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匪賊極度危險，時刻做好戰鬥準備——”
隨着蔣泰的聲音，一整隊長刀出鞘的士兵快步跑入了房內。最先跑入內屋的士兵看着眼前的情況，原本殺氣騰騰的面龐頓時愣了愣，又連忙退了出去；不多時，披甲掛刀的蔣泰便急步走進了裡屋，也瞬間呆在了原地。
“蔣泰將軍……我在裡面都聽到了你的聲音，還來不及反應……”
仰躺在牀上，衣衫不整，將騎坐在身上、只着薄裙的柳小樓擁入懷中的陸霖，扭過頭來，一臉無奈地看着蔣泰。
“你……是陸霖、陸公子？”蔣泰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是啊，我們今天白天不是還見過面……將軍你難道忘了麼？”
似是怕柳小樓走光，陸霖的雙手攀上了柳小樓裸露在外的胳膊；而柳小樓也配合地像貓一樣俯下了身，一手撫摸着陸霖的脖頸和鎖骨，胸口緊貼在陸霖的胸膛處，臉頰輕輕蹭着陸霖的側臉。陸霖清楚地聽到了，立在一旁幾個士兵的咽口水聲音。
“我……我怎麼可能忘了！我只是沒想到，天香樓最出名的紅牌姑娘柳小樓，陸公子，你你……”
“還請千萬不要向外人聲張，我和小樓姑娘的關係。”
“……這個，我當然曉得，曉得……畢竟柳姑娘名聲遠揚……”
“那麼，將軍……”
陸霖向蔣泰眨眨眼，又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非常對不起！打擾了陸公子和柳姑娘！所有人，撤退！”
待到一衆士兵走出了門口，蔣泰似乎纔想起來了什麼，背對着裡屋，開口詢問道：“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什麼嫌疑人物，受了重傷的……”
“我們一直都在這裡，誰也沒有看見。”
“……好，我知曉了……所有人！撤退！去搜查蘇菲的房間……今天看到的不許說出去！……”
蔣泰最後一個走出門去，只是在關上門的時候留下了一句話。
“……陸公子，柳姑娘，匪賊極度兇惡，望兩位千萬小心，如若遇見切記不可力敵，請迅速逃跑、並向我治安處彙報行蹤。”
……
待到走廊上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不見了，柳小樓又俯在牆邊，將耳朵湊在牆上聽了許久，才翻身從陸霖的身上滾到了一旁，和陸霖一起肩並肩躺在牀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氣。
“……極度兇惡的……匪賊？”
陸霖平息了一下呼吸節奏，費力地轉過頭，卻發現柳小樓正好也在轉頭看着自己，微張的小口喘息難免讓人想入非非，只得又將頭轉回去，盯着天花板上掛着的半明半暗長明燈出神。
“奴家可不是，什麼極度兇惡的匪賊……”
“……在說這種話前，可不可以先把你的手從我脖子上拿開……”
然後陸霖就感覺到了，一直放在自己喉嚨處、柔軟無骨的小手微微震了震，旋即指尖輕輕地劃過自己的下巴，掠過脣尖，最後食指停留在鼻尖上，其餘幾指溫柔地撫摸着面頰；自己甚至能夠嗅到女子指尖上淡淡的，不知是胭脂還是體香的味道。陸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眼睛擠成了鬥雞眼，死死盯着眼前晶瑩的指尖。
“不要這麼緊張嘛，奴家又不會吃人……陸公子今年多大了？”正當陸霖緊張到全身肌肉繃緊時，旁邊的女子突然聲音發嗲地，莫名其妙問了一句。
“……20，過完年就21歲了……”
“嘁，小孩子一個。”
指尖的主人頓時意興闌珊，彎指成圈，“啪”地一聲彈在鼻尖上，旋即收回。陸霖捂着鼻子，騰地一聲從牀上坐了起來，卻發現身邊的女子已經脫掉了長裙。
“你，你……你要幹什麼……”
“……拿着。換藥。”
一隻手將陸霖剛纔匆忙之下藏在枕頭下的傷藥取了出來，又遞過一卷繃帶；陸霖這纔看到，脫下長裙的女子背上，斜斜纏滿的繃帶上已經滲出了血跡，看來是剛纔在和陸霖打鬥時，傷口崩裂了。陸霖收起所有的心思，輕輕拆下顯然是匆忙胡亂纏上的繃帶，頓時一道深可見骨的新傷口就顯現在眼前。
“……這樣不行。傷口都沒有清洗乾淨，裡面還有泥灰。我去端盆水……”
“沒關係……奴家體質特殊，不會留疤……”
儘管口中這麼說着，柳小樓還是沒有做出拒絕的舉動；待到陸霖打了盆水回來，便看到女子已經趴平在了牀上，背部赤裸。
“……奴家還在想呀，如若奴家數十聲，你還不回來，你就是負心扔下奴家不管、偷偷跑了……那麼奴家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這個負心漢找回來……”
“都傷得這麼重了，少說話。”
陸霖清洗傷口的手故意稍微重了一點兒，頓時女子的身軀便顫抖了幾下。
“你……你好狠……公子你纔是極度兇惡……”
“我要上藥了。忍着點兒。這藥我前些日子常用，我知道很痛的。”
“嘶——”
又是一陣身軀顫抖後，空氣中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寂。燭光下，女子的皮膚似乎慢慢泛起潮紅。
“……這次就你一個人麼？還親自去了，傷得這麼重……你的人呢？”沉默了半刻後，還是陸霖自顧自地開口了。
“……公子，你是聽誰說的這些事情？”
柳小樓不答反問，見陸霖沒有回答的意思，輕嘆了口氣：“一定是小王爺告訴你的罷……公子請聽奴家一句勸，離皇家的人遠一點兒。爲了他們自己家裡的事，他們已經有些不擇手段了，千方百計想要擴大自己的勢力，甚至連公子這種廚師都想有招募的心思……”
“多謝小樓姑娘提醒。我自有打算。繃帶的話……畢竟男女有別，還是姑娘自己來吧。我在外屋等着。”
陸霖將潔淨紗布按在了傷口上，旋即轉過身，走出了內屋，坐在了桌前；看着桌上僅被吃了一個的一整盤桂花鬆酥，陸霖笑笑，拿起一個，卻是自顧自吃了起來。
當吃到第三個桂花鬆酥時，從屋內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陸霖擡頭望去，只見柳小樓披着一件長衫，款款走了出來，爲陸霖添上了茶水，然後雙腿併攏坐在了陸霖身旁，含情脈脈地看着陸霖。
“……怎麼了，擺出這樣一種表情……”
“奴家很好奇公子你嘛。”
“好好說話。”陸霖轉過頭去。
“……王二，他叫公子你來做什麼……”
陸霖心裡不由得開始佩服自己當時的靈機一動。若不是在最後關頭喊出了王二的名字，自己現在的屍體應該剛剛開始變涼吧。
只是這王二，果然認識柳小樓……那天第一次來天香樓的神秘失蹤，可能也和柳小樓有關係……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王二的真實身份……”
“他真的在你家做店小二？他沒告訴公子你他的身份地位？！”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柳小樓掩着嘴，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半天，才正色回答道：“既然他不肯說，那奴家也肯定不會告訴你了……公子你就好好猜吧！”
“……王二聽了我唱歌，然後他說，他認識一個人，在天香樓，唱歌非常好聽，讓我有空來找一下……”
“陸公子唱曲兒好聽？”柳小樓眼睛一亮。
“應該不好聽罷……”陸霖想了想，“只是可能歌詞，和作曲……和普遍大部分青樓的不太一樣罷了。”
“那陸公子，可否能爲奴家吟唱一首，讓奴家也見識見識呢？剛纔你可是弄得奴家好痛……”
看着眼前翻臉比翻書還快，盈盈笑意，媚意橫生，絲毫不像身負重傷、剛纔還與自己殊死搏鬥的柳小樓，陸霖無奈地嘆了口氣。
“今天就算了，下面還有朋友在等着，而且我唱歌確實不怎動聽……不過倒是想起來一首歌的詞，很適合小樓姑娘，權當方纔失禮的賠罪好了。”
分明自己差點被掐死，爲什麼還得自己賠罪……要不是這女人和王二似乎有些關係，自己肯定不會這麼對她……
絲毫不肯承認自己是因爲柳小樓美色、才做出如此讓步態度的陸霖搖了搖頭，看着柳小樓一幅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還是討要了筆和墨，在紙上開始書寫。柳小樓聽話地站在一旁，倒有些“紅袖添香”的感覺了。
“念奴嬌……聽上去像是詞牌名？”
這個世界上，也有類似於之前古代中國的唱詞、詞牌，對此陸霖倒也清楚。
“算是罷……別說話。”
陸霖大筆一揮，開始在紙上一行行向下寫：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好句子！沒想到料理世家的陸公子，竟也是如此文采飛揚！”
柳小樓低聲默唸了幾遍，禁不住出聲讚歎，卻像是發自內心的；然而待到柳小樓繼續向下看的時候，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美人如此多嬌，英雄連江山都不要……再美的江山都比不上紅顏一笑……陸公子真是打趣奴家了。”
“豈敢。我個人覺得，小樓姑娘的容顏相貌，確實當得住這幾句誇獎了。”
陸霖笑笑，繼續向下寫；但當寫到“紅塵反覆來去，美人孤寂有誰問”時，卻聽得柳小樓低低嘆息一聲。
“小樓姑娘，怎麼……可是寫得不好？”
“不。詞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對了，陸公子還沒有說，爲什麼今天……肯幫奴家……分明奴家都那麼極度兇惡地對你了……”
總不能說你的手自始至終一直放在我脖子上，我害怕你和我同歸於盡罷。陸霖心裡嘟囔了句，假裝思考了下，才斬釘截鐵地給出了自認爲最合適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
“……今天天色晚了，就到這裡罷。陸公子還沒寫完？那就等下次罷。剛好給你一個再來見奴家的機會……奴家要休息了，這就爲公子送別。”
眼見柳小樓莫名其妙地使起了性子，冷着臉，從一旁把自己才寫到“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紙張直接摺疊收了起來。陸霖有些摸不着頭腦，還是向門外走去，看着柳小樓關上了門。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善變……
陸霖感慨着，拐彎走下了樓梯。
在門後，柳小樓從門縫盯着陸霖離去的背影，手中緊握着寫有小半首《念奴嬌》的紙，咬緊了嘴脣。窗外帷幔再次被夜風吹起，輕舞飛揚。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