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縣城的汽車站居然碰到了顏朝。
在我和陽志雲進站的時候,他正出站。在喧鬧雜亂的人羣中,我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因爲他實在是太扎眼,不管在怎樣的人流中,總是鶴立雞羣。
顏朝看到我們十分高興,他說知道我們一個星期沒有歸校,擔心出了什麼事,所以打算來看看。
“志雲哥病了,所以耽擱了點時間。”我努力掩飾那種得見他的歡喜,用平淡的語氣說。
“哦。”顏朝聽我這樣說,便看向陽志雲,問,“什麼病?我看你瘦了一大圈,想必病得不輕。”
“重感冒而已,也不是什麼大病。”陽志雲勉強一笑。
“平時看你挺壯實的,一個感冒就把你打倒啦。”顏朝開玩笑的應道。
陽志雲牽牽嘴角,不再說話。
氣氛一時有點僵。
不過顏朝顯然不在意,他轉向我,說:“小洛,山裡的通訊實在是不發達,一到放假你就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你不知道,開學那天我去陸老師家找你,陸老師說你沒歸校,可把我擔心得,當時就想來看看你,可陸老師說估計是天氣不好,耽擱了,讓我再等等。勉強等了一週,你卻還沒回來,我實在等不下去了,只好決定親自跑一趟。”
我聽他這樣說,心裡別提多高興,一時竟忘了身邊的陽志雲,俏皮的應道:“路這麼不好走,小心你又翻到崖下去。”
他亦笑笑,說:“這次我有經驗,帶了電筒,應該翻不下去,而且,就算翻下去,我也帶了大衣,蛇又冬眠,所以既不會凍着,也沒什麼危險。”
我噗哧一笑,本想說句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卻感覺到一旁冷冷的目光,轉頭一看,陽志雲正古怪的看着我,那表情,似怨恨,又似羨慕。
頓時覺得心涼涼的。
於是什麼也沒說。
三人有點不自在的走進候車室,陽志雲沒有要去買票的樣子,看來是怕我和顏朝單獨相處。我心裡很是難受,難道從今往後,我和顏朝,再也不能有像從前那樣的美好時光?
放下行李,我便要去買票,顏朝要跟着去,陽志雲叫住了他,說是有話和他說。我知道準沒什麼好話,不過想着春節那恐怖的一幕,心想應該沒有比這更讓人膽顫心驚的了,便由他去了。
買好票回來,顏朝臉色似乎不是很好,我不知道陽志雲究竟和他說了什麼,但也不好問,想着以後日子還長,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機會問個明白。
等車的時間格外漫長,候車室又冷,陽志雲坐在我和顏朝中間,不時和我說話,神態十分親密,我才經歷過他絕食的場景,哪敢怠慢於他,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巧笑倩兮的應付。
但我的一顆心,卻全在一旁探究的看着我們的顏朝身上。
發車的點終於到了。
我們三人上車,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的,陽志雲和我坐到一排,顏朝坐到了另一排。對於陽志雲這樣的刻意爲之,我心裡是惱恨又愧疚,我不知道一旁的顏朝,受此冷淡,是不是十分後悔這一趟行程。
或許是心情不好,一路上我竟有點暈車,整個人怏怏的,索性懶得說話,只顧閉着眼睛,既然我不得不冷落顏朝,那我也不願繼續對陽志雲熱情。我不知道陽志雲此舉,到底是得償所願,還是得不償失,曾經在我心中佔有如此之重份量的他,此刻,卻幾乎像一根草,讓我恨不能棄之而後快。
在這世上,誰又願意被誰,以愛的名義,以恩的名義,禁錮了自己的自由,甚至是幸福?
車到了終點站,天已經麻黑麻黑了。顏朝說既然我們都平安,他就先回家了。他努力風度的微笑着,和我告別,只是一雙眼睛裡,卻寫滿了藏都藏不住的疑竇和落寞。
我和陽志雲寂寂的回了學校。
他送我到陸老師家,我默不作聲的整理行李,整個人完全提不起精神,他無言的在一旁幫我,很久,帶着幾分心疼的安慰我,說:“小洛,只有一個學期,我們就畢業了,等畢業後,我們回了自己所在的縣城,就和這裡的一切再無瓜葛。”
我不作聲。
他又說:“小洛,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擡頭看他一眼,問:“你在車站和顏朝說了什麼?”
他黑黑的臉上現出羞赧的神色,說:“我說,我們畢業就會結婚。”
“你怎麼能這樣?”我把手上東西一扔,說,“你怎麼能這樣胡說八道,下山的時候我們就說好,我們在一起,只能是哥哥和妹妹,永遠都是哥哥和妹妹。”
“爲什麼是哥哥和妹妹,你已經不能和他在一起,爲什麼不和我在一起?我們從小長大,青梅竹馬,爲什麼就不能在一起?”
“你,你出爾反爾。”我氣得不輕。
“你纔是出爾反爾,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說和我永不分開,不過是權宜之計。你總以爲會找到機會,和顏朝說明這一切。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會給你機會,你若和顏朝在一起,我就要讓你永遠都生活在愧疚和後悔之中。”陽志雲雙目圓睜,神情竟有幾分猙獰。這和我熟悉的那個溫和寡言的志雲哥簡直判若兩人。我不知道愛到底有什麼魔力,會讓人癲狂至此。
我失望至極,說:“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陽志雲卻不走,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忽然用十分傷感的語氣問:“小洛,你是不是一點也不喜歡我?”
我見他如此,便說:“我怎麼會不喜歡你。你也說了,我們從小長到大,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但是你如今這樣,只會讓我反感。”
陽志雲不說話,依舊站在那裡,我不理他,只顧把袋子裡的衣服拿出來一一放到衣櫃裡面。
他又站了很久。
他這偏執的脾氣,有時真是讓人又恨又氣。
我記得奶奶曾說過,說他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拗,要是以後順風順水還好,若不是,只怕會走極端。她還說:“小洛,以後你志雲哥要是鑽牛角尖,你要多勸勸他,必要的時候,順着他一點。”
奶奶是個未卜先知的智者,只是她沒想到,陽志雲的執拗,有一天竟會體現在他的感情上,而且和我息息相關,讓我無從勸起。
我正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想着奶奶從前的話,全然沒注意到陽志雲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身後,他在我回頭的時候一把抱住我,身子微微顫抖,說:“小洛,我喜歡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離開我?”
我推他一下,說:“你瘋了,這是在老師家裡。”
然而他大概真的已經瘋了,竟什麼也不管的向我吻來。我臉一偏,他吻到我的臉,我只覺心裡一陣惡寒。如果兩個人的肌膚相親,不是因爲彼此相愛,是會讓人起雞皮疙瘩的。
陽志雲見我躲避,哪肯善罷甘休,他把我牢牢抱住,再度試圖來尋找我的脣。我拼命反抗,我們兩人無聲的扭打在一起,凳子被撞翻了,發出很大的動靜,客廳裡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門上傳來敲門聲,陸老師的話在門外響起:“小洛,怎麼了?”
陽志雲此時正吻着我的脖子,聽到陸老師的話,到底有幾分怵,所以停下了,我們兩個彼此睜眼看着,誰也沒說話,陸老師又在外面問:“小洛,怎麼了?”
陽志雲終於鬆開我,我扶起凳子,慌亂的整整頭髮和衣服,飛快的跑過去開門。
“陸老師,沒什麼,我,我,唔,不小心撞到凳子了。”我紅着臉解釋。
陸老師看看我,又看看裡面也是一片慌亂的陽志雲,臉上浮起莫名的笑意,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說完又回書房去了。
我站在門口,沒關門,屈辱的淚無聲的留了下來。
陽志雲走到我面前,侷促的站了一會,說:“小洛,對不起。”
我把臉扭到一邊,不去看他。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大概是已經用了一回強,他竟什麼場合也不顧,想着用第二回,是不是以後,還會有第三回,第四回……
我只覺得無比的絕望。
陽志雲又和我僵持了一會,見我沒有再理他的打算,終於垂頭離開,他走的時候,腳步拖得很重很重,重到他已經離開了好久,我還是感覺那腳步,似乎踩在我的心上,咚咚咚咚,如此疼痛。
陽志雲走後,我在牀上枯坐了很久,終於打來水,拿了肥皂,近乎變態的不停洗臉洗脖子,洗得那層皮似乎要掉了下來,洗得整個臉都麻辣辣的痛,洗得盆裡的淚,都要比水還多。
我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緒,終於咬着毛巾,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哀嚎起來。
有的人,你遇見他,你以爲是上天的恩賜,可結果,卻不過是一場莫大的劫難,而此時的我,卻不知道,這場劫難,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