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鈴對於這裡是十分熟悉的,在齊風憂和李秋風還沒有分居的時候,他們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畫月宮對於她來說,無異於就是一個可以回去的家,那裡的師父師母,就像是等待子女歸來的父母。
在冷清的宮殿中並沒有看到李秋風,陰鈴帶着楚羽在畫月宮中四處尋找,找遍了每一個地方,卻都沒有看到李秋風。陰鈴納悶的不知道這個師母會去了哪裡?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暗罵自己真是糊塗,既然四處找不到師母,那她一定是在那裡了。
楚羽見到李秋風的時候是在馬廄前,一身素衣的她正在馬棚前餵馬,而未曾裝飾的頭髮柔順的披於雙肩之上,隨風而動。一舉一動都似融入天地之間,那麼自然。
“師母”陰鈴上前施禮。
“回來了?”李秋風淡淡的道,就仿若這聲音不是她發出的,而是來自於天外,但那聲音卻沒有一點陌生,就像是對貪玩的子女晚歸時的那種慈愛卻帶着些責備。
“師母,我們想去見師傅。”陰鈴也沒有隱瞞,開門見山道,她知道師母的性格,有求於她,世俗的那一套虛僞只會讓她感到厭惡。
“還望前輩告知齊老前輩所在。”楚羽懷中抱着莫嬋上前施禮道。
“給她服下吧。”李秋風遞給楚羽一枚晶瑩剔透的白色藥丸。
“這是師母的御風丹,可以暫時將莫姑娘的毒性壓下。”陰鈴看楚羽遲疑,有些不相信師母,急忙解釋道。
楚羽半信半疑的將丹藥給嬋兒服下,心中只道,死馬當活馬醫吧,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服下一會之後,果然莫嬋的臉色好看了些,眼睫毛微微抖動,幽幽的醒轉過來。
李秋風看到莫嬋醒了過來,滿意的點點頭。
莫嬋雖然醒了過來,但是身子依然虛弱,想要對楚羽說話,但是卻嘴動了動,吃力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楚羽趕忙阻止了她,不讓她勉強自己,以免加重傷勢。
“想找風憂治傷,你們可知他早已發誓不爲江湖人診治嗎?”李秋風不冷不熱的說道,聽不說是認同還是生氣。
“晚輩知曉,不過晚輩的這位朋友對晚輩真的非常重要,還望前輩容情。”楚羽也不管李秋風是否對他們找齊風憂看病這件事認同,急着答道。
“少俠可知此爲何物?”李秋風沒有再糾纏看病之事,卻指着面前的白馬問道。
楚羽心下疑惑,爲何她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三歲孩童也能輕易答出,她怎麼會突然這樣問自己,不過畢竟有求於人,只能順着她,不管什麼樣的問題,只要能知道齊風憂,那管她問題難易,是否幼稚呢。
“回前輩,這是一匹馬。”楚羽自知江湖人都不敢來找李秋風,此行絕非易事,耐着性子答道。
“非也,這分明是匹白馬。”李秋風一副淡然的說道,她雖然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但是這種笑與白風的掩飾不同,與流風的不羈也不同,卻是一種她雖在笑,你卻能夠感覺到她與你的距離很遠很遠,根本無法接近。
聽及至此,楚羽突然想起曾讀過的一篇文章似乎與眼前的場景頗爲相似。《公孫龍子-白馬論》有云:“曰‘白馬非馬,可乎?’……”,而今李秋風言下之意正是說白馬非馬,楚羽心道要糟,李秋風若以公孫龍之辨來論白馬非馬之說,該如何是好,這一詭辯雖然明知不合常理,但其中的詭辯之術極爲高明,一旦被動,很難再能扳回敗式,而李秋風此人明顯不是那種贏了便開心,輸了便翻臉之人,但凡喜歡辯論之理的人,更注重辯論之中的樂趣,棋逢對手的快意。
“是,前輩,這確實是匹白馬。”雖知是白馬非馬之辨可是楚羽卻知道,自己不得不接。如今嬋兒中毒已經越來越深,絕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你怎麼能說是匹馬呢?”李秋風淺笑。
“前輩,白馬難道不是馬嗎?”楚羽反問道。
“當然,白馬如何爲馬。白爲色,馬爲形。白馬如何與馬相同,若我需要一匹黑馬,爾豈可牽一白馬乎?其必爲非也,然汝可自取馬一。以此而語,白馬可與馬同?”李秋風不疾不徐,侃侃而論。
“既然前輩說白馬非馬,那黑馬可是馬?”楚羽問道。
“白馬非馬,黑馬自然也並非馬。”李秋風依然不緊不慢,那麼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那因何前輩需要黑馬之時,卻可牽來馬。黑馬既非馬,那一匹馬卻怎麼來代替黑馬的呢?”楚羽另闢蹊徑,想要讓李秋風之論不攻自破。
“謬也,馬爲形,是如狗、貓。而白爲色。色與形不同,形色相佐方爲白馬,白馬又怎麼與馬相同。”李秋風道。
“前輩既然篤定白馬非馬,即是說有色之馬均不爲馬,而世間無無色之馬,豈不是說世間無馬?”楚羽乾脆也不循常理,詭辯起來。
而兩人的‘白馬’與‘馬’之辯更加的激烈起來,雖然陰鈴自小常見到師母與師父相辯,但是齊風憂並不善於詭辯之術,往往還沒開始,便已結束。
“有白馬而說有馬,乃是說有馬之形也,並非馬。誠如有桌子而說有方物,豈可說桌子即是方也?”李秋風此時已經陷入詭辯中的大忌,已經開始陷入被動,反駁楚羽之論。
“前輩之言甚是,可若說此地有馬,是否可說此地定無白馬?”楚羽問道。
“不可。”李秋風道。
“那有馬可有白馬,是否可說馬爲白馬?”楚羽又道。
“自然不可。”李秋風已經有一些猶豫了,不似方纔那樣自信滿滿。
“如此,既然馬爲形,那黑馬、白馬豈不全有馬形?”楚羽微笑道,這詭辯之術他雖接觸的不多,但是其中的樂趣他確實是十分喜歡的。
“沒錯,馬之形衆所具有。”李秋風道。
“故,馬之衆象,包容萬千世間之馬,故白馬亦爲衆馬之一,前輩可認同?”楚羽道,他嘗試過很多次反駁‘白馬非馬’之論,但是從來沒有感到有這樣完美的駁論。
“這……”李秋風陷入思考。
“故曰馬非白馬,而白馬爲馬,前輩可認同?”楚羽本能的得意一笑。
“好,不想江湖中人竟有此善辯之士,少俠之風範,有莊周之風。不知拜入我門下,少俠可願意?”李秋風衣袍隨風而動,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前輩過獎,晚輩只不過多讀幾本書罷了。前輩之好意晚輩本不該推卻,可如今朋友身受重傷,在下實在不便耽擱。況且晚輩一介書生,並不願涉足江湖,還望前輩見諒。”楚羽回道,他雖然因爲辯論之局勝利而得意,但還並沒有忘形。
“哼,既然如此,你們便走吧,‘畫月宮’不留不速之客。”李秋風揮袖而去。
“還望前輩告知齊老前輩之所在。”楚羽抱拳作揖懇求道。
“風憂不會喜歡見一個無信之人的。”李秋風站定,淡淡的回道。
楚羽略一思忖,便知其所言何事,知其已覺察自己會武功,以爲是江湖中人,故意推辭不願拜她爲師。
“前輩,晚輩習武乃是身不由己,習武至今也不過一季而已,並非刻意欺瞞前輩。”楚羽眼看李秋風已經走遠,急忙便追了上去,便大聲解釋道。
“呵呵,即入江湖想退出又哪有那麼簡單。我給你三年期限,你若三年之後還在江湖之中,便回來拜我爲師,如何?你若答應,這位小姑娘必能恢復如初。”李秋風背對着楚羽對他說道,似乎楚羽只要一不答應,她就立即會拂袖而去。
“好,我答應你。”她說三年後還在江湖,怎麼可能,嬋兒只要一康復,我們就去找她的孃親,之後萬不會再踏足江湖,楚羽如是想到,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江湖中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嗯,既然如此,我李秋風也決不失信。風憂就住在‘飛來峰-千棱塔’,不過你們還需在我這裡呆上幾日。”李秋風終於轉過身來,露出幾分溫和的笑。
“前輩......”楚羽心下着急,難爲的欲言又止,害怕惹怒李秋風,嬋兒傷重,又豈可在這裡耽擱。
“你放心,這位姑娘三日之內,毒性絕不會發。要你呆在這裡也是爲你們好。”李秋風有些不悅的說道。
“是,還請前輩指點。”楚羽只好應道,自己現在惹怒了她,絕沒有任何好處,他們說到底畢竟是夫妻,就算自己能找到齊風憂,他要是不肯出手相救,自己也毫無辦法。
“‘飛來峰’高聳險峻,以你的輕功修爲只怕還未上山便早已摔死了。就算你不摔下去,以你的輕功,上得‘飛來峰’恐怕也許數十日,到時只怕這位姑娘早已入土了。”李秋風還未剛纔楚羽的不知好歹而有些生氣,沒好氣的說道。
“那該如何是好?”楚羽本已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這便是我讓你們在這裡住幾日的原因,你在這裡住幾日,我將‘逍遙遊’傳授於你,此功法乃是以莊周御風而行所創,習得此功法,上‘飛來峰’自是不成問題。”李秋風道。
“多謝前輩。”楚羽此時才知道李秋風原來是爲自己着想,心下有愧,又心中感激,跪拜答謝道。
李秋風一眼不發,身形翩然而去,還留下一句話:“小鈴兒,今晚的晚餐就交給你了。”
“師母放心,鈴兒一定讓師母滿意。”陰鈴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的回道。
接下來幾日,楚羽便是日日用心學習“逍遙遊”功法,而莫嬋也確實如李秋風所言沒有再毒發,除了身體虛弱一些,不能動用內功之外,並無大礙,每天在陰鈴的陪伴下在‘畫月宮’倒也過的開心。
三日之後,李秋風修書一封讓他們帶給齊風憂,並且又給了一些“御風丹”,給莫嬋三日一服。而她自己則不知去了哪裡,並未與幾人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