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善言與何士元,聞聽樵子這一番說,心中倒是留意了下,知道這個賀子先必然是有着特別之處的。否則的話,不光光是百里子明臨死前不會推薦,就是眼前的這個樵子,也不會推崇於他。
二人再次道了謝,便是趕緊跟隨夏正平的步伐,須臾之後,便是來到了江邊。
這裡算得上是巴江的入海口,夏正平此時站在江邊,望着江中的那一方小渚,沉思了下去。
“客官,可願意過江?”有漁民前來搭訕,“我這是小本買賣,過一次,十文錢一個人!”
那江中小渚,就是賀子先的居住地。此時,悠揚的琴聲,正從小渚上的建築物中傳出,何士元與左善言也已經趕到了。
“三個人!”夏正平見此,說了一句話後,便是上了漁家的小船,趕過來的左善言與何士元,緊隨其後。
“好嘞!”漁家接過夏正平遞給他的三十文錢,便是開心的撐起了船槳,順着水流的方向,逐漸靠近江中小渚。
越發近時,琴聲也越發悠揚。
“到了!”
三人上了岸,循着聲音而進,須臾便是見着一名白髮白鬚的老頭,端坐在江中小渚的一處亭子內,居高臨下,面對着順流而下的巴江之水撫琴。
夏正平正要擡腳往前,忽然聽得蒼老的聲音,夾雜着悠揚琴聲,傳了過來:“何人到此?”
三人旋即神色駭然,他們還未走近,這個老頭,就知道有人過來了?
只是,三人容不得猶豫,夏正平上前幾句,靠近亭子後,拱手失禮:“巴州永昌郡蕭正,拜見老先生。”
夏正平用的依舊是另外一個身份,並沒有使用真名。一來可以掩飾自己的身份,避免讓眼前的老者多想;二來也是爲了表現自己的誠意,親自前來邀請老者的心思。
白衣白鬚白髮的老者,便是賀子先。夏正平從他放在地上的柺杖,發現了一行小字:賀子先所持,因而知曉老者的身份。只是,賀子先並沒有起身,而是背對着夏正平撫琴。
何士元與左善言見此,心中一驚,這個賀子先果真不同凡響,竟然如此傲氣。不,或者說是壓根就不想搭理夏正平的樣子。
“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老朽我不想接待你!”
琴聲突然變得凌厲起來,顯然這句話一驚給夏正平三人下了逐客令,這倒是讓夏正平始料未及。實際上,兩人一句話都還沒有說上,這個賀子先,就想要把夏正平趕走。何士元與左善言聽着這句話,不由得想起了剛剛樵子所說的,這個八十歲的古怪老頭,看樣子不是那麼好打交道的。
然而,夏正平並沒有在乎這些,他弓着腰,抱拳拱手,一點帝王的身姿都沒有,儼然像個奴隸一般:“聽聞先生大能,是而想要拜訪您!”
“我知道你是漢王夏正平,不是什麼永昌郡的蕭正。”賀子先依舊一邊撫琴,依舊嘴上說着東西,“老朽不願意和官員有什麼瓜葛,你只管做好你的帝王就是了。”
“老先生,此來……”
“漢王殿下,我知道,這一定是那百里子明臨死的時候,向你推薦了我。”賀子先突然措辭強烈起來,“要不是他,恐怕你連賀子先是誰都不可能知道吧?”
“的確如此,百里老先生在過世彌留之際,像我推薦了您,說您的才華比他大,而且具有執掌農籍的才幹。”夏正平不慌不忙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因此,寡人想請教先生,還請先生不要嫌棄麻煩。”
何士元與左善言,聽了賀子先的剛剛那一段話,皆是不由得神色古怪起來。這個賀子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既然知道了夏正平的身份,爲什麼又如此的嫌棄?或者說,爲什麼這麼不願意待見夏正平,反而是如此的厭惡呢?
何士元、左善言兩人不解,夏正平自己更是無法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這個漢王,做的不好嗎?還是說有哪些地方得罪了這個賀子先?
“我家漢王,乃是仁義之君,坐擁巴蜀之地,民衆富足,皆是愛戴我家主公。不知道先生,因爲什麼,而嫌棄我家主公?”左善言雖然年老,但是畢竟曾經做過言官,說起道理來,讓人無懈可擊,“老先生雖然是歸隱的山野高士,但是終究來說,都是大夏神朝的遺民,姑且不看我家主公的面子上,就是歷代大夏皇帝的面子,難道你都不肯給嗎?”
“神朝末年,奸佞當朝,也不見得你這言官有什麼正直之語?篡國之賊固可恨爾,然實則可恨的是你們這些言官,卑膝奴顏之徒,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聒噪?就是你家主公漢王夏正平,也不敢在我面前說這麼多話?”賀子先雖然年老,但是他的言語之中,卻是充斥着咄咄逼人的氣息,“斷脊之犬,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嚶嚶狂吠?”
“你……”左善言聽着賀子先的這一番言語後,竟是被氣的臉色通紅,無法反駁。
何士元與夏正平兩人的臉色微變,不由得對這個白袍白髮白鬚的老者賀子先,感到極高的敬畏。正因爲如此,夏正平也表現的越發小心謹慎起來:“今有漢王夏正平,爲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不得不前來此處,打擾先生的清修,請先生賜我一個良方,也好讓我對天下的黎民百姓,有個交代,也好讓我對百里老先生有個交代啊!”
賀子先依舊背對着三人,自顧自的撫琴,三人等了極長的時間,方纔聽到賀子先的聲音:“你若是爲賢能仁義之君,也不會接二連三的發動戰爭,讓巴州、蜀州兩地的百姓,承擔如此重的稅賦。你若是真的爲天下黎民百姓着想,就應該不戰而屈人之兵!”
“請恕在下不敢和先生苟同!”這一下,倒是惹惱了何士元,何士元雖然臉上平靜,但是內心卻是有一種鄙夷在裡面,“先生之言,真是粗鄙話語,當今天下,諸侯並起,互相征伐,我主公率領仁義之師,攻必克,守必勝,調動糧草錢財,都是從減少百姓負擔的角度而進行的。我不明白,先生爲何如此說?再者,請先生出去走一走,打聽打聽一下,我家主公,得到了多少人的擁戴?以至於全天下的其他寒門高士,都願意歸順於我主公。”
“這不就是號稱天下三公之一的雛鳳先生,何士元嗎?”賀子先繼續撫琴,琴聲比之前更爲激烈,“你氣死了你的好友醉龍先生,讓他英年早逝;你設下毒計,三番五次的坑殺了將近二十萬周王的士兵。你雖然有功於漢王夏正平,卻是有罪於整個天下!”
聽到這裡,何士元的身形不由得一震,險些暴怒起來。何爲有功於漢王,何謂有罪於天下,他有些不明白,這個賀子先,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夠把很多問題說的別人無言以對!
這個可是八十歲的老頭了,他的年齡是很多人的一生時間的兩倍,按道理來說,他的智慧乃至精力,甚至是連別人的一半都不到纔對。可是事實卻並不是如此,這個賀子先的精力明顯比普通人好上兩三倍不止,不光光是撫琴,還有着言語之中,才思敏捷,分明就是一代大師嗎!
怪不得這個百里子明,在臨死的時候,會推薦這麼個人,原來是兩人早就有所瓜葛了。或者說,百里子明早就有對賀子先有所瞭解,纔敢於推薦的吧。
何士元、左善言兩人心裡不快,但是夏正平卻是心花怒放,他坐擁巴蜀兩州這麼多年來,竟然還不知道山野之中,隱藏着這等能言善辯的人物。
“先生,您先別生氣,請聽在下姜話說完,您再做決定也不遲啊!”夏正平依舊和顏悅色,臉上沒有絲毫的不快,極爲恭敬,“百里老先生相當於帝師,他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百里子明的追贈封號爲太子太保,相當於太子的師父。夏正平可以這麼說,自己在將來的某一天,肯定會稱帝的,等到他死了以後,那當上皇帝的就會是太子。太子是皇帝,這太子的師父,也自然是帝師了。
“百里老先生的面子倒是挺大的,人死不能復生,可惜可惜了!”
簡潔的一句話,如果用通俗的言語來說,那就是看在百里子明的面子上,你們這些人,有屁就放,有話快說!
夏正平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自然明白賀子先的話中之話,他趕緊再向前一步,仔細詢問:“聞聽百里老先生的敘說,先生最擅長的,是有關於農事的內容。因此,寡人斗膽,向先生求救一個勸課農桑,治理農籍之人的法子。”
“亭子後面的一座茅草廬內,有一本草稿帛書,約三十卷,名字叫做《農政書》,你把它帶走!”賀子先依舊沒有轉過身,琴聲卻是緩和了下去,“拿走之後,別來找老朽了。老朽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已經是第二次下逐客令了。夏正平還想要多說幾句話,卻是被何士元拉住了袖子,夏正平無奈,只好拱手道:“那就多謝謝先生了,在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