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還是不撿?這是個問題。
錦繡上輩子雖然是個運動員……運動員雖然向來號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是”……可是,錦繡畢竟是個少年受傷的孩子,她很長一部分時光,還是在高校中,聆聽學者們的教誨,學習先賢們的智慧。
那麼,歸根到底……撿,還是不撿?
她的心中,始終沒忘記姜公公的提示,對於所有突如其來的事件,她都能做到視若無睹,既使那香囊裡金幣叮噹又怎樣?
於是,錦繡就這麼走了過去。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咬牙切齒,反正,錦繡只有一個宗旨:關我屁事。
你以爲,你不主動去撿意外之財,你就可以避免意外之禍嗎?
想多了!
第二日,錦繡依然被宣到了太后跟前。
哭泣的是一個並不認識的小宮女。
福媽媽冷冷地對小宮女道:“別胡亂掰扯人。這位是我們長壽宮的錦繡姑娘。”
小宮女嗚咽着:“奴婢不敢,奴婢當時正在這位錦繡姑娘的後頭,她踢到了香囊,卻低頭望了望,並無撿拾,很快便走開了。”
錦繡頓時意識到,提前預知了陰謀,或許並不是一件好事,比如現在,她的忐忑就被人利用了。
“回福媽媽,奴婢當時的確踢到了一隻香囊。不過,奴婢在伺候德文郡主之時,郡主的針線活兒卻是閨閣中一奇,想來福媽媽也略有耳聞……”
只見福媽媽略點了點頭,錦繡又立刻道:“所以,這香囊繡工亦不出奇,奴婢出身商賈、又隨侍郡主,怎會不識香囊之好歹。只略略一望,便知做工遠在精細之外,拼的竟不是精細是涵意了。”
“此話怎講?”福媽媽按捺住心中的訝異,假裝淡淡地問。
而秦太后正在身後,斜着身子靠在羅漢榻上,絲毫不發表自己的意見,似乎打定主要是讓這此小宮女們先撕。
“宮繡的香囊,爲嬪妃所用,配額並不多。餘下的,皆爲各位嬪妃宮裡自行製作,手藝參差不齊,頗難判斷。宮繡的統一製作,由尚功局逐層分發,出錯的概率很小,可自行製作的,卻十分難說……”
“你倒是說,你在見這香囊第一眼的時候,便知它不值一撿?”這下連太后都覺得好奇。
“非是不值一撿,而是不敢撿。既是外來手藝,又知裡頭裝着什麼?萬一是害人的東西,奴婢這是撿一個禍事給自己啊。”
福媽媽迅速地望了一眼太后,見太后沉默,便也不阻止錦繡。
錦繡猶在侃侃而談:“奴婢曾經聽聞,在某個國度的皇宮裡,有人曾經因爲撿了一隻香囊,便就此毀了一個家族。所以奴婢對於如此來厲不明的東西,是不會撿的,卻不知太后和福媽媽是不是覺得奴婢這麼做竟是錯了,纔要將奴婢拿來問話?”
好吧,今天錦繡一派謹慎,連神情都很嚴肅,果然是撿也有錯,不撿也有錯麼?
不撿的原罪在於:“你是否知道這香囊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竟是一切皆能預見?”
那麼,嚴重的後果究竟是什麼呢?
在錦繡的堅持下,福媽媽終於將事情和盤托出。果然還是與二十二皇子有關。
寶慶帝晚年得了兩位皇子:二十一皇子與二十二皇子,其中二十二皇子身體強壯,性情開朗,尤得寶慶帝的喜愛。
二十二皇子元欣,有高人言說,今年恰好其屬相犯太歲,於是,在高人的指點下,元欣佩戴一個隨身的香囊,裡面裝有粟米、銅錢等物,意爲避禍之用。可是好巧不巧,就在日前,香囊竟無故丟失。
自然,此香囊便是那個倒黴催的小宮女撿到的那個香囊。
這香囊的做工,出自寺廟,當然無法與宮繡相提並論。所以錦繡判斷沒錯。
尤爲不妥的是,二十二皇子自丟失了香囊,便無緣無故地害起病來。御醫去了一撥又一撥,卻總是不得要領,二十二皇子哭鬧不已,生生地瘦了一大圈。
寶慶帝怒了,連這都找不出緣由,還要御醫院做甚?
可這個香囊,卻偏偏由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宮女撿拾到了,再度佩戴到二十二皇子身上,二十二皇子便像是魂兒回來了似的,沉睡了整整兩天兩夜。
秦太后本來不想將此事攬過來,可偏偏,長壽宮的安錦繡,被爆與此事有關。
若放在別人身上,定又是一頓嚴刑拷打。可錦繡是不久前才經歷了嚴刑的人,再來一番,只怕小命就丟了。又由福媽媽審過,錦繡答得天衣無縫,莫非,此案就此進入一個死結?
錦繡無比嚴肅,伏地向福媽媽道:“福媽媽,奴婢未曾撿拾,實在並不是最大的罪過,究竟是何人於何時將香囊丟棄於此地,方是最大的問題啊!”
福媽媽眼皮一擡,道:“哦?你是目前唯一最早發現之人,不從你處入手,又從何處?”
錦繡鄭重道:“從二十二皇子身邊。”
小宮女本已交代出了錦繡,以爲憑此定能脫罪,誰知錦繡三言兩語,竟置身事外,心中更是惶恐。
二十二皇子身邊,除了乳母,便只有麗嬪與宛平宮中的一應宮女。又審多日,終成無頭公案,便將伺候二十二皇子的宮人全部處罰一遍,算是懲戒。
慕蘭與錦繡複診時,悄悄言及此事。錦繡後怕至極。
“慕蘭,若我當時一時貪念,撿拾了那個香囊,只怕現在連你的面都見不到了。”
慕蘭亦是惶恐不已:“我怎麼覺得那個香囊竟像是一個誘餌,等着你去上鉤?”
錦繡深深地望着慕蘭:“就是誘餌。從此我的身邊,奇怪的事情將層出不窮。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被擒,你替我去找兩個人,一個宣儀公主,一個德文郡主……”
慕蘭突然害怕地說:“如果真有人要針對你,扔一個香囊不成,會不會直接將贓物藏到你的箱籠裡?”
錦繡一凜:“我的箱籠?”
“你在宮人舍裡難道沒有箱籠?”
“沒有。”
“那你在靜思堂呢?沉香殿呢?”
錦繡頓時起了一身冷汗:“慕蘭,靜思堂被封了,沉香殿……我也去不得了!”
第二日清晨,太后照例來到佛堂。而錦繡亦照例隨侍。
一番進香與誦經之後,太后幽幽地道:“可有想過,爲何你總脫不開是非?”
錦繡垂下眼瞼:“奴婢已盡力約束,實不知罪從何來。”
“罪從何來?”太后冷冷一笑,“從僥倖來,從衝動來,從一切凌駕於你實力之上的小聰明而來。”
錦繡不得不承認,太后說的亦有道理,可事已至此,仇怨已結,自己唯有硬骨到底,平靜地道:“太后所言,金玉良言。奴婢將自己瞧得太高,多謝太后一番教訓,才教奴婢看清了自己。”
“同爲佛堂,我長壽宮的佛堂,與沉香殿的佛堂,相比如何?”太后突然話鋒一轉。
錦繡一身冷汗,頓時溼了衣背。
沉香殿的佛堂!
此事在太后心中,是否已桓了許久?是她不經意提起,還是再也忍不住?
錦繡越來越懂得按捺的必要,暗暗地深吸一口氣:“沉香殿的佛堂,奴婢只在門縫裡見過。塵封了許久,難見真正面目,倒是不好比較。”
“哦?”太后似是完全沒有芥蒂,竟似回憶般道,“那佛堂可不比我長壽宮的差,當年也是花了心思建的,只可惜,沒用上多久,便荒廢了。”
“如此說,倒的確是可惜了的。”錦繡平靜地跟上,似與自己無半分毫關係。
太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示意福媽媽將自己扶起。錦繡見狀,連忙走過去,跟着福媽媽一起,一左一右地攙扶着秦太后。
“回頭跟皇上說說,沉香殿關了這麼些年,是時候整修了。”秦太后此話卻不知對誰說,福媽媽與錦繡皆凝神屏氣,不敢接話。
“該拆的拆,該改的改,哪有一個宮殿荒廢這麼多年的,真當宮裡地盤兒富餘麼。”秦太后冷冷地道。
錦繡心想,這話你該去對皇帝說。眼下只有三個人,你肯定不是說給自己聽,那麼,無非便是說給我聽。
可是,我爲何又要聽這話兒呢?
錦繡心中暗想,太后定是依舊疑心自己,在看自己反應呢。當下淡淡地笑一笑,說道:“奴婢在沉香殿多時,也常常覺得可惜,諾大的沉香殿,竟只有前殿還開放着,東西配殿與後殿、寢宮、佛堂,全都被封起來不知道多少年,竟不知裡頭還能不能用了。”
秦太后果然在暗中觀察着錦繡的反應,見她淡淡的,不似緊張,也不似惶恐,倒也頗爲奇怪。
“聽說你還報修了大殿的垂幔?”太后又道。
錦繡笑道:“奴婢有個毛病,要麼不見着,便也罷了。若見着有什麼東西殘缺不全,或者是東倒西歪,必定是瞧着難受,想要糾正過來纔好。”
太后也笑道:“這算不得毛病。哀家也聽說了,你在沉香殿差事做得甚好,要的便是這份認真的勁兒。”
“只要太后不覺得奴才討嫌就好。”錦繡擡頭,望着秦太后保養得宜的臉,笑得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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