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嘴比腦快的說出這番話，回味之後整個人都因爲自己話中的內容而透出一股冷意。
——慕相今日爲了她這個女兒親臨姚王府的事恐怕已是舉朝皆知，而她如今的身份既高貴又敏感，假若她認祖歸宗，那麼她這個女兒對只有幾個庶女而言慕相來說絕對舉足輕重。慕相沒有嫡女，若她迴歸，以她的身份必會被想辦法定作嫡女，那麼不論是作爲慕相的嫡女還是仁慶帝親封的玲瓏郡主，她的歸屬，舉朝矚目。
“媚兒……”宗政憬未料到自己滿腔真情居然會被姚媚兒如此懷疑，但他轉念想起自己曾做過的那些事，又覺得姚媚兒會作此猜測也算是自己咎由自取，於是淡淡的心痛全化作了滿臉無奈，“媚兒，我對天發誓，絕無此意。我想娶你，是因爲我想娶你，是因爲我不想你被迫呆在你不喜歡的地方，和你不喜歡的人虛與委蛇，甚至被待價而沽，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媚兒，我必須立即娶你，才能杜絕着一切可能，才能讓你遠離這些是是非非，我只是這樣想，媚兒，我真的只是這樣想而已。以前的利用，我確實處心積慮過，但你只要仔細想一想便能發現，倘若我後來捨得傷害你，君氏的寶藏我早就到手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換下紫薇玉？只要以你爲質，君氏寶藏這個燙手山芋，你師父二話不說就會交出來，而且以這種方式落入我手，我能得父皇歡心，你師父也能順勢丟掉一份負擔，雙方都能獲益。在最開始發現你的身份時，我確實是如此打算的。可當我有把握做成這件事時，我卻沒有辦法再去做了。因爲若這樣做，你定會氣憤、會難過，會……會恨我，所以，時機成熟了，我卻始終下不去手。”
姚媚兒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惡意揣度宗政憬，若紫薇玉當真是被宗政憬換走，師父絕不會與他繼續合作，而宗政憬在後來的相處中，確實有機會採取很多對他來說更方便更簡潔更有效的手段來獲取君氏寶藏，他方纔說的就是一個極爲省事的法子，可他全部都沒有做。她其實是知道的。
那個騙走紫薇玉的局，做的天衣無縫，若非寶藏入口處發現紫薇玉居然被掉包了，她根本不會知道其中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而這個局，耗費諸多時間、人力、精力，爲的不過是將紫薇玉騙到自己手上，然而打開寶藏只有紫薇玉並沒有什麼用，而師父姚瑾策的鮮血比紫薇玉更難到手，但宗政憬最後選擇了這條困難的許多的路去走。無疑是他方纔那番真心剖析的最好佐證。
這些，姚媚兒再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想明白了。可她完全控制不住。
來自生父的冷漠虛僞與惡意利用，讓她根本沒有辦法對宗政憬這個有“前科”又是慕相利用她後最終獲利的人說出什麼好話來。她心裡其實並沒有這樣想，但她卻忍不住這樣說。
她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爲什麼她的生父會是這樣冷漠到令她噁心的人！爲什麼！她雖然一直覺得有師父就足夠了，可她若是不期盼素未蒙面多半好好活在這世上的父親，她又怎麼可能多次夢見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可她暗中期盼了十五年的人，居然是這樣的人，他曾經對於她的存在，一點不關心，甚至到了現在，他關心也不過是因爲她的姚王徒弟、義妹玲瓏郡主的身份！假如她的父親是這樣的人，宗政憬也不應該是什麼好人！一個被連自己孩子都不愛的人教導長大的人，怎麼會談情說愛，併爲之付出許多？何況，生父的這些冷漠與利用，全部是爲了宗政憬。
——所以就算事實擺在眼前，她也無法控制自己不這樣惡意揣測，她甚至舉得自己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的心好痛呀，總要有人陪她一起痛呀！她也好嫉妒呀，爲什麼她的父親對她只有利用卻對宗政憬傾盡一切！她是他的女兒，而宗政憬不過是他的外甥！
“媚兒，請你相信我，”宗政憬並不知道姚媚兒此時的惡劣情緒與心底的糾結掙扎，他只以爲姚媚兒對他過去的利用和設計耿耿於懷，至今不肯信任他，他微微低頭，眼神中透出一絲哀求，“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
被負面情緒完全佔據的姚媚兒冷冷道：“可你也是在利用我。”就算他的最終目的是爲了她，可在娶她這件事上，他獲得的利益也一點不小。既然他因娶她而獲利，那麼，他娶她，也就是在利用她。
“媚兒……”宗政憬第一次見到這樣油鹽不進的姚媚兒，甚至說話間都失去了她彷彿渾然天成的進退有度，“我承認，娶了你，我可以獲得很多，可是這些，就算不娶你我也都有了，只不過並沒有擺到明面上，而明面上這些影響，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能被這樣的改變吸引過來的人，難堪重任。媚兒，你相信我，我娶你，只是想讓你幸福。”
姚媚兒似乎完全不爲所動，繼續冷聲道：“難道嫁給你就會幸福？你今日不知爲何而愛我，來日也會不知爲何愛上旁人，我今年才十五歲，我的日子還很長，而將來你若稱帝，帝王的感情即便是能忠貞不渝，又哪裡能全然隨心？倘若你最後也成了你父皇，我的餘生又會何等淒涼？未來變幻莫測，你今時今日的保證又有何用？難道你母親入宮之初，你父皇不曾這般與你母親發誓麼？”
這算是舊話重提，可這話宗政憬永遠無法反駁。口中信誓旦旦的未來，誰能保證一定實現？誰也不能。
只要姚媚兒一提到仁慶帝與懿安皇貴妃，宗政憬便瞬間啞口無言。血淋林的例子就擺在眼前，他的承諾……確實過於蒼白。
“媚兒，”宗政憬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口，“或許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的承諾最終能否成真，並非取決於我，可是，若是我不娶你，不管誰娶你，你的處境都不會比嫁給我更好，爲什麼你不能嫁給我？”
“那你當初爲什麼退縮？”姚媚兒冷冷的望着宗政憬，似詢問更似譴責，“你爲什麼一聲不吭就退縮了？只因爲我在你說明心意後拒絕了麼？可是倘若秦王殿下是如此容易知難而退的人，當初也不會一次次往紫瀾苑跑了，不是麼？你既然已經爲了將來而捨棄過我，此時再來說這些，自己不覺得可笑嗎？而你這次的堅持，又能持續多久？倘若娶我帶來的並非利益，你是否又會隨時捨棄我？”
“我不……”
“你不要再說了，”姚媚兒撇開眼，裹狹着怒氣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一見到你我就會想起……你走吧。”
“媚兒，你聽我說，”如今的情形宗政憬怎麼可能走，且不說今日一別他要何時纔有機會再見到姚媚兒，若是讓姚媚兒帶着這樣的情緒與他分開，他將來恐怕真的毫無機會了！想到這裡，他把心一橫，直接道，“當&……其實當初，我退縮，是有原因的。”
姚媚兒似乎沒有任何反應，眼神落在邊上的某一處，似乎動都沒動。
宗政憬繼續道：“當時你師父再與我談合作時，提出了一個條件，不許我再接近你。”
“宗政憬！你……”姚媚兒轉過頭來瞪着宗政憬，她知道姚瑾策似乎不大喜歡她與宗政憬、慕慎安走得近，但她確實沒料到師父姚瑾策居直接將這樣的要求加到合作的條件裡，但是，若是從家長的角度出發，這並不是很難理解，“師父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也是爲了我好，不過是不想我做……第二罷了。”姚媚兒幾乎脫口而出的“懿安皇貴妃”在宗政憬露出一絲悲傷地目光中不由自主的吞了下去。
姚媚兒察覺自己的心軟，心裡閃過一絲彆扭，立即梗着脖子接着說道：“師父不過是長輩的心思，但你卻答應了，說明我於你而言不過爾爾。倘若將來當我與更大的利益不能共存時，你依舊會選擇捨棄我罷！這樣的你，憑什麼說能給我幸福？”
“是，你說得對，”姚媚兒吞掉的字令宗政憬明白到她態度的軟化，他直接將姚媚兒最後一句無比刺耳的話忽略，“你師父提出這個條件，無可厚非，但我答應，卻並非是因爲你師父的這個條件。是因爲你。”
“因爲我？”姚媚兒怒極反笑，“秦王殿下的利益抉擇怎麼反倒是由我主宰？你是欺我年幼無知麼？”
“你是年幼，可你若算無知之人，這世上又有幾個明白人？”宗政憬居然還有閒心反駁姚媚兒這句話，“我那時選擇遠離你，是因爲……你說你並不喜歡我。”
姚媚兒愣住了。那時的她對宗政憬一直不假辭色，言行舉止並無一絲曖昧，而她對這份感情不自知，自然也不可能在態度上路出端倪，反倒是那陣子正好嚴詞拒絕過。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