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真理紀元1000年,公元3030年。
這年元旦的節日氣氛並不濃厚,因爲教會正在全力操辦5月15日的慶典。一千年前的這天,蓋婭真理教控制了第一個世界級國家,並把該年定爲真理紀元元年。
除了地位未定的兄弟羣島大教區,全球還有四十五個大教區。在聖典到來前,這些地方的首席大教士都要抵達蓋婭城。一來準備參加慶典,二來述職,他們自己也要在中樞權力體系中八方勾連,或穩固地位,或謀求升遷。所以,千年聖典又成了一次權力分配大會。
在所有大教區裡,綜合實力最強的十個大教區,其首腦又是教士團成員。如今教主有恙,中樞急需全體教士團成員到場合議,定下日後的權力體制。所以這幾個月間,首都周圍朝聖隊伍絡驛不絕。
蓋婭城周圍有四片海域,都以首都爲座標重新命名。古代地中海位於聖山西面,稱爲“西海”。古代裡海位於城東,稱爲“東海”。古代黑海位於城北,是謂“北海”,而“南海”便是古代的紅海。
元旦過去,帕爾哈蒂親率南方大教區朝覷團,自南海岸邊亞喀巴小教區登陸,浩浩蕩蕩直奔聖城而來。朝覷團總人數超過五百。帕爾哈蒂爲這番入京準備了一百萬阿坦經費。她的忠實管家,大教區總督哈里圖克心疼這筆錢,被她狠狠教訓了一頓。準備這麼多錢並非只爲擺闊,而是要上下打點,今後取得更大利益。
這位哈薩克女人將哈里圖克、陸軍帶領班巴塔、海軍帶領馬斯利亞姆等重臣都留在南方大教區,爲她穩定後方。帶在身邊的家臣只有兩人,一是新任稽察隊隊長比泰克。知道安納克私下爭奪奧德里奇之後,帕爾哈蒂找機會將他毒斃,以重病不愈爲名上報首都,同時讓自己的親信接管了稽察隊。
當時,安納克的舊部下不肯交接權力,帕爾哈蒂直接讓陸軍帶領將大教區稽察隊總部包圍。這種行爲幾近叛亂,但她卻毫不猶豫,根本不在乎聖山那邊知道後會怎麼樣。最終,稽察隊大小官員被迫投降,這支大教區裡面最後的制衡力量被帕爾哈蒂控制在手裡。
還有一個人是親和官阿烏爾巴什。真理教的一統天下里沒有獨立國家,也沒有傳統的外交部。大教區之間如有各種事宜,較小的地方由大教士的助手直接出面,最大的幾個大教區另設親和官負責此事。
入城後,一行人便駐在南方大教區行館裡。這個聯絡處也體現了主人的霸氣,面積領先其它所有大教區行館。裝飾風格不僅偏離教規,而且俗豔奢華。
住下後,帕爾哈蒂立刻要求前往聖山覲見教主。此時,教會主樞已經決定向公衆隱瞞巴達察里亞的身體情況,內部也只允許教士團這一層人知道,一般大教區首腦都被封鎖消息。不過,雖然允許這十名封疆大吏瞭解真相,但必須要在全體教士團會議上公佈,而不得在私下裡打聽。
所以,教士團直接發給帕爾哈蒂的信裡用字含糊。比泰克通過秘密渠道打探,得知教主重病,但也沒搞清楚進一步的消息。帕爾哈蒂決定試探一番。果然,覷見請求遞上後沒獲得批判,倒是引來了作慣老好人的哈杜裡。他屈尊來到行館,親自婉拒她的要求。
“怎麼,聖尊他……情況危急?”
“不,聖尊的身體情況已經穩定。我拒絕你是應教母的要求。唔……她現在不願意別人看到聖尊。不光閣下,地方上已經有幾位教士團團員來到蓋婭城,都被擋在聖山外面。”哈杜裡說罷,嘆了口氣。
在蓋婭真理教的尊稱裡,如果教主系男性,全體教徒便尊稱他的妻子爲教母。如果是女性教主登基,丈夫則被大家尊稱爲教父。帕爾哈蒂心裡盤算,巴達察里亞也許惡疾纏身,導致儀態不雅,所以教母纔不願意讓人見他。
“可是,教士團會議就要召開,那時候聖尊總不能不出席吧?”帕爾哈蒂繼續試探。
“這個嘛……屆時教主自然要來主持。我們也要向教母轉達各位的崇敬之情。”哈杜裡點頭微笑,講話風雨不透。對面坐着的是本教名義上的二號人物,帕爾哈蒂也不好追問下去。只得等在聯絡處裡,令比泰克抓緊收集情報。
第二天早上,帕爾哈蒂剛用過早點,阿烏爾巴什就來秉報,崇聖大教區首席大教士李永賢前來拜會!
崇聖大教區位於東方大陸最東端,東南臨海,北以古長城爲界,與白山大教區相隔;西部延一系列山脈與終南大教區爲鄰。
真理教權力中樞劃分行政區域,素依“均勢”、“弱蕃”兩項原則。“均勢”便是要令各大教區實力接近,彼此互相牽制,又不至於誰能壓倒誰。魔鬼時代末期美、中、俄、印等巨型國家的疆域都被切割成幾個大教區。當年的小國則幾個、十幾個合併成一個大教區。
“均勢”的結果便是“弱蕃”,不能讓任何一個大教區有實力挑戰中央。像南方大教區這樣從未有過的龐大怪物,僅僅是這二十年來世界局勢變動的異常結果,權力中樞這裡有不少人都想再次拆散它。
南方大教區和崇聖大教區相隔重洋,平時只有經濟往來。自從在中央養成院一起受訓後,帕爾哈蒂和那個漢人大教士李永賢只見過三次面,平時兩方只有一些迎來送往的官樣文章。如今是敏感時期,不可能有完全出於禮節的拜會。知道李永賢到達,帕爾哈蒂親自迎出大門。客人比主人小一兩歲,身材清瘦,一派仙風道骨。說話之前,笑容先塗在臉上。
李永賢身後是一批帶着禮物的隨從,他們捧着雲霧茶、蜂膠、靈芝等諸多養生特產,還有盡心蒐羅的一批幾百年歷史的聖蹟圖。真理教宣傳敬畏自然,返樸歸真。教士們彼此間公開送禮,如果端出金銀珠寶等俗物,肯定大煞風景。
兩人寒喧之後,帕爾哈蒂擯退侍衛,李永賢擺明此番來意。“本人素知師姐仗意直言,恩怨分明。這次全球大員彙集蓋婭城,特別希望師姐出面,替我們這些封疆大吏擺擺苦衷。”
說着,李永賢讓隨從送上一份文件,雙手捧給帕爾哈蒂。“我們崇聖大教區實力稍差,人微言輕,所以希望師姐出頭,給蓋婭城裡這幫養尊處優的傢伙提出忠告,提升大教區地位,減稅讓權,弱幹強枝,好讓地方休養生息。”
一個人進入中央教士團,便擁有真理教裡面最重要的兩項權力。一是選舉下任教主的投票權,二是教令和政令的提案權。他們的提案經教主批准,便成爲正式的教令或政令。像巴達察里亞這種無所作爲的教主,平時發佈的命令有九成以上都由教士團成員草擬。
帕爾哈蒂接過文件,展開一看,其主要宗旨是闡明當今天下太平,並非危機時刻,非得蓋婭城乾坤獨斷。四海之內情況萬變,聖山集中許多權力,信息不暢、指揮不靈,反而不美。文件後半部分具體開列着十幾項要求中樞下放的權力。
帕爾哈蒂心如明鏡。自己雖然大膽,論政綱之細,確實不如這個漢人,但李永賢這個老狐狸顯然不想火中取栗。崇聖大教區擁有一億人口,數量冠絕全球,只是土地面積不如南方大教區,所謂實力稍差也只是託詞。
李永賢知道她想問什麼,神秘兮兮地說道:“師姐來到蓋婭城,肯定提出過拜見聖尊,他們想必也回絕您了吧。”
帕爾哈蒂點點頭,等着他說出下文。
“我比你早來幾天,先行拜訪,也被回絕。哈杜裡、韓宗周這幫人把消息捂得死死的。但我拜訪了聖尊的長子!從巴班吉奧先生言談舉止上判斷,聖尊危在旦夕!”
“哦?”帕爾哈蒂瞪大了眼睛。
“骨肉至親,悲痛之情掩蓋不住。”李永賢非常肯定地判斷道:“當然,我們作爲屬下,自然要預祝聖尊早日康復,引領我們修真卻魔、延續正統。但生死由天,本教敬畏自然,如果天道令聖尊先去一步,那我們必須爲本教大業作準備!”
帕爾哈蒂確實也有類似猜測。此番教會中樞搞得如此神秘,教主肯定凶多吉少。正思考間,李永賢把聲音壓得更低,連旁邊的阿烏爾巴什都聽不清。“師姐是教主遞補第五順位。如果你能爲各大教區出頭,讓本教體制更遵循自然,倍增活力,師弟我至少可以聯絡五個大教區,支持你爲下一任教主!”
帕爾哈蒂估量着這個報價。當今漢人佔全球人口的六分之一,且分居四處,許多同族在各地擔任要職,光首席大教士就有七個。李永賢這個家族自從他祖父搞起漢俗復興運動,被各地不少漢人視爲精神領袖,他這五個大教區的報價並非虛妄。不過……
“師弟如此厚愛,我該怎麼感謝你?”
“一望師姐能推動這份方案,二望教主能遵循長天先教主遺志,允許漢俗多入教義,讓漢俗復興運動在各地合法,以拱衛聖教。”
長天先教主,就是李永賢的祖父李長天,漢俗復興運動的源頭。帕爾哈蒂心中盤算,以這種方式聯合各大教區一併出頭,固然有機會換得教主大位,但這個教主的權限卻要大大縮水,先被地方勢力分出一大塊蛋糕。並且是她自己讓它縮了水,今天的自己要給將來的自己戴上鐐銬,哪怕那是一副金手銬。
想到這裡,帕爾哈蒂微微一笑:“師弟美意,師姐心領。不過,聖尊還健在的情況下討論這個問題,多有不敬呀。你這份計劃我留下仔細研究,日後再給答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