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慶帝的旨意也完全沒有意料之外的內容,以皇帝的口氣安慰了身世坎坷的玲瓏郡主,並將玲瓏郡主的生母梅春香追爲慕相平妻,選定黃道吉日遷入慕相祖墳,而玲瓏郡主既爲慕相唯一嫡女,自當記入慕氏族譜。不過念在玲瓏郡主流落在外十五年,與慕家並無一日相處,因此特許玲瓏郡主繼續以姚王義妹的身份住在姚王府,只需每逢初一、十五回慕府嚮慕相、慕夫人請安,以全爲人子女的孝悌。
姚媚兒除了接旨別無他法,但她實在僞裝不出任何喜慶的笑容。而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名字,居然是在仁慶帝的聖旨上,心裡不免有些悲涼。
——梅春香,這名字一聽便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這些死後的哀榮她的母親真的感受得到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今日剛好十六,姚媚兒還有十幾天的時間調整心情去見她的父親和……“母親”。
新京是個很奇妙的地方,它可以前一日還在瘋傳一個人盡皆知的故事,第二日人們便似是集體失憶了一般,誰都不記得原先的故事,而都開始傳播另一個故事。
姚媚兒並不在意多少人蔘與了新京百姓的集體“改口”,她只知道當她冷靜幾日後男扮女裝上街時,街上但凡有人提到玲瓏郡主,皆不會再說起她曾與慕侍郎的“兩情相悅”,取而代之的是“玲瓏郡主居然是慕相失散十五年的女兒,真是太神奇了”這樣的故事。
姚媚兒聽到這些時,心情無比平靜。對於權勢,她似乎又有了別樣的認識。
難怪這麼多人對至高無上的權力趨之若鶩,哪怕賭上全族的身家性命亦是在所不惜。
這幾日姚媚兒一直往返於望江樓和姚王府,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蹤,不過沒有再“偶遇”任何人,倒是有一次遇到辰王來望江樓用膳,不過姚媚兒得到消息便躲進了自己的專屬包廂,辰王雖然知道姚媚兒是望江樓的幕後大廚,但並不知道已貴爲玲瓏郡主的姚媚兒還會頻繁來望江樓,因此並沒有發現姚媚兒的存在。
幾日之後,望江樓又多了兩個十分別致的招牌菜,特別適合春夏交接的季節來品嚐,使得望江樓的生意愈發蒸蒸日上。去年姚媚兒親自挑選買進的幾個小學徒,如今已有三四個天賦極佳的可以爲客人做菜了,雖說還不能出師獨當一面,但以目前的進度來看,再過一年,望江樓至少有三四家分店可以正式營業了。
姚媚兒將自己沉浸在望江樓的生意與菜品中,彷彿完全忘記了自己新近認回了一個父親。而慕相自仁慶帝旨意下來後,命人送來許多衣服、首飾、銀票後,便再也沒有親自出現過。
——大約是父女名分已定,慕相自然不會再將心思花在姚媚兒身上,只是隔幾日便會有慕府的人送東西過來,以示慕相對這個女兒的重視與疼愛。
姚媚兒已是一點不在乎。她已經做出不恨慕相的極度妥協,自覺在與這位生父的關係上,她既沒有什麼期待,也不能再做任何退讓,便也沒有在費心思的理由了。
只是距離初一越近,她心底的煩躁依舊有些壓制不住。
她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差點成爲“夫妻”的慕慎安。而下月初一的第一頓“閤家團圓飯”,姚媚兒也是極度排斥。
但不論姚媚兒如何排斥、厭惡,初一如期而至。
爲了方便與慕府人保持距離,姚媚兒戴上了她身爲玲瓏郡主能戴但身爲丞相千金不能戴的飾品,雖然沒有按照品級大妝,但也足夠與慕府的人看起來格格不入了。
姚王府距離慕府並不算近,但坐在馬車裡的姚媚兒卻覺得這段路程實在太近了,近到她還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馬車居然停了。
這是姚媚兒第一次到慕府,來迎接她的,正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慕慎安。
姚媚兒鑽出馬車的一瞬間,便看到了長身玉立在門口的慕慎安,她愣了愣,纔在心萱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慕慎安似乎對於最近的變故沒有一絲尷尬,他見姚媚兒下了車,立即迎了上來,嘴角的那絲淺笑與姚媚兒記憶中的毫無二致。
“大妹妹到了?妹妹果然生的很標緻呢!”慕慎安說這話時,彷彿今日是第一次見姚媚兒,“父親和母親都在等你呢——不過父親方纔有事去書房了,我先帶你去見母親吧!”
姚媚兒微微擡眸,望着笑意溫和彷彿與她並不曾差點立下婚約的慕慎安,忽然想起了師父姚瑾策的話。
——大哥他,當初到底有沒有查清楚她的身世?
若是有……那這樣溫和的笑意下,隱藏的到底是什麼?溫潤如玉的濁世佳公子,他的完美到底是真性情還是假面具?
“妹妹,想什麼呢?”就在姚媚兒恍惚的時候,慕慎安含着笑意詢問道,“這裡風大,冷着妹妹可就不好了,咱們快進去吧,母親還等着呢!”
“……好,”姚媚兒回過神來,微微低下頭,悄聲道,“有勞……大哥帶路。”
姚媚兒這句“大哥”與往日稱呼慕慎安時並無分別,而慕慎安的表情與方纔也並無變化:“妹妹隨我來。”
——彷彿姚媚兒當真是他失散多年後初次見面的妹妹。
姚媚兒有些不明白,就算他們之前那一段確實決不能讓人提起,但爲何要直接裝作陌生人?畢竟她曾經爲他所救也是人盡皆知的事啊!如今這樣欲蓋彌彰又是所謂何事?
儘管師父姚瑾策一直對慕慎安沒有好感,但姚媚兒對慕慎安在得知身世之前便已有兄妹之情,見慕慎安裝作初次見她,她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問出些不合時宜的話來,遂微微低頭由心萱扶着跟在慕慎安身後往裡走。
慕慎安確實是個細心又體貼的人,他比姚媚兒高了近一個頭,姚媚兒今日又要保持郡主與丞相小姐雙重身份下的優雅儀態,不能走得太快,慕慎安便也放慢了腳步,每路過一處院落,便會低聲向姚媚兒介紹是何用途,或者所住何人。
慕慎安每介紹一處,姚媚兒便輕輕應答一聲,兩人這樣一路走過去,等走到慕夫人的院子時,姚媚兒才陡然發現,她來之前對慕慎安的牴觸之情居然完全消失殆盡,當進門前慕慎安趁人不備悄悄朝她炸了眨眼時,姚媚兒最後殘餘的一絲尷尬也不復存在。
在姚媚兒心裡,慕慎安又變回了她所信賴的大哥。
“夫人,公子與大小姐來了。”姚媚兒才踏進慕夫人的院子,便聽到一個小丫鬟跑進屋子去通報。
屋子裡並沒有傳出什麼聲響,更逞論慕夫人親自迎出來。
姚媚兒對於慕夫人的態度並不在意,她繼續跟在慕慎安身後,進了屋子。
進去之後,姚媚兒微微擡頭,見主位上坐着一個穿戴華貴的貴夫人,便知那人是慕夫人,於是朝着慕夫人的方向微微屈了屈膝算是行禮:“玲瓏見過夫人。”這禮行的並不到位,然而姚媚兒以自己的封號自稱,顯然是在提醒屋裡衆人自己郡主的身份,身爲玲瓏郡主,對着慕夫人這樣行禮,已算是十分多禮了。
雖說慕夫人是慕相嫡妻,但姚媚兒的母親剛被追爲慕相平妻,所以姚媚兒的名字是記在自己母親名下,所以她不稱慕夫人爲“母親”,也並不算太無禮。
慕夫人對姚媚兒並沒有什麼好感,畢竟她差點嫁給慕慎安,而此時她雖然不會再嫁給慕慎安,但兄妹險成夫妻的故事實在不怎麼美妙,姚媚兒一上來又是如此作態,素來看慣了庶子庶女們對着她唯唯諾諾的慕夫人心裡愈發不喜。
當她看到姚媚兒那張嬌俏動人的臉時,心中的不喜更上一層樓。
——一臉狐媚樣,說不準安兒先前當真是被她勾住了魂!這樣的東西進了慕家的門,若是壞了安兒的清譽可如何是好!
姚媚兒並不知道慕夫人居然這個時候還要給她扣上“狐狸精”的帽子,怕她“勾引”親哥哥慕慎安!
姚媚兒行禮之後,便往邊上站了站,擡眼微微掃了掃,發現有八個不同於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一旁,這幾個姑娘年紀各異,最大的看着同她差不多大,小的不過三四歲的樣子,想來便是她那位好父親的庶女們了。她的這幾個妹妹容貌大多都很出衆,尤其是其中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年紀雖小,卻已有傾城之貌,由此可見,慕相後院的姨娘們,容貌大多不差。唯一有些奇怪的事,有三四個年齡相仿的妹妹們眉宇間有幾分相似,但這分相似似乎並不來自慕相,但年齡相近又非雙胞胎,顯然不會是一母同胞——難道是像祖父或是祖母的?
慕夫人不發話,八個排排站的小姑娘居然沒一個敢擡頭打量姚媚兒這個新晉的長姐,倒正方便了姚媚兒挨個打量這些與她有血緣至親的妹妹們,正在此時,被慕夫人一聲怒喝嚇了一跳:“這便是玲瓏郡主拜見嫡母的禮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