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 驚濤初起劍南道 諸侯掀起百丈浪(9)

徑直回到寢宮,李嗣源進了德妃曹氏的門,兀自坐在大廳中黑着臉生悶氣,在曹氏滿面疑惑前來侍候的時候,李嗣源拍着小案大怒道:“這幫逆臣賊子,都吃了熊心豹子膽,簡單不當人子!讓此輩小人立於朝堂之上,是朕之恥辱!”

曹氏拉着李嗣源的手好生勸慰了半響,臨了問道:“眼看就要年關了,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你如此惱怒?”

此時,文明殿的百官面對空蕩蕩的龍椅,各自心思不一。

安重誨與李琪站在一起,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複雜之色。另一邊,任圜面色難看,臉上肌肉似有抽動。再看趙王李從榮,低頭望着地面,不清楚是何神情,他旁邊的宋王李從厚,扯了扯他的衣袖,焦急的在跟他說些什麼。

安重誨也是歷經風浪之人,然而此時回想起今早朝堂上的風暴,依舊覺得後背發涼。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而且不可思議,此事要是放在半載前,安重誨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的。

宦海沉浮打磨出來的心性、認識,讓安重誨很快冷靜下來,他很快意識到今日之事並非毫無道理,端倪在前些時候便已顯現,這讓他不得不再度回想方纔停息的那場風暴,去體會其中蘊含的深意。

......

洛陽府尹孔循,毫無預兆上奏了秦王府西卜祭酒劉詢侵佔良田、釀成衝突、致人死亡的事件,而後道:“因事涉親王府,洛陽府衙不敢擅專,今啓陛下,以待詔令。”

安重誨記得自己當時詫異的望了孔循一眼,搞不懂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自打天成元年安重誨與李從璟“爭權”的事發生後,孔循失了安重誨之信任,雖說地位不再如前重要,但因其女嫁與了趙王李從榮,故而恩寵也未見太衰,如今在朝堂上雖說不再舉足輕重,卻也不是尋常官吏可比。

秦王府官吏之事,觸動了朝廷律法,自當處理,安重誨不覺得奇怪。

他奇怪的是,這件事本不該拿到朝堂上處理。

也沒有必要拿到朝堂上處理。

否則,一旦此事鬧得人盡皆知,秦王臉面何在?

安重誨不解孔循何以敢如此觸犯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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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不用他多想,李嗣源即已下了指令,看得出他很不高興,因爲他的措辭並不客氣,“洛陽府衙何時連案子都不會辦了?此事雖然事涉親王,卻並無特異之處,洛陽府衙該如何查清事實,蒐羅證據,而後如何拿人、訊問、定案,此間細節難道還要朕來躬親?”

“臣謹遵聖命,必當秉公辦理,早日結案。”面對李嗣源的指摘,孔循不慌不忙應承下來。

堂中官吏有事先聽到風聲的,也有事先沒聽到風聲的,此時俱都不解的孔循此舉爲何意。但無論如何,此事至此已叫朝堂皆知,不用多想,不消多久便會傳遍洛陽。

“啓稟陛下,臣有本上奏。”就在衆官吏以爲此事已經落下帷幕時,一名官吏忽然持折出列,“臣彈劾河陽節鎮官吏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使人家破人亡!”

此人一出,滿堂皆驚。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從今日的朝堂上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河陽節度使是誰?

河陽治州爲懷州,乃先前百戰軍駐紮之地,節度使正是李從璟!如今雖說百戰軍成了禁軍編制,但河陽節鎮仍在,藩鎮軍仍有,節度使也沒變。

衆人再看,出列的官吏不是別人,正是御史臺四名侍御史之一。

侍御史彈劾秦王?

自大唐天成元年以來,還無一名侍御史彈劾秦王,哪怕是向秦王屬官發難,也從未有過!

首先沉不住氣的是任圜,他轉而盯向李琪,眼中的質問之意顯而易見。被任圜怒目而視的李琪臉色陰沉,他身爲御史大夫,乃御史臺主官,卻對今日之事毫不知情。

況且,無論是彈劾官吏,還是上奏言事,雖然從理論上講可以直接在朝堂上提出來,但標準程序可不是這樣。正常情況下,官吏應該將奏本上交中書省,由中書省進行初閱、甄選後,上呈御前,再作議奪。

拿到朝堂上“商議”的事,其實基本都有了定論,至少皇帝與宰相們都已心中有譜,此時不過是公之於衆,或是集思廣益補充完善罷了。要不然百官鬧哄哄議論一件事,你一嘴我一嘴,連個方向都沒有,不僅沒有效率,更容易出亂子。

今日孔循、侍御史所奏之事,已經違背了這個規則。更何況此乃敏感之事,就更可見其中的貓膩,這就難怪百官們被驚動了。

不少人悄悄看向李嗣源與安重誨等人,心中暗暗猜想,難不成這些大佬們早已商量好,準備要對付秦王了?

然而皇帝與宰相們的神色反應,卻告訴這些官吏,這個猜想並不成立。

李嗣源沉着臉將侍御史的摺子看完,丟在御案上,冷哼道:“此事證據不足,容後再議。”

不是證據不足,而是李嗣源根本不想理會這件事情。

安重誨瞧了一眼李嗣源的臉色,哪能不知李嗣源心中所想。

秦王出征蜀中,三月而定兩川,功勞極大,也甚辛苦,如今秦王出征未歸,朝廷卻在背後調查他的節鎮官吏,這豈不讓人寒心?

於情於理,李嗣源當然不會這樣做。

“陛下!”面對李嗣源這樣的處理,百官們都已領會其意,但那名侍御史卻不肯放過,“此事人證物證俱在,怎能說證據不足?即便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其罪行,但人命已經發生,豈可不查?還請陛下明鑑!”

百官雖不知今日爲何會有人對秦王發難,但對這名官吏的鍥而不捨卻並不感到驚訝。首先,天成以來,帝國漸有政通人和之相,言路通暢自是不必多說,還從未有過因言獲罪的情況;其次,御史臺風聞奏報,本就在職權範圍之內,這本就是一羣特別的官吏,不彈劾官吏纔是不作爲,更何況如今頗有“證據”?

“朕已說了,此事容後再議!”李嗣源的語氣不容置疑,但這名侍御史卻是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大有李嗣源不將他轟出去他就不罷休的架勢,唾沫飛濺跟李嗣源理論,爭得面紅耳赤,只差叫大堂中雞飛狗跳。

臨了,大怒的李嗣源一拍御案,連道三聲好,“將這份摺子交給懷州,讓河陽的人自己去處理!”盯着那名侍御史,“如此,你可滿意了?”

侍御史目瞪口呆。

朝廷不派官吏去查,讓河陽自行處理,這是什麼意思?

李嗣源的意思很明白:朕不管這事,你也別管,你不是要處理這件事嗎?可以,朕讓他們自己處理,申辯也好拖着也好內部處置也罷,隨他們便。

一句話,朕就是要包庇河陽,朕就是要包庇秦王!

面對這般蠻不講理的處理,侍御史啞了火。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今日朝堂風波就要結束的時候,波折再起。

這回說話的是戶部左侍郎。

如若說先前孔循、侍御史發難還是藏着掖着,不

明顯針對李從璟,那麼戶部左侍郎則是將冒頭直接對準了秦王,而且出口便是長篇大論,直言李從璟撫民不力,有瀆職之嫌。

“其一,討賊不力,致使孟知祥逃脫,遺禍無窮;其二,安定地方不力,致使二十一名官吏遇刺身亡,人人自危;其三,疏於政事,致使地方屢生事端,令軍政大計無以推行;其四,荒廢軍事,致使賊軍叩關入境,虎狼環飼;其五......”戶部左侍郎言辭鑿鑿,一連說了李從璟十大罪責,“有此十者,平添錢財消耗無數,而令朝廷失威,百姓離心,大軍難歸,後患無窮。其瀆職之甚,未有過者......”臨了,道:“臣啓陛下,當即召秦王歸朝,而另遣能吏赴蜀,以定兩川,利國利民......”

安重誨聽罷這番話,已是面色大變,心中直道惡毒。

惡毒之最,在召秦王歸朝。

若秦王此時歸朝,讓別的官吏替代了他的職責,那也就意味着朝廷認定秦王無法治理蜀中,不具備相應的能力。

屆時,平定兩川的秦王將不再是載譽歸來,而是攜恥而還。那是怎樣一番局面,會有何種惡果,已經不消多言。別的不說,僅是平定兩川的功績就將被抹去大半!

況且秦王是什麼人,軍政之才早已被證明,眼看凱旋之後就要入主東宮,此時被認爲軍政能力欠缺,這會引起怎樣的後果?

第一個忍不住反擊的,是任圜。

“一派胡言!”任圜出列,直接呵斥戶部左侍郎,而後才向李嗣源行禮,“秦王三月破賊,勞苦功高,震懾天下,乃不爭之事實,如今蜀中雖有賊人作亂,亦戰後難免之事,況且秦王已處理過半......”

不等任圜說完,戶部侍郎冷笑一聲,與他爭論起來,“破賊是事實,難道蜀中生亂便不是事實?況且......”

平和但嚴肅的朝堂,漸漸陷入混亂,到後來,以任圜爲首的官吏,和與戶部侍郎、侍御史爲首的官吏,當衆爭論起來。

面對多年來首次陷入混亂的朝堂,安重誨看到李嗣源的眼神漸漸被冰火充斥,他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

......

安重誨望着空空如也的御座,想起李嗣源佛袖而去的神態,心頭很不是滋味,他有很多疑惑,多到無法解釋。

以前朝堂上不是沒有人對秦王提出過意見,但大多不痛不癢,尤其是到了秦王底定荊南之後,這種意見已經許久不見。

而今日,這些人何以敢如此向秦王發難?更何況是如同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同時對秦王發難?這背後有沒有人在操控一切,操控一切的又是誰?他有着怎樣的目的?

安重誨一時想不透徹,但他知道,那個秦王統治整個朝堂,無人敢相與抗爭的局面,恐怕已經有了變化。

這個變化,發生在秦王離開朝堂近半載後,出人意料卻又並非不能解釋。安重誨敏銳的意識到,在帝國內部,恐怕正有一股新的力量在興起。

這股新的力量,只怕多半以那些不被秦王重視、開罪過秦王或是被秦王打壓過的人爲骨幹。

而在王朝權力的爭奪與更迭中,這樣的局面豈非理所應當?

尤其是在大唐這一朝!

如今,安重誨只想知道,當那位遠在蜀中、剛剛立下大功的秦王,知曉這件事的時候,他會是何種反應,又將如何應對?

從未在鬥爭中陷入敗局的年輕秦王,這回是否會一如既往扳回局勢,打倒他的對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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