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十年前，尚未擔任會長的普拉卡什深入魔都，花了幾年時間贏得紅狼父親的信任，爲科學家園拿到一塊地盤。從此，普拉卡什陸續把重要會員安排到裡面進行科學研究，逐漸擴大影響力，終於在鐵板一塊的世界上搞出一片科學飛地，他也因這份功績被選爲會長。
直到現在，一提“會長”，科學鎮裡很多人並未聯想到上任才三年的樸運成，而是習慣於喊他的舊稱——“部長”。這位新會長也跟在普拉卡什後面進入了魔都。
這次，普拉卡什從海上秘密入境，是爲了參加魔都的週年慶典。122年前，紅狼祖先與各派勢力達成協議，罷兵息爭，共保平安，這天就成爲小小魔都的國慶日。普拉卡什給紅狼帶來重禮——兩噸精心磨製的火藥！只見他從箱中捏出一點火藥，平攤到左手手掌上，讓助手點燃火棉，右手拿過來，在火藥上輕輕一觸。手掌上一道閃光亮過，連煙都沒騰起多少。
燃燒速度是衡量火藥質量的重要標準，手工時代，工匠們檢驗火藥質量的方法之一就是在手心上引燃。火藥瞬間燒盡，皮膚並無損傷。看似兇險，實則很有把握。在衆人一片驚呼中，普拉卡什向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手掌。
除了火藥，普拉卡什還送進來幾名重要的研究人員，樸運成給這些人分別安排住處和研究場地。“師兄……”蘇吉拉納熱情地向他打着招呼。
“師兄？”
“我已經知道，安薩里是你的師傅。”
樸運成笑了。“聽說你正在成人教育部那裡學習？”
“嗯。”
“太好了，希望你在科學世界裡也成爲我的師弟。”
慶典在廣場上舉行，這天，各門各派都聚集到這裡。紅狼將普拉卡什安排到身邊，以子侄禮向他表示敬意。科學家園全力支持他的統治，又從不試圖奪權，再沒有這樣好的合作伙伴。大塊肉，大碗酒流水般端上來。金燕子管理的女人們鶯歌燕舞，好不歡暢。
慶典最高潮並非這些尋常樂事。只見紅狼站起來，雙手示意。大家靜下來，注視着伏魔江。紅狼離座，帶着幾員大將跑到廢墟里面，蘇吉拉納目送他的身影，不知道要弄什麼玄虛。
突然，廢墟中“咣”的一聲巨響，蘇吉拉納從未聽到這種怪聲。一秒鐘後，江面上轟地炸開一個水柱，騰起有二十多米高。全場發出歡呼聲。
“這是科學武器？”蘇吉拉納轉身問阿迦蘭，他是科學家園裡面的武器專家。
“迫擊炮。”
蘇吉拉納完全沒聽過這個名稱。“你們已經能造這麼先進的武器了？”
“我們造不出來，現在的冶金技術造不出那種炮管。這是他們家族傳下來的，不知道紅狼祖先從哪裡找到一門，還有一百多發炮彈。他們每隔三年放一炮。既爲了慶祝，也爲了檢驗這門迫擊炮還能不能用。”
“紅狼親自開炮嗎？”
“只有他本人會用，父傳嫡子，一輩輩傳到現在，其他親屬都不會用。”
紅狼家族在魔都中享有權威，這是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會發射迫擊炮的人才是繼承人。即使反感魔鬼器物的異端各派，對此也不持異意。這個展示“君權魔授”的儀式完成後，真正的狂歡就開始了。各門各派都聚焦到這裡，金燕子帶着女人們將美食擺在廣場上，百靈隊的漢子們端出美酒。平時爭吵不休的教徒們勾肩搭背，推杯換盞，這讓蘇吉拉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在外面，這些人見面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紅狼也和部下一起在人羣中穿梭，不停地接受別人祝酒，他們感謝他給小小魔都帶來和平與秩序。路過蘇吉拉納面前時，昔日的稽察隊長倒了杯酒迎上去。“都主……”這次他發自內心地使用這個稱號。“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這太偉大了。”
“什麼……？”紅狼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裡的人們雖然祝福他，但誰也沒用過這種書面詞彙。
“偉大！絕對偉大！他們如果在外面遇上，能打好幾場戰爭，在在你這裡，他們卻這麼規矩。”
魔都里人很多，紅狼對蘇吉拉納沒什麼印像。但他酒喝得興奮，也願意聊幾句。“大權都在我手裡，他們沒權可奪，互相還較什麼真啊。”
蘇吉拉納還沒醒過味來，紅狼已經轉到了他處，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講出一個偉大的常識。是啊，廢牆外人們之所以爭論教義，還不是爲了爭權奪勢。如果真像他們自稱得那樣，尋找最正確的教義只是爲了修身養性，只是爲了讓自身道德更加完善，什麼戰爭都打不起來。
所以，像蘇吉拉納這樣爲了求道遠涉萬里，上下追索的人，纔會成爲嘲笑對像。這個大字不識的黑幫頭目，讓他大徹大悟。
慶典之後，樸運成又去遊說前會長，支持他那個宏偉計劃。“這裡並不安全，靠的只是一道心理防線。一旦邪教打破心理障礙，這一萬多人可抵擋不住。”
“小樸，邪教不知道在外面轉了幾百年，我相信他們不敢進來。再說，你的計劃比這個更危險。”
“爲什麼？”
“要飄洋過海走那麼遠，一般船隻上都會死掉百分之幾，甚至十分之一的人。咱們這些人可不是低知識勞動力，都是珍貴的科學種子。”
在這個年代，航海速度很慢，船隻抵抗不住大風暴。而且沒有醫療科學，在大洋深處遇到傷病，死亡率很高。每次跨洋航行，一條船上死幾個人是常有的事。如果死亡率不超過十分之一，就算可以接受的損失了。
“黎秀英一直在訓練醫護隊，到時候每二十人能配備一名醫生。”
“如果遇到颱風怎麼辦？”
“我們在沿途五個島上建立緊急避難所，儲備了物資。如果遭遇颱風，我們會就近駛入。”
普拉卡什依舊搖着頭。他生長在大陸，對於樸運成這個以海島爲基礎的計劃缺乏感性認識。如果只是他們幾個老傢伙，那沒有什麼，爲科學探索可以冒生命之險，但這可是科學家園幾百年的心血，其中相當一部分還是他這三十年的積累。
“抱歉，七八個月航程，要準備多少物資，設置多少接應力量。這些問題，你還得準備更多，才能說服我們。”
雖然樸運成已經被選爲會長，但是組織的核心成員多爲普拉卡什的同齡人，在他們眼裡，樸運成還是個小輩。程序上可以服從，內心裡仍不絕對支持。更何況他們平均年紀已經接近六十，產生出老年人的心理慣性，總覺得一動不如一靜。既然普拉卡什開闢出這麼好的世外桃園，爲什麼不安心下來搞搞科研呢？
樸運成又去遊說帕格萊特，全會二號人物，行爲科學專家也不熱心。“魔都這裡環境很好，越來越適用我們的需要。”
“這裡物資不夠，人口也不夠。尤其是沒有足夠的勞動力，單靠我們自己人，做不出什麼東西。”
“但是執行了你的計劃，我們這幾百人就得面對二十萬人，而且還是非正常秩序下的二十萬人，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征服他們。”
“你們安心研究，這事由我指揮安全部去辦。安全部平時就與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有經驗。再說，科研成果要在實踐中檢驗才能發展，找一片有人居住的土地檢驗科研成果，不是更好嗎？”
除了樸運成昔日的嫡系，安全部骨幹外，還有一些年輕會員支持樸運成。種植專家斯瓦米納坦已經離開魔都，前往一個秘密所在，爲殖民弟島準備物資。黎秀英更是一直支持丈夫的主張。不僅因爲他們是親人，更因爲提高醫學水平必須以廣大人口爲依託。
一點點說服？樸運成看着鎮上的標語，生出一絲感慨。就連自己人他都未必能說服，何況芸芸衆生。
“秀英，咱們去關注那些新人吧。尤其是還沒入會的幾個學員，爭取讓他們站到我們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