無聊,呼嗟充野”,所以劉宏纔派了劉焉去擔任益州牧、監軍使者,以求的“收攝行法,以示萬姓,勿令漏露,使癰疽決潰,爲國生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