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都有期盼的日子過得格外快,轉眼元旦及至,又是新的一年開始。
在這段時間,我和顏朝的關係,進入到一個極致曖昧的階段。
他詩詞造詣極佳,總是填一些詞,或者寫幾首詩給我,然後我們再一起給詩詞譜曲,或彈或唱,反覆吟哦。兩人嘴上不說,但詩詞裡面的意境,心裡卻是分明,眼波流轉處,自是情意無限。
這真是一段神仙也比不過的日子。
即便不能朝夕得見,但我想,我們的靈魂,一定是緊密糅合在一起的,所謂心心相印,不過如此。
與此相反的,卻是我和陽志雲,兩人愈發沒了從前的親密默契,見面愈少,爭吵不斷。他的臉上,已經越來越難以看到笑容,雖然我擺出比任何時候都要低的姿態靠近他,可他卻像一隻刺蝟,一旦我靠近,就用他的刺扎得我生疼。
他不再是那個木吶寡言,但卻溫和體貼的志雲哥。
臨近放假的時候,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大雪遲遲不化,我擔心進山的路被封,便在一個晚自習找到陽志雲,向他表達了我的憂慮。
“志雲哥,如果雪還不融化,我們恐怕回不了家。”我說。我這段時間找陽志雲格外勤,因爲我總希望有一天,他能放下心裡的芥蒂,依舊做回那個溫和體貼的志雲哥。
“你不想回家?”他似乎有意曲解我的意思,問。
“不是,我是擔心大雪封山。”我說。
“那還不如你所願。”
“怎麼就如我所願?寒假我們肯定是要回去的。”我說。
“是嗎?”
“當然。”
他神色似乎柔和了一點,說:“那好,我明天就去買票,我們依舊像往常一樣放假第一天就回去。”
“只有三天就放假了,不知雪……”
陽志雲冷冷的瞟我一眼,我便把剩下半截話生生嚥了回去。他現在脾氣極壞,一言不合就會吵起來。
“那就買票吧。”我訕訕一笑,心裡祈禱老天趕快放晴。
然而老天也卻沒這麼配合,不僅沒放晴,還在放假的前一個晚上,又下了整整一夜雪。
第二天我起來,看到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簡直傻眼了。積雪如此之厚,進山的路簡直舉步維艱,如何回去?
可是還沒等我把這個問題想明白,陽志雲人已經來了,他背了個大大揹包,看來是真打算在這惡劣的天氣出發。
“這樣子,根本沒法走。”我說,“我們還是等幾天,等雪融化,這樣進山就不會那麼辛苦。”
“你現在怕辛苦?”他問。
“不只是辛苦,還不安全,積雪太厚,路滑得很,隨時都可能翻下山崖去。”
“其實你不過就是想找個藉口,不要回去,又何必誇大其詞。”
“我沒這個意思。”
“既然沒這個意思,那現在就跟我走。”
“志雲哥,你不能這樣一意孤行。”我不悅了,這個固執的人,我真不知道怎樣去解開他的心結,讓我們能和睦如初。
陽志雲沒有接話,他含義複雜的看我一眼,就這樣轉身離去。
我惱得很,也懶得去追他,任他就這樣走了,心想這樣的天,他總不至於真的出發吧。
應該不會,彆扭歸彆扭,但回家這樣的事,他大概還不會棄我於不顧。
陽志雲走後一個多小時,顏朝來了,外面雪太厚,天又實在冷,我們便哪也不去,只在陸老師家烤火喝茶。
就像第一次相見一樣,我給他泡的是玫瑰花茶。
他填了一首詞,是曲調歡快流美的《最高樓》,我一讀十分喜歡,詞裡所記之事,所表之蘊,讀來都覺脣齒留芳,尤其開篇一句:秋風過,芙蓉嬌顏羞,猶記得,憑肩遊”,短短十餘字,便如一副畫卷鋪展開來,重現我們當日同遊芙蓉園的意境,後面的“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更是寫出我們行走之間的流連,不只是對芙蓉,更是對身邊的人。
“寫得很美。”我不由讚歎。
“你給它譜曲試試。”顏朝抿一口茶,笑容像窗外冰雪一眼泛着流光。
我拿來筆,細細思索一番,很快譜好曲。然後兩人又試唱幾回,改了幾處不如意的地方,顏朝便拿出笛子,就着火爐香茗,深深看着我吹奏起來,我則輕聲和唱,我們視線不時交接在一起,只覺天地間都一片溫情。
一曲剛畢,陸老師從書房走出來,說:“你們又吹又唱,如此情投意合,弄得我都心癢癢了,乾脆我也出來喝杯好茶,聽首好曲。”
我臉一紅,有幾分不自在,顏朝卻泰然得很,他已經習慣陸老師這種完全沒有師長之風的話語,只說:“天寒地凍,還是喝着熱茶聽小曲自在。”
陸老師笑着坐到我身邊,顏朝便又吹了一遍給她聽,這時我卻不肯再唱,她頗有點遺憾的說:“其實我最喜歡看你們兩人一唱一吹的模樣,那樣一份默契的美好,讓人覺得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說完低低嘆了一聲,似是陷入了某種情思。
我和顏朝對視一眼,寂寂的不再說話,不去打攪這個被勾起舊日情懷的人。
不過陸老師很快從情思裡回過神來,端了一杯茶喝了,說:“我還是工作去,在這裡總覺得是多餘的。”
“老師,您都說些什麼?”我有點不依,她這話說得,真是讓人聽不下去了。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陸老師站起來,不懷好意的笑着邁出兩步,又停了下來,很嚴肅的說,“小洛,你這幾天不要回家,如果雪一直不融化,你和志雲就在老師家過年。我剛纔聽廣播的時候,聽到離我們這一百多裡的一個山頭髮生了雪崩,埋了好幾個人。”
“雪崩?”我突的站起來,不可置信的問。
“是的,這場雪下得太大太久。”陸老師說。
“啊,我出去一下。”我想起陽志雲,心忽然慌得不得了,這個犟人,他該不會出發了吧。
“你去哪?小洛。”顏朝問我。
“我去看看志雲哥。”我頭也不回的說,急急的出了門。
我幾乎是飛一樣的跑到陽志雲宿舍,卻沒看到他的人影,他宿舍一個兄弟說他早上出門是要回家,大概已經回去了。
我一聽便又調頭朝學校外面的公家站臺跑去。
如果我跑得快,公交又及時,或許,我能趕到汽車站,阻止陽志雲。
我想不到他竟會真的在這樣的天氣回家。
就算是和我賭氣,可是,賭得這樣失去理智,也實在是不應該吧。
然而我運氣似乎不好,在公交站臺等了好一會,也不見車來,便索性繼續跑,跑到汽車站去。
到汽車站已經十一點多了,汽車是十點半的,如果要開,估計早出發了。但我不死心,依舊跑進候車室,問工作人員開往我們縣城的那趟車出發了沒有。
“出發什麼啊,那邊路不通,雪化不了,沒法走。”工作人員如是回答。
我鬆一口氣,車沒有走,那陽志雲去哪了呢?他應該早就到汽車站,知道車走不了,冰天雪地的,應該回宿舍纔是啊。
我心下疑惑,目光在候車室巡視一番,卻看到角落裡坐着一個孤獨的人影,不是陽志雲又是誰。
我走過去,在他面前停下,氣惱的看着他,他目光看向地面,並不打算理我。
好久,還是我屈服了,說:“志雲哥,我們回去吧,陸老師要我們等雪化了才走,廣播裡說今天還有地方發生雪崩,埋了好幾個人。”
陽志雲依舊一聲不吭。
“你到底要怎麼樣?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最順着我,對我最好,不會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給我臉色,就和我生氣。”我跺一下腳,最近真是被他這彆扭脾氣攪得心力憔悴。
“以前你也不是這樣的,以前你事事想着我,處處依賴我,不會像現在這樣,我就算幾天不見你,幾天不和你說句話,你也無所謂。”陽志雲終於不再沉默,與我針鋒相對。
……
爭吵在我們之間,已經是無處遁形了。
那種相依爲命的感覺,正在慢慢的消失殆盡。
我心裡涌起一股悲涼的無力感,第一次認真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和顏朝在一起,註定會失去陽志雲這個從小到大的朋友、夥伴、親人,我還要繼續嗎?
我知道陽志雲心裡的那個結是什麼,我也知道他對我的心思,我更知道,其實,只要我退一步,所有的癥結便可迎刃而解。只是,我真的要這樣做嗎?爲了一份親情恩情友情,放棄和顏朝那種心意相通的契合感,真的要這樣做嗎?
總覺得是如此不甘心。
我想起他今天交給我的那首詞,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和他在一起的幾個月時光,每一段都是那麼美好,梔子花邊,梧桐花下,芙蓉花旁,笛聲悠揚、眸光流轉、那微笑,那聲音,那風采神資,那綿綿情意,無一不是我最深的眷戀。我又哪捨得,把手一鬆,讓這一切,從手裡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